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回來!”夜曦拿着電話說完這三個字,就壓斷。
片刻他是站在窗前背對着蘇錦,但,那句被壓得很沉,旁人註定聽不出情緒的話裡有多少生氣的成分,蘇錦卻很明瞭。夜曦有種壓抑個性的習慣,如果仔細回想從前一年他們的生活,就會發現他的性格其實並非如此沉穩內斂,而是衝動明朗的。
轉過身,正觸到她看向自己的目光,片刻愣怔後,眼底漸漸擴散出一片笑意。被她平淡仔細關注過的感覺讓他覺得幸福。
“錦兒,來。”他朝她招手。
每次召喚她,他都喜歡叫她的名字,錦兒,錦兒,那是在他心裡默唸過無數次的名字。有一天沈千秋告訴他她叫蘇錦的時候,他心裡便輕輕的叫過她錦兒。此去經年,那次宴會初見脫口而出的錦兒兩個字,其實便是從他心底而來,不由自主,難以控制。
微微揚眉,蘇錦乖順的走過去,同他並肩站在窗邊。夜曦勾了條毛毯過來披在她肩上。
溫情的動作,蘇錦並未拒絕。她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漸漸難以拒絕夜曦,或者是他在盛譽逼迫她衝到她面前時,或者是在夜家毫無顧忌的維護她時,或者是今天黃昏,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說,別放開我時。
不是不知道他愛她,而是有些恨太沉重,愛搬不走壓在她心中的恨。
他們臨窗而立。
錦園的房子角度奇特,幾乎每扇窗子看出去都是完整的一處景色,而這裡看出,是曲徑通幽,是花林深處,是疑似無路可走實則柳暗花明。
“記得小時候,爺爺很喜歡站在窗前看窗外的風景。”
蘇錦開口,輕聲道。
夜曦微微側眸看她,像是認真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幼年的蘇錦喜歡趴在牀上晃着小腦袋自豪的說,“爺爺,這裡有什麼好看的,我的小閣樓臨水而建,有百花環繞,可漂亮呢!”
蘇洪昌回頭看着孫女嬌俏的模樣,無可奈何又好笑的搖頭,說,“小孩子的視野要開闊,要看到漂亮的風景,大人不需要。”
“大人需要什麼?”蘇錦問,腦袋懵懂。
“大人,需要能看懂一些東西,比如自己的心,比如人生的哲理。因爲大人時刻都需要想辦法緩解心理的壓抑。”蘇洪昌指着外面的幽林說,“錦兒你看,那一條路是不是好像到盡頭了?”
順着爺爺的手指看過去,碧綠樹影,遮蓋了左右拐彎的道路,好像真的無路可走。
“看似到了盡頭,其實一拐彎,就是另外一條路。”蘇洪昌回頭看着蘇錦,“錦兒,人生最怕過,過於變通不好,過於執着不好,所以有時候,一條路走到盡頭了,就要學會換一條路走下去,否則撞得頭破血流,傷己傷人。”
她依舊有些懵懂,卻隱隱明白了什麼。蘇洪昌看着孫女那雙明媚的眼睛,拍拍她的小臉兒,“爺爺的小千金,等你長大就懂了!”
“如今,不知道我算不算長大,只是站在這裡想起爺爺說的話會百感交集。”她輕嘆,幸福回憶裡,腮邊一絲苦澀。
蘇洪昌不大喜歡說些教育的話給她,類似這樣的哲學更是很少很少。所以至今蘇錦記憶清晰,而且她記得爺爺說那句話的時候目光幽幽望着深林,彷彿想起過什麼,複雜的漩渦恰如林中的樹影,而他,像是曾經從看不見的那條路而來,走到了今天蘇錦和夜曦站的位置。
這些天蘇錦一直在想,這世上到底有多少事情隱瞞下來?夜曦的身份?爺爺的身份?還有,那些害她殺她的人?
眸色,隨着想起這些,漸漸清冷漠然。
“走不下去,就換一條路走……”夜曦喃喃着,像是正在細細咀嚼蘇洪昌給蘇錦的道理。
“可是有些頭破血流的路,註定必須走下去。因爲路的源頭已經註定了盡頭的風景。”蘇錦朝着夜曦擡起頭,淺笑的笑容裡,意味深長。
夜曦溫柔的含笑,“錦兒,我沒準備瞞着你。”
“那最好不過。”
蘇錦轉身,被夜曦拉回懷抱裡,她想掙扎,他卻握住她的手,把她帶到牀邊坐着說,“天涼,別亂跑了,我們就在這兒說。”
“……”
蘇錦默,他倒是着急着解釋,好戲還沒開始呢!哦不,說不定好戲已經沒法看了!
