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一沉,力氣沒控制好將林夢夢的臉使勁搓了一下,臉側立時出現了一條紅印。林夢夢委屈地眨起了水眸,“叔叔你公報私仇!”
“再敢這麼叫,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裘連翊最聽不得她叫“叔叔”,每次叫都會激動,這會兒額角都繃了起來,沉聲警告。
林夢夢乖乖地閉上了嘴,她也只敢在人多的地方逞一下英雄,但若真把這位爺惹惱了,他照樣能揪掉她的皮。
看她老實下來,裘連翊才收回目光,片刻,又恢復了無喜無怒猜不透心事的樣子。
“閔澤秋的葬禮安排在明天。”
聽到閔澤秋的名字,林夢夢的一張小臉陰了下去,原本的陽光燦爛無影無蹤,甚至還垂下了頭。
好一會兒她才咬着脣出聲:“我可以去靈堂陪陪他嗎?”
裘連翊壓了一會兒眉,最後還是點頭:“可以。”
飯後,裘連翊的司機把她帶到了靈堂。靈堂安排得很好,雪白的菊花將他的遺像團團圍住,照片裡的閔澤秋笑臉依舊,如當初一般。
心裡泛酸,她垂下眼皮走上前去。在靈堂前,站立着閔家的管家,一臉沉重。
“阿……姨呢?”她啞着聲問。
管家搖了一下頭:“暈過去,已經送回家了。”他沉沉地嘆了一口氣,眼裡有着無盡的悲涼。林夢夢聽到這話,也只能抿脣不語,突然之間失去了兒子和丈夫,對她會是多大的打擊。
她轉頭去取香,朝閔澤秋的靈堂拜了幾拜,放下香後走過去,坐在了管家身側。
“什麼……時候火化的?”
管家嘆了口氣:“當天運回來就火化了,怕夫人受不了。”
“阿姨……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她。”
“林小姐還是不要去了,她受的刺激挺大的,您去的話……”他後面的話沒有說完,但林夢夢已經能理解。
她垂了頭去看自己的指,反覆啃咬着脣:“都是我,如果不是因爲我,閔澤秋不會……”
“少爺如果知道您來看過他,一定會很開心的。”管家安慰她。
她嘆了一口氣,沒有迴應。
晚上,裘連翊派阿榮來接她。她拒絕,“跟裘連翊說,我想給閔澤秋守靈,陪着他過這最後一晚。”
阿榮只是個保鏢,自然做不了主,但看到林夢夢一副泫然欲滴的樣子,只能打電話給裘連翊。裘連翊說了什麼她不知道,不過,阿榮沒有再叫她回去,一直遠遠地站着。
林夢夢閉了眼,腦袋裡翻涌出來的是和閔澤秋的過往。
那年,十六歲的她去墓園裡找老媽,一下子竄出去把一個年輕人嚇了一跳。那年輕人比她大不了幾歲,雖然驚詫地看着她,但眉宇中擰着的深沉悲傷無法掩蓋。
他面前的墓碑一個字都沒有,新起沒多久,她猜不透下面埋着的是他的什麼人,但也沒有去探測他的想法。她嘻嘻地對着他笑,他竟也露出了兩顆白牙,那時候的他悲傷卻帥氣,迷亂了她的一顆心。
後來,他幫她找到老媽,還送他們回家。
她又想到他搬到她家對面那天,他手裡拎着一串鑰匙,對着一臉驚訝的她露出滿滿的笑意:“我離得近點,正好可以幫你一起照顧阿姨。”
那時,老媽因爲她報讀舞蹈班的事非常生氣,剛剛大病一場。老爸留下來的錢花完了,自己綴了學,老媽的身體沒有恢復,正是她人生最黑暗的時候。他這話勝過任何情話,給她黑暗的人聲拉開一絲光亮,她冷沉沉的心由此熨暖。
她不止一次問他,“你家條件這麼好,搬到這種地方來住不委屈嗎?”
他每次都笑嘻嘻的,“你都能住,我怎麼就不能住了,和你在一起,從來都不會委屈。”
老媽犯病的時候,他們兩個每次都弄得手忙腳亂,不經意間,手碰在一起。他偷偷握一下,掌心暖暖的,兩人相視一笑。她的心小小地跳一下,他的眉頭柔軟。
難過的日子就因爲這一握而溫暖起來,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兩秒,但他們的感情卻步步加深。
她想了很久,最終把自己會讀心的事說給他聽。以爲他會害怕或是生氣,怪她之前刻意隱瞞。他怔愣了足足五分鐘,說的卻是:“這樣就好了,我有多愛你不用說出口你就能知道。”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口:“聽到了嗎?我的心我的靈魂都在說愛你。”
眼睛猛然一睜,她發現天已經黑了。揉了揉眉,她看到了裘連翊。他走進來,自有一股沉穩之勢,有如一位霸主。他上香的動作也很霸氣,但眉眼裡全是認真嚴肅。
他對着閔澤秋的牌位連鞠三次躬,插香的時候手擡高,動作利落,大氣盡顯。
上完香,他回頭看向她。林夢夢跪坐在地上,縮着身子,只剩下一小團。因爲穿了黑衣,愈顯得小臉蒼白,連下巴都突了出來。她的眼睛也巴巴地看着他,透出了那麼一股子可憐勁兒。眼睛還腫着,紅通通的,顯然哭過。
裘連翊對管家說了幾句節哀之類的話,走到她面前垂首看人。好一會兒纔出聲:“晚上天涼,晚點管家給你送衣服過來,守夜也要吃飽了才行,晚飯別忘了吃。”
交待完了,他扭身走出去,消失在門口。
林夢夢又合上了眼。
以前閔澤秋也常這麼提醒她。
想到閔澤秋,她捂上了臉,憶起的是他死時的樣子。到了那個時候,他心心念唸的還是對她的虧欠。其實,整件事裡,他纔是最無辜的啊。
但願,死後他能上天堂!
