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娘本來是把見族裡小娃娃們的事定在初九,但大將軍說他馬上要出京一趟,有點急事要去辦,歸期不定,林大娘一聽,趕緊把消息告知族親,讓人初六來。
小娃娃都盼着見他,不好讓小娃娃們失望。
這下本來是見小娃娃們,小娃娃們纔是主角的事情,哪想,皇帝的告天下書就出在了早上。
林大娘一聽,當下就顧不上別的,跟大將軍低語了幾句通了個氣,就快步來了二房。
她一進二夫人的房,就朝藏忻媳婦道:“弟媳婦,你帶人出去一下,我跟二嬸說幾句話。”
“是。”
人一走,林大娘就在二夫人的牀邊坐下,問這幾日神智好了一些的二嬸,“二嬸,你好點了嗎?”
二夫人輕點了下頭。
“那就好,”林大娘也是鬆了口氣,“二嬸,得勞煩你幫家裡的忙了。”
二夫人疲憊地看着她,她如今雙眼深陷進了眼眶,病入膏肓的樣子看着着實嚇人。
“二嬸?”
“你……你說。”二夫人咬了咬牙,坐了起來一點。
林大娘伸手扶了她,等她在枕頭上躺好,她快快把如今的形勢,刀府跟皇帝之間的博奕簡單地說了一遍,接道:“皇后剛剛被廢的消息你也知道了的是嗎?”
見她點頭,林大娘接着道:“那好,我開始了,我們不能讓人覺得這是我們府裡捅出去的,不能讓人覺得這是我們刀府一手策劃,等一會族親們就要來了,你能不能親自出面,親口跟他們說是大病了一場,而不是皇后害的?這事不管與我們有沒有關係,我們都得給皇上賣這個面子,畢竟現在人都已經廢了,我們不能讓人覺得我們刀府是跟着皇帝對乾的,這於我們有害無益。”
這態度,他們必須裝也得裝出來,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與他們刀府逃不離干係,這話也不能落到人的嘴巴上。
二夫人點了頭。
見她這頭想都沒想就點了下去,林大娘愣了一下。
“二嬸,你聽我說……”
“我……”二夫人閉了閉眼,“侄媳婦,我現在腦子不好使,但你的話我還是能聽明白的。我也知道,你一直在爲這個家好,你也會爲這個家好做出一些事情來。爲這個家好就行,孩子,爲這個家好就行。”
人得活下去,有口氣,才能談以後,談報仇,要不然,什麼都不會有,冤死了也就是冤死了。
而她現在這個鬼樣子,是不能談什麼報不報的。
“二嬸,對不起。”
“哼。”二夫人哼笑了一聲,她閉着眼摸到了她的手抓住握了握,“我懂,骨氣這個東西,是不可能讓人活得長長久久的,你們兩口子就看着審時度勢吧,你們二叔……”
她說着撇過了臉,不想讓侄媳婦看到她流下的淚,“你二叔那個可憐鬼,可能還得你們以後看着再拉扯一把。”
她丈夫這一輩子,從小到老就是運氣不好,他命苦啊,他要是個真無知無能的男人也就罷了,可他不是,好不容易熬出來了,臨到老了,還要遭受她這重擊,他說他咽不下這口氣,她聽着心就跟被生生扯到地上被人踩着不放似地疼。
“好,二嬸,對不住了,等會小丫就會跟你們說到時怎麼辦……”林大娘太忙了,說完她就走了,留下了小丫。
她這邊又快步回了後院,回來就見到了小師爺。
小師爺正在吃丫鬟給他端來的面,夫人一來,他把湯一口氣咕嚕喝完,朝林大娘傻笑:“夫人,我來了。”
林大娘自知道現在這小師爺已經代替他老師傅成爲大將軍的師爺後,就不敢小看他了,但不小看是一回事,小夥子年輕,比她小,那就是弟弟,還是要照顧一二的,這時也道:“沒吃飽就接着吃。”
“誒。”小師爺當真是沒客氣,探手拿過一塊果糕就吃了起來,“夫人,我是來送消息的,大將軍去前面找二爺說話去了,我就在這等你說事情。”
“說吧。”林大娘在他對面坐了下來,給他倒茶,“你吃慢點,別嚥着了。”
“夫人,你真好。”
林大娘笑了起來,“你也不錯。”
小師爺樂,笑得露出了兩行小白牙。
“夫人,我來是跟你講,你給我們過年的過年錢,我們都收到了,你給我們的那些布,我們也都拿回去了,這幾天我們刀家軍裡有些回老家探親的已經回營了,這兩天也送來了些乾果和雞蛋過來的,我來問問你,要不要送到府裡?”
“東西多嗎?”
“有點。”
“那就每樣給我一點,我也嚐嚐大家的心意,多的就留在營裡,你們自己吃。”
“行勒。”
林大娘笑看着老樂呵呵的小夥,不信他等着她,就是說這些無關痛癢的話的。
“夫人……”小師爺被她看得摸腦袋笑,“你能別這麼看俺不?”
看他又說回西北那邊的話了,林大娘也笑,“有什麼要說的就說吧,等會兒族裡的小娃娃們就要來府裡了,我要去見見他們。”
“誒。”小師爺一口把果糕塞進嘴裡嚥了,拍了拍手連忙喝了口水,道:“夫人,是這樣的,那裡面開始清人了,我們放進去的人都要退出來了,我們將軍的意思是不作無謂的犧牲,但那些人都是我們的老手,我的意思是,這些人不忙着回營了,就放到府裡,您可否能收了他們?”