他依舊站着,單手牽着她的手,低頭看着她,眼裡淡淡的戲謔,“我讓他們把白瀟瀟帶回來了,在去京裡的路上。”
蘇錦輕哼,她費心編排的好戲,被他攪得亂七八糟!
“錦兒,我沒有其他意思,只希望這件事,或者所有關於我的事情都由我來給你解釋。只相信我,不要相信任何人,甚至是你親眼看到的。”
他的手微微用力,掌心的溫熱貼在蘇錦冰涼的手掌心中,那樣修長的手指,溫暖的溫度,那樣柔軟哀求的目光,從靈魂中發出的笑容,任是誰也會動心吧?蘇錦的心在跳,跳的比往常快的多,她突然發現在這個男人面前,原來她的心還是會跳動的……
她還什麼都沒有看到,一切,都只是猜測。
“不要猜測,事情的事實,我會全部告訴你。”
手指撫上她微微閃爍的眼眸,他的目光堅定如磐石。
“我的真實姓氏是葉,葉子的葉,這個姓氏據說是沈家的皇室國王賜予,意爲捧起紅花的綠葉。”夜曦說着,脣角漸漸揚起一抹笑容,但那笑容毫無自豪,而是一種譏諷,嘲笑。
蘇錦擡起頭望着他,眉眼俊朗的非比尋常,薄脣揚起的時候,任何女人都會被他吸引。他有這樣一種氣質,高高在上如同王者一般,卻神秘莫測如同從地獄裡走來。有人叫他撒旦,地獄的王者。四年來,他一點點把自己當初的鋒芒磨礪,那份內斂深沉,就更加突出的讓人崇拜。
這樣的男人,曾經是她的丈夫……
事實,跟蘇錦想的沒有差太多,可她還是在震驚中有了片刻的茫然。因爲這一刻,她看向他,是用和別的女人同樣的目光看待。
輕撫她的眉眼,夜曦眼裡有了一絲笑意,這絲笑意,順着蘇錦漸漸清醒的頭腦而愈發濃烈。
“錦兒,天下也許會有很多人這樣仰視着我,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被你這樣看着。”雖然如是說,但眼底的笑,豈能掩蓋過去?
天下有哪個男人不希望女人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何況,那是他深愛,並且渴望她也愛着自己的男人!
蘇錦迅速收回目光看向窗外,那樣子,分明是在鬧小脾氣。她沒有崇拜他,就是……就是真的有一點點震驚。
她想過在京中他可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甚至軍中一些高官之子都想過,但葉家,就算是完全相同的姓氏,她都不敢想。因爲不敢,所以震驚以後,竟有點兒手足無措。
“那,很能說的過去你和沈千秋的淵源!”
她彆扭着臉,把話題歸到前一句關於夜曦真正姓氏的問題上,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些,但末尾的那個字卻在不自主的顫抖着。
夜曦輕笑,笑容裡溫柔的寵溺讓蘇錦放在腿上的手指竟都不自覺的收緊起來。她,實在難以正視這男人誘惑人心的眉眼。
“葉家和沈家的淵源,長的無法說明。就從我的老師說起。我的老師是沈言之,沈家的次子血脈。這一脈,本來沒有繼承總統的權利,但在六十年前那場戰爭中,沈家的長子血脈徹底斷裂。當時陸家藉機提出重新競選總統,修改制度,過半人支持通過了陸家的提案。沈家爲了保住血脈,將我的老師推上競選總統。當時的葉家擁有很高的權威性和席位,我爺爺選擇了老師,勸服多數議員,最終以兩票優勢保住了沈家的血脈,老師的總統之位。”
逐漸,他的笑容不在那麼柔膩,從冷,到帶了幾分蒼涼。
“老師有兩個兒子,長子沈和,次子沈平。老師卸任前沈和就意外去世,在應該是沈和長子繼任總統還是沈平繼任總統之間,再次產生分歧。是葉家第一次站出來,支持了老師的決定,由沈平繼任。爲此,二十年來沈家已經死了兩個孩子,沈和的唯一子嗣沈同,沈千秋的姐姐沈青。葉家,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他輕輕苦笑片刻,才繼續講下去,“沈家三代,老
師最喜歡沈千秋,覺得和他年輕時候像吧?所以下一任總統,老師希望是沈千秋繼任,葉家則希望我擔任副總統輔佐沈千秋。但又有太多人不想,所以我們的淵源就是彼此努力讓自己也讓對方活下去。”
這些事情,夜曦自始至終口氣都是淡淡的,除了偶爾的苦笑,幾乎看不出他有什麼情緒波動。
說了這麼多沈家的事情,其實就是在說,葉家和沈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們不該是好好培養夜曦和沈千秋,怎麼會把他們放逐到T市?而陸成方,難道不認識他們嗎?
