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向錦園的時候，蘇錦的意識一直在半清醒中。
她不敢睡過去，但保持清醒的力氣已經沒有，隱約間總覺得有一道奇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感覺……那感覺像是看一個已死之人。莫名她突然想起那個夢，夢裡傅凌霄掐着她的脖子說，“陌陌，陌陌，你害死了陌陌！”
陌陌……
蘇錦從來想不起這個名字，哪怕把她所有殺過的人都算上，她也想不起哪個女子會有如此好聽的名字。那，該是自己做了個毫無緣由又自以爲有徵兆的夢吧？
陸爾昭和傅凌霄在某個瞬間交換了下眼神，傅凌霄脣角迅速上揚個冷傲的笑容，“你家老爺子似乎到現在還搞不清楚狀況呢。”
陸爾昭神色微微陰沉，不過轉瞬即逝，看着蘇錦道，“他是他，我是我，你的合作對象是我。”
傅凌霄輕哼一聲，低頭同樣看向蘇錦，修長精美的手指觸向她臉頰的瞬間，蘇錦明顯打了個顫，他看着她蒼白的臉，突然笑若桃花般燦爛，“我自然是和你合作，可她喜歡的卻是夜曦，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你在做什麼……”傅凌霄挑眉看向陸爾昭，再次笑起來，“她真可愛，是不是？”
陸爾昭臉色徹底陰沉下去，撥開傅凌霄的手道，“別碰她！”
傅凌霄毫無在意的握着自己的手，眯眼看着陸爾昭懷裡沉睡的女子，怎麼辦呢？他好像，突然有種佔有她的衝動呢！太美了，美得會勾人……
葉家。
夜曦有多少年沒有踏入葉家？他自己都想不起來了，決定爲了父親和哥哥去T市的那天開始，他就再也未曾回來。走的那天，葉懷英說，“這是你自己要走的路，走的再累，都要走下去。”
他想，再累，抵得過失去父親和哥哥的痛苦嗎？果然，這麼一走就是十幾年，少年變成了男人，期間見到葉懷英的次數，屈指可數。
家裡的傭人們一如既往的躬身叫他‘少爺’然後側身極有禮儀的讓開，一張張臉，都如同照片上百年不動。
管家直接把他帶到葉懷英的書房，夜曦敲響房門，走進去。
如果不是葉懷英的邀請，他此刻不會出現在這裡。葉家不歡迎，他也不能以夜曦的身份踏入葉家。
他知道葉懷英第一句話說什麼，果然如此。
多年未曾見面，見面後的爺孫也不過互相點頭那麼陌生。夜曦，是從父親去世以後開始對葉懷英陌生，而葉懷英則是在蘇錦死以後，才覺得這個孫子終究不是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然，他並未覺得有任何不妥，他不是沈言之，對家族的掌控欲沒那麼強烈。
“又是四年，葉曦，你還是沒查到結果。所以，仍然要執着下去嗎？”
這句話，每每見面，除了時間改變，一切都還是會問。
“已經，快要有答案了。”夜曦低沉的道，“陸成方不是已經沉不住氣
了嗎？”
葉懷英渾厚的笑聲在書房裡響起，雙手背轉，他走向窗前，“夜曦，幾年前你走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除非你預備天翻地覆，否則哪怕是爲了表面上的溫馨，都要維持私底下的冷酷。關於蘇錦的報道我全部都看了，明天報紙上頭版頭條就會登出你的妻子是殺人狂，非法持槍，所有人都會厭惡她，表面的溫馨徹底被打破了。而如果蘇錦當年死了，或者她活着回來的時候你沒有宣佈，事情會變成這樣嗎？”
他轉身，看向夜曦問。
“如果這就是您給我的回答，那麼，我就當沒有來過。”夜曦頷首，道，“爺爺，表面上的溫馨終究是表面的，兩派鬥爭已久，陸家也籌謀已久，您能維持得了一時的平靜，維持不了一世。”
看着面前的孫子，葉懷英久久沉默着。
夜曦說的對，維持得了一時，維持不了一世。他本以爲通過自己畢生努力至少能給子孫們創造一個溫馨的表面，卻最終把他們推上絕路！他的兒子，他的第一個孫子，還有他現在這個唯一的孫子……
葉懷英輕輕咳嗽了兩聲，聲音悶啞，好像是從肺腑裡發出的。
夜曦擡起頭快步走過去扶住葉懷英，焦急問，“又犯病了？”
咳了會兒，葉懷英漸漸停下，略顯渾濁的眼睛看着夜曦搖了搖頭，“夜曦，你也不想想，爺爺都什麼年齡了？”
