蕭庭文神色慌張到梅苑時, 就看到一個面容清麗的女子立在院中,似是有些不安的揪着身旁男子的袖角。
那男子背對着蕭庭文,他看不清對方的掌心, 但從身形看, 並不像蕭騁懷。
在他踏進這庭院那一刻時, 一直立在一旁的衛雲唰的一下擡頭, 看向蕭庭文的目光裡閃過一絲肅殺之氣, 旋即像是顧忌到身邊的人,他又將這抹肅殺之氣摁了下去,冷漠叫了聲:“蕭侯爺。”
蕭騁懷聞聲轉頭看過來。
面色蒼白, 五官俊秀,並不是他的兒子蕭騁懷。
蕭庭文不知道自己是鬆了一口氣, 還是深吸了一口氣, 正打算說話時, 就對上蕭騁懷那雙冷漠的眸子。
千人千面,但一個人的眼睛卻騙不了人。
蕭庭文臉色猛的一變, 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旋即又反應過來,正想上前時,就看到蕭騁懷拍了拍孟金窈的胳膊:“去外面等我。”
蕭騁懷不想讓孟金窈摻和自己過去這一堆破事。
孟金窈眼裡閃過一絲掙扎,但還是乖巧出去了。
待孟金窈的身影徹底消失之後, 蕭騁懷眼裡最後一抹溫情也沒了, 扭頭看向衛雲:“把你跟我說的, 再說一遍。”
衛雲又將穆凝心貼身嬤嬤什麼時候, 去哪家藥鋪, 找誰買了無色散的事情,重新說了一遍。
蕭騁懷臉上瞬間血色殆盡, 整個人身子猛的一晃,靠扶住院裡的石桌才勉強撐住自己。
那晚蕭騁懷喝的是聖上御賜的酒,他以爲是聖上下的毒手,所以才勉力摁下此事,但卻沒想到,竟然,竟然是穆凝心做的?
自己毒發身亡那晚,蕭騁懷就已經看過蕭庭文這種面如死灰的表情了,他心裡已經沒有任何期待了,只是神色漠然看着蕭庭文:“要麼你休了她,要麼我自己動手,你選一個。”
說完,便轉身朝院門外走。
跌坐在石凳上的蕭庭文如夢初醒,猛的站起來,淒厲喊了聲:“騁懷。”
蕭騁懷腳下一頓,看着如今自己孱弱的身形,沒有回頭,而是神色冷冽道:“蕭騁懷四個月前已經死了,蕭侯爺莫不是認錯人了?”
話落,他也不想再去看蕭庭文此時的反應,一把推開院門。
院外卻突然多了一個不速之客
神色頹廢的蕭騁舟立在原地,一雙眼睛裡全是猩紅,他怔怔望着蕭騁懷,張着嘴下意識喊了句:“大哥。”
但話剛說出口,想到剛纔衛雲說,是他親生母親害死了蕭騁懷之後,膝蓋一軟,瞬間便跪了下去。
蕭騁舟知道穆凝心覬覦侯爵之位,可是他從沒想過,她竟然會如此膽大毒殺蕭騁懷。
“我我我我……”
孟金窈絞着手立在原地,一臉糾結看着蕭騁懷,小聲道:“我覺得,他應該有權知道這件事。”
穆凝心是穆凝心,蕭騁舟是蕭騁舟,蕭騁懷本不想將蕭騁舟牽扯進來,但如今只怕事與願違了。
對這個弟弟,蕭騁懷以前是實打實恨過的。
因爲他的出生,害死了他的母親,他一個人孤獨的活着,而穆凝心佔了他母親的位置,還讓搶走了原本屬於他的父愛。
可後來,蕭騁舟奶聲奶氣叫他大哥,哪怕明知道他不待見他,卻還是來他院子找他玩。
這份恨意便被日漸消磨掉了。
他死後,所有人都接受了他的死因,只有蕭騁舟堅定認爲他不會自殺,甚至想着從軍掙軍功回來替他查清楚死因。
蕭騁懷的目光落在蕭騁舟裹着厚厚白布的腳踝上,他這條腿是因他而廢掉的。
雖然如今他們之間隔了太多的東西,但以前終究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弟。
蕭騁懷伸手拍了拍蕭騁舟的肩膀,啞着聲說了句:“日後侯府就靠你了。”
話罷,袍角一掃,便轉身毫不留情轉身離開。
孟金窈掃了蕭騁舟一眼,忙拎着裙角轉身去追蕭騁懷。
蕭騁懷走的很快,直到出了蕭家,孟金窈才追上他。
“蕭騁懷……”
孟金窈氣喘吁吁拽住蕭騁懷的袖角,正打算解釋時,蕭騁懷突然轉身一把抱住她。
嗯!!!