這些問題,蘇錦很快有了答案,因爲夜曦再度開口。
只是這一次,他的目光中有了幾分令人不解的悠遠。
“沈千秋在京中遭遇多次暗殺,老師把他送到國外,一則爲了避難,二則爲了避開政治中心,三則讓他進修。當時的我早一年在特種部隊服役完畢,在A國軍事學院就讀。”到這裡,他突然笑着偏頭看蘇錦,“錦兒,有件事我忘記問你,秦慕笙和舒安想在錦園裡借住幾天,不知道你這個主人是否願意?”
蘇錦的思緒一時沒能從悠遠的故事裡收回,稍稍怔愣片刻,點了下頭,“可以。”
對他們夫妻兩個,蘇錦本能的很信任,因爲舒安的善解人意,因爲他們的愛情故事感天動地。
“謝謝!”
夜曦笑意沉沉。
蘇錦突然意識到他似乎趁着她意識渙散的瞬間在她身上套了點兒小便宜。大概擔心她不會同意有人住進錦園所以特地在這種時候把事情提出來?真是小肚雞腸!她心中有些憤憤。
不過回想來,她是真的不希望錦園有外人進入,對她來說不太方便。
“你和秦慕笙是同學吧?”她想起秦慕笙也是在軍事學院進修過。
“是,他是臨時進修,但成績突出。”夜曦輕笑,笑容裡微微竟然有些抱歉。
他其實不想這樣,但秦慕笙和舒安住進錦園,無疑會讓蘇錦多一層安全保障。而蘇錦身邊如果能有舒安常常相伴,或者也會少些被仇恨折磨的痛苦。
蘇錦瞭然。難怪他們的關係非比尋常,在國外進行過學習的人,把同學情誼看得很重。
“後來呢?”
故事聽到這裡,已經忍不住問。
但這一次,夜曦卻沉默了片刻,原本的笑意一點點散去,漆黑的眼眸猶如濃重的夜色,漸漸掩蓋了原本的星光。
“學院畢業後,聽從家裡的命令陪沈千秋去了C國,當時一起去的,還有我哥哥葉昀。當時國內沈和和沈平兩派鬥爭嚴重,爲了維持表面上的和平,老師暫時有選擇性的妥協了沈和一派,在製造了一次和沈千秋爺孫關係破裂的假象後,把沈千秋送到國外留學。實則就是放逐國外,而且是在沒有任何保護的情況下。形勢緊迫,只能暗中把我和哥哥葉昀都送到那所學校學習,暗中保護沈千秋。”似乎擔心蘇錦會不懂,夜曦解釋,“葉家的孩子從出生開始就註定必須進入特種兵部隊進行訓練,以備將來輔佐總統。所以我和哥哥很早就進入部隊,和普通人一樣生活、訓練,除了老師以外沒有人知道我們的真實身份。而那時,哥哥已經參加過幾次任務,每一次都完成的十分完美。所以,當時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這是哥哥的最後一次任務。”
他的聲音在微微顫抖,蘇錦看過去,夜曦卻只是望着窗外早已黝黑的園景,像是欣賞,像是思考。他把悲傷隱藏的很深,很深。
“在C國,沈千秋的日子並不好過,除了上學以外就是費盡心機躲避沈和一派人的暗殺。他們曾經成功組織過不下三次暗殺,沈千秋能活着實在是個奇蹟。老師瞭解情況後勃然大怒,讓我們立即護送沈千秋回國。對方不知如何得知消息,竟然當日就利用恐怖組織明目張膽在學校綁架槍殺學生。我們得知消息後,哥哥讓我保護沈千秋先行離開學校,他留下斷後。和沈千秋離開的時候我什麼都沒有想,我以爲他會像每一次成功的執行任務一樣完美完成。可是,直到我們回國三天後,纔得到消息,爲了解救被他們綁架的二十八名學生,我哥哥,犧牲了……”
最後三個字,夜曦咬的有些重。縱然在這些敘述中他一直都是冷靜、漠然,但終究,葉昀的犧牲觸動了他的痛苦。
良久,夜曦都在沉默中。
因爲葉昀的死,沈和一派意識到夜曦對他們的威脅。沈言之當機立斷,將沈千秋送到T市,另外給了夜曦任務,讓他查清楚沈和一派和恐怖組織間的關係。
這個任務是高度機密,所以夜曦很快就在人羣視野中消失的無影無蹤。沈和一派即便想要對付他也是難上加難。因爲葉昀的死,沈言之對夜曦愧疚極深,所以在夜曦身邊安排了足夠的人手保護他的安全,向家就是其中一個。
