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娘看了後面的老管家一眼,微微一笑。
她也知道家裡這幾個管家對胖弟的擔心,不過她還好,小胖子畢竟是宇堂先生教出來的學生,在宇堂先生那種有強大浸透力的人物的教育下,小胖子還能保持他的本性,簡單也是不簡單。
再則,這幾年,她爹也沒少教他。
從根本上來說,林大娘是相信她這個弟弟的。哪怕小胖子會做錯事,她也並不會懷疑他。
她當初自詡是穿越人士,什麼都懂,可沒少在她爹手底下鬧笑話,可往往那個時候,愛逗她的胖爹並不會說她,而是讓她看清真相,再來一次。
耐心,纔是一個人最快,最好的成長方式。
她是不可能有她胖爹厲害了,她沒他那麼有遠見,也沒他那麼有見識,也就是因爲如此,對小胖弟的耐心她會多一點。
弟弟性子也慢,慢慢來吧。
不過,林大娘對於親弟弟的耐性只是限於有耐性對其拔苗助長,一路還是高高興興地牽着弟弟,一步都沒緩,把親弟弟送去豺狼虎豹面前接受風雨的洗禮。
林家的族老們這些年沒少收林府的銀,也沒吃林府的糧,但大概是血緣近了,這些族老十之九八也覺得這是應該。
不過族老們並不全糊塗,之前在林寶善爲姐弟倆善後的時候,有幾個是明言會站在林府這邊的,但林寶善一死,他們就不出聲了,冷眼旁觀。
林大娘也不着急,他們想旁觀,就讓他們旁觀着,只要他們現在不跳出來添亂就好了。
剩下的這幾個,跳得最高最勤快的就是林五公了。
林五公與林府的血緣是最近的一個,他是林寶善的親叔叔。
這親叔叔先是敗在了林祖父手裡,林祖父兒子們內鬥,居然沒死一個,三個都活着,他又沒鬥過林寶善,一直與他想要的林府遙遙相隔。
他現在年紀也大了,都八十歲了。
林家長壽的人多,但長壽的林五公對於姐弟倆是最有壓力的一個,他血緣太近,古代有按血緣關係的遠近來分決策權高低的規則,按說他的話和行爲在家族來說還是很有份量的。
此時,林五公就坐在林府貴客堂的上首,喝着茶,老鼠眼耷拉着看着下方。
林大娘牽着小胖子一進客堂,就見林五公坐在以往只有她胖爹纔有資格坐的大椅子上。
胖爹雖然走了,椅子沒換,林大娘也並不打算換,乾瘦的林五公坐在比他大近十倍的椅子上,林大娘不知道他有沒有坐出坐龍椅的快感來。
但她現在很不高興。
她胖爹也並沒有教她什麼氣都忍着,按她胖爹的話來說,要是什麼氣都忍着,不如你的人的氣都要忍着,那不叫顧全大局,那叫窩囊。
小胖子在,林大娘就指着上面的人跟林懷桂道:“懷桂,你看,爹爹才走,就有人迫不及待要坐上咱們林府家主的椅子了。”
林懷桂看着上面的人,他認識,是五叔祖公公。
他看了看姐姐,得到了她的點頭後,鬆開了她的手,往林五公走去。
他走到了這老人的面前,開了口,嗓子軟軟,“五叔祖公公……”
林五公一直沉着臉看着這姐弟沒說話,他今天只跟了另一個族老來,現下客堂裡站的都是林府的下人,他此行也還是並沒有打算強來,小胖子一開口,他就朝小胖子看去。
林懷桂並不喜歡這個叔祖公公,這個叔祖公公看他的樣子讓小胖子覺得很不舒服,但這個公公坐了他爹爹的椅子,所以小胖子還是鼓足了勇氣,“五叔祖公公,你不能坐爹爹的椅子,這是我們家家主的椅子,是懷桂學好本事以後坐的,你不能坐,請你下來。”
林懷桂被林寶善親手教過,他知道林府是他的,他長大後,要照顧母親,要養着孃親姨娘,還要給姐姐風風光光出嫁,這些都是他答應過爹爹的,他記的牢牢的。
林五公沒理他,只是擡起眼,慢慢地道:“這就是你們姐弟倆現在的待客之道?”
林五公這個人,是有點讓人感覺可怕的,林大娘一直說不來那是種什麼感覺,現在倒有點說得上來了。
這個人身上帶着股腐朽的死臭氣。
林大娘沒說話,只聽林五公又慢吞吞地道:“你爹爹才死,不要才幾天,就把他在世時的規矩都忘了。”
他在世時,你連門都進不來。
也不敢進。
現在只剩他們寡婦姨娘孩子的,就來了。
林大娘的眼都是冷的。
她並不害怕這個帶着死氣的老人,這老人怕她的父親,來他們家逞威風,被她客氣送出去過一次,現下又來了,完全不記得她是她爹手把手親自教出來的孩子這個事實。可見,這些年他唯一的本事,就是能比人活得長一點。
上次來,他還不敢坐,這次倒敢了。
踩過一次連虛實都沒摸清的底,膽子就瘋長了。
有些人,真是哪怕活到一百歲,活到死,也活不明白。
這次不等林大娘說什麼,林懷桂卻開口,只見他脹紅着臉激動地對林五公道:“懷桂沒忘,爹爹說了,對上以敬,對下以慈,對人以和,對事以真,懷桂沒忘。”
“那你敬了嗎?”林五公看着林懷桂,揚高了聲音冷笑着。
“您坐了我爹爹的椅子……”林懷桂捏着小拳頭激動地說着,眼裡泛起了淚花,“懷桂請你下去,五叔祖公公,這是懷桂爹爹的椅子,也是懷桂以後的椅子,請您莫要亂坐。”
“你既然知道敬上,我是你的叔祖,你的至親長輩,一把椅子我也坐不得了嗎?這是亂坐嗎?”看着小娃兒都快哭出來了,林五公更是冷笑了起來。
一介小兒,還能奈他何?上次他來,這女娃娃不還是得對他畢恭畢敬,客客氣氣的?