孟金窈瞬間僵住不敢動了。
蕭騁懷將腦袋埋在她脖頸裡,低嗅着孟金窈身上淡淡的香氣,聲色裡皆是不堪一擊的脆弱,反覆呢喃着:“孟金窈,以後,我就只有你了。”
孟金窈愣了半晌,手慢慢撫上蕭騁懷的後背,杏眸彎成了一道豆黃的月牙:“好,以後我罩着你啊!”
蕭騁懷他們前腳剛走,後腳蕭庭文便去找了穆凝心。
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只是在第二天,丫鬟婆子去伺候穆凝心洗漱時,發現穆凝心面容安詳躺在牀上,人已經去了。
知道內情的人,都說穆凝心的死狀跟蕭騁懷如出一轍。
但侯府卻無人報官,並且沒報官也就算了,堂堂侯府夫人去世,竟然一不設靈堂,二不讓賓客弔唁,就這麼守了幾日靈草草葬了。
有小道消息傳出來,說穆凝心沒被葬進蕭家祖墳裡,但真實如何,也沒人去考究了。
孟金窈還是從丫鬟嘴裡聽到這事情的,心裡已經猜到七七八八了,冷着臉將那幾個說閒話的丫鬟訓斥一頓,扭頭就看到一身紗衣的蕭騁懷從檐下過來,忙拎着裙角朝他撲過去。
夫妻倆又是一頓膩歪。
斗轉星移,轉眼間已經到了放榜的日子。
孟金窈壓根就沒對蕭騁懷抱希望,放榜當日也沒去看,而是窩在院子裡跟蕭騁懷討論將來。
“就你這個殼子,習武肯定是不行了,肚子裡又沒二兩墨水,讀書也行不通,要不你跟我爹去學做生意吧!”
孟金窈從蕭騁懷腦袋裡探出腦袋,杏眸微亮看着他。
蕭騁懷擡手揉了揉眉心,笑道:“其實我覺得我考的還行。”
“相公,人有自信是好事,但也要認清自己啊!”
說完,孟金窈已經低頭開始研究要讓怎麼讓顧耿夫婦同意這件事了。
有小廝步履匆促跑進來,喘氣道:“少爺,老爺讓你去大堂。”
“難不成你沒考上,爹要揍你?!”
孟金窈蹭的一下坐直身體,神色緊張道:“不行不行,那我得跟你一起去了。”
在孟金窈心裡,他究竟弱到什麼地步了啊!
蕭騁懷無語扶額嘆息,但他很喜歡孟金窈維護他的這種感覺,便也懶得再解釋了,任由孟金窈拖着他去見顧耿。
去了大堂,孟金窈爲蕭騁懷求情的話沒說出來,就看到滿面通紅的顧耿重重拍了拍蕭騁懷的肩膀,高興道:“不虧是我顧耿的兒子。”
“我就說我考的還行。”
蕭騁懷挑眉衝孟金窈笑笑。
一個連荀彧都能讀成苟活的人,竟然考中了?!
孟金窈臉上的表情有點一言難盡。
蕭騁懷這次雖然考的名次不是很靠前,但鑑於他有一個逮誰都罵的爹,殿試後,聖上破例給他封了一個清水官,將蕭騁懷留在京都,讓他替朝臣們擋擋顧耿的炮轟。
初夏時,孟金窈被診出了喜脈。
蕭騁懷每天下完朝就回來陪她,中間京都也發生了很多事情。
譬如蕭騁舟成了親,娶的是一個商戶家的嫡女。
成親時,孟金窈和蕭騁懷也去蕭家道賀了,遇到了中風不能行走的蕭侯爺。
蕭騁懷跟在顧耿後面,只是遠遠看了一眼,便擁着孟金窈走了。
第二年,初春第一朵桃花盛綻時,孟金窈生下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兒。
看着一臉慈祥抱着孩子的蕭騁懷,躺在牀上的孟金窈小心翼翼問:“孩子取什麼名字?”
自從診出喜脈之後,孟金窈和蕭騁懷便默契的沒有提孩子取名這一茬。
因爲取名之前,得確定孩子姓什麼。
懷中的孩子突然哭了,蕭騁懷這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將孩子遞給孟金窈,長睫斂了一下:“讓爹取吧!”
那看來是要姓顧了。
孟金窈瞬間瞭然,反手攥住蕭騁懷的手,眉眼彎彎看着他:“以後,我和女兒都會陪着你的。”
蕭騁懷愣了愣,眼裡有水汽浮上來,他慢慢將孟金窈母女擁在懷中。
上一輩,他母親早亡,父親不喜,活的形影相弔,最後死在了至親手中。
重來一世,遇到孟金窈,她將他上輩子所有的遺憾全都彌補回來了。
日後,風雨征途,他有妻,有女,再不是孑然一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