當初襲擊沈千秋的恐怖組織,經過調查與三大毒梟有關。雷諾是明路,無需多查。傅凌霄雖然是明路上的毒梟,但很可能與恐怖組織有關。另外一個,經過多年疏離,沈言之發現了他們和夜龍有過生意往來。所以夜曦決定從夜龍查起,加入夜氏,從一個小混混到認了夜龍當乾爹,徹底進入黑道。
可是查了這麼多年,夜曦卻毫無所獲。好不容易從蘇氏身上找到一些源頭,福伯突然出事,一切調查全部沒了線索。
“四年前你出事,我曾經求助過葉家。”到此時,夜曦又談起葉家。
蘇錦相信。
因爲四年前搜尋她和爾嵐的那些東西,夜氏、蘇氏都不可能有。大概就在那個時候夜龍開始忌憚夜曦,四年來從來不和夜曦正面交鋒,想來私下夜龍沒有少查夜曦。
但葉家這樣的世家,怎麼會同意出動搜尋飛機等武器暴露夜曦呢?尤其是在葉昀犧牲以後。
傭人敲門,“先生,夫人,弘文少爺已經接來了,顧小姐也跟來,現在要見嗎?”
蘇錦心中嘆息,看來今晚,她暫時不會從夜曦嘴裡聽到答案。
“我去看看。”
蘇錦起身,夜曦卻回身輕輕握住她的手,真的很輕,只是想阻攔她而已,他似乎有些不敢觸碰她,連看着她的目光都小心翼翼。
“錦兒,這個故事,我來講給你聽。”
應該是關於他和白瀟瀟的事情吧?蘇錦猜測。
“你放心,我沒心情聽白瀟瀟說話。”她撫開他的手,淡漠道,“我要出去看看顧惜,免得白瀟瀟拿了雞毛當令箭,把我的錦園弄髒。”說着她已經走到門口,夜曦追上來,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我和你去。”俯身,拉她的手。
蘇錦由着他了。其實她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冷靜,今晚夜曦的故事太長太震撼,她還沒來得及完全反應過來,自然就不太可能去應付白瀟瀟。她沒準備聽更多故事了,不過是想在白瀟瀟鬧事以前把顧惜帶走。
她和夜曦的事情,不希望顧惜也惹上麻煩,畢竟她和沈千秋的關係已經壞到了嚴重的程度。聽說最近沈千秋脾氣異乎尋常的暴躁,顧惜已經被他折磨的遍體鱗傷,若非兒子在他手裡,顧惜早已離開。
夜弘文確實燒的厲害,已經迷迷糊糊,可見到蘇錦的瞬間眼睛就變得分外清明,等着蘇錦,活脫脫她是來殺他的。顧惜冷着臉坐在旁邊,見了他們,也只冷冷對夜曦道,“我是醫生,不是傭人,沒有義務遷就您這位少爺的脾氣!”
與對待蘇錦不同,看到夜曦,夜弘文的害怕更多些,怯怯擡眼皮看着夜曦,兩隻小手緊張的握成拳頭,眼睛倒是很大,幾乎哭出來,卻用力憋着,憋到一張小臉兒都有些發紫。
可夜曦看着夜弘文的表情卻極淡,淡到好像眼前的並非一個孩子,而是和他差不多的成人。以蘇錦的瞭解,他此刻的情緒必定很複雜,複雜到極致,他纔會用淡來掩飾。
“是誰教你用這種方式抵抗?”
他站在夜弘文所坐的沙發前,高大的身形遮擋了頭頂的燈光,遮出一片陰影。孩子縮在柔軟的沙發裡,看起來着實有些可憐。
可是在場的三個成人中,卻沒有任何一個能夠表現出同情。
夜弘文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的望着夜曦,緊張中牙齒緊緊咬着嘴脣,身子在不停的發抖。一個高燒三十八九度的孩
子,非要他面對平常最爲敬重害怕的人實在有些困難。
蘇錦,也曾經是有過孩子的人。何況和希希相處四年,縱然不懂得如何做母親,對孩子的感情卻培養了起來。
女人,到底是心軟的動物。
她走到夜弘文身邊,儘量讓自己心平氣和的面對這孩子,淺淡得道,“就算想要抵抗也要有自己的實力,以你現在的情況,就算死在錦園,也是你自作自受,難道會有人怪我沒有照顧你嗎?”