夜曦垂首，面露愧疚。這些年他抱着那些復仇的恨一直不肯回葉懷英身邊，幾年前還因爲蘇錦的事情徹底和葉懷英決裂。現在想來，他真的很不孝。
面對夜曦的愧疚，葉懷英輕哼，“不是爲了蘇錦，要和葉家決裂嗎？現在這副表情算什麼？”
夜曦斂眸，一言不發。
四年前蘇錦被劫持，夜曦曾經多次向葉家求助。可是葉懷英堅持不肯幫忙，反而派人去帶他回京。夜曦執意拒絕下，葉懷英在電話裡說了狠話，若是他再不回京，就徹底滾出葉家。電話裡，夜曦冷笑，“我早就不想做葉家人了。”
當時夜曦正查到那批武器來源，也曾問過葉懷英究竟是誰做的，可葉懷英一個字不肯說，他以爲真的是葉懷英所爲。認定是葉懷英派人害了蘇錦。
後來有人說找到了蘇錦的蹤跡，他把整個小島搜遍，得到的只有一個回答，那個挺着肚子的女人在某個雨夜死去了，帶着孩子重新墜入大海。
很長一段時間裡，夜曦相信了這件事，並且回到京中。卻在無意中發現葉懷英身邊的人去過T市，追查下去，終於查到他曾派人前去T市，夜曦並沒有再問起，卻已經明白，蘇錦出事一定和葉懷英有着脫不開的關係。
而這個關係，直到四年後他才從白瀟瀟口中得知，當初正是葉懷英派人尋找蘇錦讓白瀟瀟察覺，纔會暗中跟蹤找到蘇錦，並且親手害了她和他們的孩子。
在心裡，夜曦其實一直
都愧疚着，當初冤枉了爺爺。
也許父親、哥哥的死亡跟他都脫不了干係，但是他那麼做正如他所說，是爲了維持表面的溫馨，至少他沒有辜負國家，辜負人民。對比起來，或者他寧願辜負兒子、孫子，辜負蘇錦！
“爺爺，其實四年前您費心尋找蘇錦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夜曦剛剛開口說到這裡，就被葉懷英用手壓住他的手打斷了。
“我尋找蘇錦，是爲了她手裡的東西，跟你無關。”鬆開夜曦，葉懷英走到書桌以後，神色陡然嚴肅冷沉的看向夜曦，“蘇錦手裡的東西連我都不能確認是什麼，她四處亂跑對三派來說都是威脅。而且，我絕對不會允許蘇錦進入葉家！”
夜曦在一瞬間難以置信後，原本的愧疚漸漸沉寂，恢復了他一如既往的冷漠。
“既然我不是葉家人，蘇錦自然不會進入葉家！”
“你……”葉懷英氣結道，卻將那半句話深深嚥下，深深看着夜曦道，“你的恨，我心裡明白，你不願意回到葉家，我無權阻攔。但是夜曦你記住，不要讓無辜的人爲了你的感情犧牲。如果你確實要保護蘇錦，先履行好你作爲葉家人的職責，再去做！”
雖然葉懷英的話夜曦不能夠全部明白，但隱隱仍然懂得了，蘇錦手裡那份資料或者不僅僅是給她自己帶來危險，還很可能給這個國家帶來危險。爺爺說不知道，那麼，那東西究竟是誰知道呢？
“對於蘇洪昌，爺爺不準備告訴我什麼嗎？”
事情走到今天的地步，當葉懷英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就知道，他至少終於逼得爺爺要說出些什麼了。
“叫你來，就是爲了這件事。”葉懷英嘆息道。
“不過，要先把蘇錦的事情處理好。她就算死，也不能死在陸成方手裡。”說着拿起電話，安排手下人立刻處理。
沈千秋一直不肯上位，因爲他身邊沒有心腹。尤其是夜曦幾年前和葉家斷絕關係後，他可以說是孤家寡人。但逼到這種程度，沈千秋已經是騎虎難下。到了此刻，葉家的立場開始變得十分微妙，可以說，沈家、陸家、司馬翔都渴望得到葉家的幫助，但不自信得到的，則會想盡辦法威脅，甚至除掉葉家。
葉家只有夜曦了，如果葉懷英出現意外，夜曦再不肯回到葉家，那麼政局就會天翻地覆，而葉家其他人也將在這場鬥爭中成爲犧牲品。
多年來，所有人都覺得夜曦是在因爲蘇錦鬧脾氣，實則他就是在逼葉懷英。因爲只要他一天不肯說出，莫說蘇洪昌的身世，就是他哥哥和父親的死都會成爲永久的謎題，他查到什麼程度都不可能查出。
而只要葉懷英說出來，一切問題可以說迎刃而解。
夜曦用了四年，等到了沈千秋上位的這一天，等到了葉懷英必須讓他迴歸葉家的這一天，也等到了，終於可以給蘇錦一個答案的這一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