深夜,林夢夢醒來,發現自己歪在靈堂的一角睡着了。她身上披着厚厚的外套,應該是方管家給她蓋上去的。
“林小姐醒了?”閔家的管家走過來,看到她醒來展了展眉,回身去端來一碗熱騰騰的粥,“這是裘先生專門讓人給您溫着的,吃了再守吧。”
“裘連翊?”她看着那粥,眉頭擰出個問號。
管家把粥放在桌上,點頭,“是啊,裘先生又來了一次,看到您睡着了,給您蓋好衣服囑咐我溫着粥就離開了。”
她還以爲是管家做的這一切呢。
林夢夢低頭看那件外套,這纔想起,這是他常穿的那件,就是那套讓他看起來像舊上海灘霸主的大衣。
衣領傳來淡淡的味道,雖然淡 ,但極具侵略性,迅速瀰漫了她的鼻端。難怪她剛剛睡得那麼舒服,因爲有他的味道相伴。
她將大衣移開,走到側室的桌前吃粥。粥溫得久了,味道已經差起來,但這寒夜裡送來的溫暖卻能暖到心底去。裘連翊明明知道她在緬懷曾經的愛人卻不進來打擾,算是給足了她空間和尊重。
她朝外看了幾眼,想到的是裘連翊離去時的背影,此時想來,他的背影竟是透着孤寂的。
想打個電話給他,最終還是沒有,怕他忙,也不想讓他記起自己再操心她是不是暖,是不是飽。
第二天一早,裘連翊便派了人過來,將閔澤秋的牌位端了出去。送靈的車子有好幾十輛,都戴了白花,整條街都染滿了沉重。直到閔澤秋下葬,閔母都沒有出現,不知病得有多重。
在辭行的隊伍裡,林夢夢意外地看到了癡人說癡。她一路都在抹眼淚,是真傷心。
沒有和癡人說癡打招呼,下完葬她便走向來接自己的車子。
“夢夢。”癡人說癡卻走了過來叫她。
她停下來,並沒有和她說話的慾望。曾經的好朋友,雖然只是在網絡上,但她還是傾盡了所有的信任。到最後,她卻欺騙了自己。
“我一直沒敢來見你。”她低下了頭,輕輕出聲,“但我還是想和你聊聊,可以嗎?”
因爲哭過,她的聲音也是啞啞的。
林夢夢扭身,走向安靜處,她隨了過去。
“對不起,上次騙你。”她道,頭垂得低低的,只有哭紅的鼻頭格外明顯。
林夢夢低頭去扯身上的扣子,沒有正眼看她,“你騙我沒關係,但同時也傷害了閔澤秋。”
“對不起。”她只能聲聲道歉,“其實……我是真心想挽回閔澤秋的,我真的喜歡他。我並不知道你會去找閔澤秋讓他認回孩子,想的只是等你對他徹底失望,他就能看到我。”
“我很喜歡他,追了好多年,可是他一直都不肯接受我。沒有辦法,我只有到處打聽,才知道他喜歡你。意外的是,我表妹的QQ羣裡竟然有你的號碼。我知道後,經常裝我表妹和你聊天,只是想知道,他到底喜歡你什麼。”
“我學你的聊天方式,揣摩你的思維習慣,想把自己變成你!甚至有一天,我還去找過你,但被閔澤秋髮現。他把我拉走,警告我不許碰你,無意間把你會讀心的事透露給了我。我起先不相信,但在看了你寫的小說後終於有些相信了,你的那部小說寫的就是和閔澤秋的戀愛史吧。”
林夢夢用沉默表示承認。
“沒辦法跟你見面,我就只能繼續和你在網上做朋友。那個號我表妹也在常用,有時是她和你聊,有時是我。我跟你聊只是想找到破綻,把你推出閔澤秋的世界。閔澤秋後來突然放棄了你,我以爲自己有了機會,再去接近他。他每天都借酒澆愁,把自己灌得醉醉的,每天無數次喊你的名字。那時候,我特別恨你,恨你傷害了他。所以,我故意歪曲你QQ說說裡的話,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