夜弘文原本青白的小臉兒霎時漲紅,大眼睛裡蓄滿淚水的尖叫着,“我爸爸就在這裡,媽媽也在這裡,如果你害死我,他們會替我報仇!你這個壞女人,想要搶走我爸爸,我就算死,也不會讓你得逞!如果我死了,我爸爸一定會恨死你!”
看着那雙仇恨的眼睛,蘇錦的心口竟突突的有些疼。她在這孩子眼裡,原來是個壞女人,壞到他不惜性命相逼,只爲了能讓他的爸爸恨她,重新愛上他媽媽?真好,白瀟瀟的命真好,就算什麼都沒有,卻有個好兒子願意爲了她的幸福付出性命。
蘇錦的脣角輕輕揚起了一抹笑意。
“是啊,到時候,也許你在地獄裡能看到。”
夜弘文的小臉兒瞬間更加蒼白,他大概還沒有意識到他死了,就永遠也不可能接受到母親或者父親的愛。死,對孩子是個極爲恐怖的概念。
“我……我纔不會死,我不會死!”他結結巴巴的望着蘇錦,但蘇錦的笑容讓他覺得那是真的,他只好求助夜曦,可是觸到夜曦的目光,他更加緊張的哆嗦起來。
因爲那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臉,陰沉,冷酷,漆黑的眼眸裡半分光芒都沒有。他沒有表現出生氣,只是冷,從沒有過的冷酷,如同刀子,刺得這孩子覺得天地間都是冰涼的,孤獨的,而他就立刻會死在這孤獨裡。
“爸爸……”
他想要夜曦給他個否定的答案。
夜曦卻沒有回答,而是居高臨下看着他接下來會做什麼。
如果說幾分鐘前他只認爲夜弘文在胡鬧,那麼在這孩子說了那麼多惡毒的話以後,他覺得他心理上的疾病,遠遠比生理上的更加迫切需要治療。
夜弘文開始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並且是個父親無法原諒的錯誤。從小,白瀟瀟就教育他說他父親是個英雄般的人物,所以他對他充滿了崇拜和畏懼。犯了錯誤的後果,讓他產生了恐懼。
“媽媽!”此刻無疑白瀟瀟纔是他的救星。夜弘文試圖從沙發上下來去尋找白瀟瀟,可是向前,就是夜曦,進退無路的夜弘文終於露出了孩子的本性,眼裡蓄滿淚水,抽泣起來,“媽媽,我要媽媽!”
“媽媽。”夜曦輕笑,蹲下來,正視夜弘文。
聽到夜曦說話,夜弘文本來該是高興的,可是除了懵懂的瞪着眼睛他卻什麼都不敢做。因爲夜曦那個聲音,輕的像是在呢喃。
“是誰讓你用這種方式抵抗?”
夜曦問了第二次。
夜弘文緊緊的咬着嘴脣。這次,夜曦沒有再等他的答案,面對着這孩子一句一頓的說,“誰讓你這樣做,誰就是要你的命!”
那一刻,夜弘文傻了。是白瀟瀟告訴他想辦法到錦園等着他,可是他從來沒有機會能到那裡。上一次是因爲生病,他以爲這一次也可以通過生病來。所以他去衝冷水澡,吹冷風,讓自己生病,很難受,很痛苦,但他堅強的不讓顧惜給他治病。因爲媽媽說,只要挺過這關,爸爸和媽媽就會在一起,爸爸就會和他們一起生活,而不是那個奪走他爸爸的醜女人壞女人蘇錦!
可是爸爸說,誰讓他那樣做,就是要他的命!
他真的很難受,渾身都好冷,想要睡覺卻睡不着,可是媽媽在哪兒呢?說是會來的媽媽在哪兒?恐懼,難以置信,夜弘文終於有些撐不住了,眼睛好像很快就要合上,“媽媽,我怕,我怕……”
嬌軟無力的呼聲,聽起來像是立刻要離開這個世界。可是他心心念唸的母親並沒有來,夜弘文生來第一次開始質疑白瀟瀟,因爲最最難受的時候,媽媽爲什麼竟然沒有在他身邊呢?