他現在纔是林家活得最長的人。
林寶善啊林寶善,你威風了一世,在老夫頭上壓了老夫一輩子,可你的兒女以後不還是得仰老夫的鼻息而活?老夫想讓他們活他們就活,想讓他們死,他們就得死!
林五公想着,這時他的眼睛嘴脣裡,都透出股狠勁來,嚇得林懷桂往後退了一步。
“可是,這是懷桂爹爹的椅子,”見有理說不通,被嚇着了的林懷桂的眼淚掉了下來,他傷心地擦着眼淚,可還是努力地跟老長輩說道理,“懷桂有請您了。”
他不想讓別人坐他爹爹的椅子。
“可你爹爹死了,”小兒的眼淚並沒有打動林五公,他吊着眼睛居高臨下地看着林懷桂,淡淡地道,“他坐不成了,我是他的長輩,更是你的長輩,這椅子我還能坐不成不成?”
“可這不是您能坐的。”林懷桂說不過他,他委屈地看着林五公,見他不爲所動,他掉過頭去尋找他的依靠,淚眼汪汪地看着姐姐,“姐姐,這是爹爹的椅子。”
林大娘以爲她很鐵石心腸了,可這一刻,看到弟弟那滿是委屈與控訴的眼,心口還是狠狠地抽疼了一下。
這時,身後的管家們要動,聽到腳步聲,她朝後略搖了下頭,往林懷桂走去。
她看着林五公走去,無視林五公帶來的那個族老此時在旁尷尬笑着的乾笑聲,直到走到人的面前。
“女娃娃,你忘了給老夫行禮了……”林五公見她從容不迫走來,很是不悅,但他沉得住氣,等人站定了,才淡淡說道。
林大娘看了他一眼,沒理會他,而是低下頭,看着抱住了她的腿,傷心哭泣的小胖子。
不過一會,她的裙面就被淚水浸溼了。
看得出來,他是真傷心了,小胖子從小並不是個那麼喜歡哭的孩子。
“懷桂,”林大娘知道自己很殘忍,但世道就是這樣,在頭上有強大的人保護的時候,他們可以天真,可以不諳世事,但那個人沒了,他們只能自己保護自己了,她把小胖子抱了起來,讓他高高地看着那個坐在他們父親椅子上的人,對小胖子陳述道:“你看,有的就是不講道理,你跟他講道理,他就假裝聽不懂,會倚老賣老欺負你。”
她看着努力不哭的小胖子,問他,“宇堂先生有沒有教過,爹爹有沒有教過你,遇到這種爲老不尊的人,你要怎麼辦?”
“打,打出去。”林懷桂抽泣着道,他在姐姐的懷裡轉過身,對着老管家軟軟地道,“義叔,打出去。”
老管家一愣,想了一下才明白這是小主子讓他把人打出去,這才如夢初醒,趕緊回頭叫護院,“來人啊,打出去!”
“你敢!”林五公火了,想拍桌子,但椅子太大,離桌子太遠,他拍到了椅面上。
椅面太結實,震得他手掌發疼。
但不等他發火,林府的護院就來了。
林五公連聲都沒出,就被蒙着臉從樑上跳下來的烏骨粗魯地一腳踢到地上,把人踢昏了過去且不說,他還一腳踩到了人的臉上。
林大娘抱着小胖子轉過了身,看着椅子。
林五公這個人,於林大娘來說,就是隻紙老虎,還是隻老得只差推一把進土的紙老虎,她胖爹當年是怎麼收拾他的,她現在也還是可以怎麼收拾他。
不過,她需要幾塊讓小胖子成長的絆腳石,有時候不得不留他們一步。
這時,林守義作爲林府老管家還是要留幾分顏面出來,他攔住了想把林五公的臉踩扁的烏骨,讓護院架了這林五公出去,而那個一直沒出聲,也沒阻攔林五公,只乾笑過的族老站了起來,不安地在原地打了個轉。
等林大娘朝他望過去,他這纔像知道要怎麼辦一樣,一揮袖子,乾笑一聲道:“我家裡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他是林寶善堂了又堂的堂兄弟,對林府也一直心思不正,但他從沒在林寶善手裡討過好,林寶善才剛死,在他心裡餘威還在,他還是怕的,這時見林大娘那冷冷看過來的眼睛居然跟她爹看他的時候有點像,一下子就怕了,都沒跟林府的人打招呼,一溜煙地就跑了。
也是個孬的。
他們走後,林大娘沒放下手中的小胖子,她抱着才六歲,就差不多都有三十多公斤了的胖子弟弟,對着椅子問他,“懷桂,他們再來,你要怎麼辦?”
“請出去!”林懷桂本要說打,末了,還是說了“請”。
但林大娘知道此“請”跟他先前所說的“請”不一樣了。
她輕嘆了口氣,慢慢地把弟弟放到了椅子上站着,然後看着胖子弟弟的臉,很是嚴肅地對他說:“小胖子,你得減肥了。”
就差一點,你就差一點壓壞你姐姐的手了,帶你飛的親姐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