“那裡面,就是那高牆裡頭?”
小師爺點點頭。
“開始清人了?清得很厲害?”
“很厲害,之前不是出了事,有人往咱府裡伸了手,上面那位不知情麼?這不,生氣了,連他身邊那個衛長都被他收拾了一頓,現在半死不活呢……”小師爺抽了抽鼻子,接道:“他這次鐵了心要整頓了,我們那幾個暗樁其實都是容易撤的,位置都是容易撤的那幾個,將軍的意思也就是一個撤字,兄弟們活着比死了強,就讓他們回來。但他們一回來,就要佔營裡的人頭,上邊要是知道了,一查,怕手腳上讓他們看出名堂來,怕漏底,就想着乾脆把人手用到您這邊來,而且將軍也說了,您這兩年謹慎得很,不敢用新人,正好咱們有人,就把他們送到您身邊,您看?”
“我要是不收,你是不是不走啊?”
“那是!”小師爺又拿吃的,嘿嘿笑。
他輕鬆得很,一點也沒把自己當外人看。
林大娘早從大將軍對待他們師徒倆,還有軍中帳房先生的方式當中早看出來了,這三個人必是他的心腹死忠無遺,所以她就是從來沒問過這三個人對他的重要性,但對他們,向來禮遇,也有諸多關心。
一切都是在不言中的。
“知道了,人送到我這邊來就行,我會跟我林福哥打好招呼。”
“誒,好。”小師爺也不是很懂他們夫人跟她的管事娘子,還有大管事之間那種似親似奴的關係,但想想,他們對大將軍也差不多,別說大將軍讓他們活着了,就是讓他們去死,他們也不得眨眼的,這一想,就好像有點懂了。
“還有事沒?”
小師爺撐着桌子起來,拍了拍肚子。
“還有一件事。”他說。
林大娘也是站了起來,等着他說聲沒事就要忙去了,聽他說還有事,也是哭笑不得地看着這從來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師爺。
“大事。”小師爺還笑。
“快說吧。”林大娘都快要打這逗着她玩的小夥子了。
小師爺見她就是如此,還好聲好氣,也是開心地笑了,“是,主母。”
他說:“那高牆裡最近傳出一道消息是,近安枕刀。”
“近安枕刀?”
“嗯。”小師爺笑着道:“小子聽說您這兩天,就要去安王府做客了?”
林大娘頓時瞭然,點頭道:“可不是,我正好要去給我的義姐請安呢。”
“那小子祝主母此行平順。”
林大娘笑,“是了。”
她微笑看向他:“還有事啊?”
“沒了。”小子見主母沒事人一樣,摸摸鼻子,“那我走了。”
“去吧,去廚房找點吃的帶着再走。”
“誒!”小子一聽,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去了,全然不管他剛剛還想擺出一副年輕有爲,高深不已的樣子震震主母呢。
林大娘看着他一蹦三跳地往廚房那邊去了,也是失笑不已,回頭就對跟着她的知春道:“這營裡都藏的是什麼寶貝啊?”
知春家的刀戰那也是個奇人,力大無窮,一手刀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就這樣一個威風凜凜的七尺男兒卻非常怕蟑螂,之前在江南小宅長住的時候,他就被一隻蟑螂嚇得哇哇大叫,屋中亂竄,羞得知春好幾天都無顏見大娘子和家中姐妹們。
知春聽她家大娘子這麼一說,明知大娘子說的不是她家刀戰,但她的臉還是“嗖”地一下就紅了。
——
小師爺一走,林大娘就去“收拾”小胖子。
“你就要見族親,見到他們,你要跟他們做好朋友知道吧?”林大娘把一袋吃的都放他面前,“給小哥哥們發點糖,誇哥哥們好看,要誇哥哥們學業棒棒,知道嗎?來,跟娘學,哥哥,棒!”
小胖子沒理她,從袋子裡掏吃的,“胖,胖,胖,胖的。”
都是胖的!
好吃的都是胖的!
胖愛好吃的!
好吃的愛胖!
大家一起做好朋友!
他娘聽了呵呵一笑,又拎過了巨大的一袋,打開讓他看,“小胖子,你娘我今兒就把狠話撂這了,你要是把你手裡的這一小袋給發出去了,這一大袋就是你的,你懂不懂?啊,用你那胖腦袋好好想一想,這買賣值不值?”
胖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壞孃親,值的!”胖帥當下就扯着小嗓子大聲地道,“大袋子胖的,小袋子,哥哥們的。”
“那聽不聽我的?”
“聽。”
壞娘當下就得意一笑,嘿嘿,聽就行。
至於他到底能不能得這一大袋?他想得美,把牙齒吃壞了,到時候疼怎麼辦?她可是爲他好。
烏骨在一邊翹着腿搖晃着花睡覺的搖籃兒喝着茶,磕着瓜子呢,聽小娘子忽悠親生兒子不帶眨眼的,他綠眼睛一翻,盡現眼白,壓根兒就不想開口說話。
這小娘子,打小良心就壞。
這把年紀了,壞到自個兒親兒子身上了,也沒個人管管她,真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