他緊緊的握着手指,憤怒的盯着蘇錦,“都是你,都是你這個壞女人!如果不是你,媽媽也不會不管我!”
夜弘文突然從沙發上竄起來推向蘇錦,下意識伸開雙臂接住眼看着跌下來的小身體,腹部卻傳來一陣劇痛,蘇錦踉蹌着退後兩步跌進個懷抱裡,在一瞬間臉色煞白,冷汗淋漓。懷裡是柔軟的完全依靠着她的身體,兩腿卻絲毫沒有力氣。
“錦兒!”夜曦疾呼,顧惜跳起來衝到蘇錦面前也跟着連連叫她的名字。
可是蘇錦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眼前鮮血淋漓,耳膜裡是多年來噩夢裡無數次出現的聲音。
“媽媽我怕,我真的好害怕!”
“媽媽,爲什麼不要我,爲什麼拋棄我!”
那一年,她眼睜睜看着他們一下,一下,從她的肚子裡奪走了那個孩子,血流成河,滿眼和鼻子裡都是血腥味,那是她孩子的血,是她此生唯一一個孩子的生命!
四年來,噩夢裡總有一隻鮮血淋漓的小手伸在漆黑的夜空裡,叫着她,“媽媽,媽媽。”
他說他害怕,他說媽媽,我不是壞孩子呀,爲什麼不要我,爲什麼不要我!
好痛,肚子疼,心疼,渾身都在疼!
隱約中似乎有誰在叫着她的名字,“蘇錦,蘇錦!”
她迷濛的睜開眼睛,看到那雙孩子的眸子,懵懂的,茫然的。然後是另外一雙孩子的眼睛,焦急,不符合年齡的成熟,還有不符合年齡的對她的心疼和保護欲,她突然想哭,放開夜弘文,抱住不知何時趕來的希希,緊咬着嘴脣,忍住胸腔裡滾動的淚水。
“蘇錦,你哪裡不舒服?”
稚嫩的孩子聲音,明明顫抖的厲害,卻在她耳邊故作冷靜的問。
“沒有。”她輕聲回答,本想要最冷靜的態度,卻終究沒能掩蓋劇痛襲來時人類本能的顫抖。她聽到,堅決的握住那隻小手,“希希,我們走!”
“你可以嗎?”希希小小聲的問。
“可以。”她起身,感覺到在身邊似乎還有個小小的身影。
疼痛已經輕微了許多,眼前清晰的能看到顧惜焦急的臉,她無力的對她笑了下,顧惜眼眶通紅,輕輕鬆開了拉住她的手。眼角的餘光裡是夜弘文漲紅呆滯的小臉兒,冷了神情,她拉住希希的手,起身。
身後有雙溫柔的手,緊緊擁着她的背,是不知何時抱住她的夜曦。
“顧惜,陪她回去。”
小心翼翼把她交給顧惜,夜曦叮囑。
“錦兒,我很快過去,要配合顧惜,先休息。”他拉着她的手,手心裡全是汗。那汗水,遠比眼淚更加滾燙。蘇錦的心不是不會感動,可是面對着夜弘文,有的只是徹骨的冷。
“白瀟瀟,讓她滾出去!”
她說出的話,有氣無力,卻濃重的堅定!
他明白,他懂,孩子這個詞語永遠是她心中的痛。
撥開他的手,蘇錦跌跌撞撞起身,眼看着她就要摔倒,夜曦不自主的跟上,一刻也不敢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
“我走,你留下。”她喘息着,彷彿奔跑了許久剛剛停下的人,慘白的臉色,足以說明此刻她心裡的痛有多深,但她還是說,“等到他病好,立刻讓他離開,離開這裡!”
“好!”
夜曦止步,堅定的只回答她一個字。她不要的,他讓他們全部消失!
夜色濃重,屋子裡的燈就顯得出奇的亮。夜曦站在燈下的時候,影子被拉的很長很長,漆黑的影子籠罩着面前那個臉色蒼白的孩子,他在生病,高燒,隨時可能暈倒,可是他必須面對夜曦,膽怯的,恐懼的,複雜的面對着夜曦。
“夜弘文,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說說今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似平和的語氣,卻讓夜弘文從心底升起一股絕望來,他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但因爲這個動作,燒的發紅的眼眶都痛起來,小小的手倔強的握緊拳頭想要把眼淚咽回去,可是淚水還是落下來,委屈的抽噎起來,“爸爸,我好難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