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天天陰着臉,宇堂南容都不想進宮了,宮裡的人來三請四請,他都不願意動彈。
林大娘默默地給皇帝算了一筆帳,含蓄地算了一下秋收後,年底他能收到的錢——多收幾年,夠幾十萬大軍的安家費了。
而最北守住了,沒幾年,也能把這筆錢掙到手了。
這麼划算的買賣,天底下,也就皇帝一個人做得成了。
林大娘這時候不敢去挑戰皇帝的神經,拿着小花,逼着她先生用他的筆跡和口氣把數字指出來,還用他的口氣痛罵了一下皇帝的目光短淺,小小地報了一下皇帝罵她男人的仇。
她因此心滿意足,慷慨地把小花接下來的一個月撫養權交給了師祖爺夫婦倆,師祖爺因此抄起家裡的掃把,滿府追着抽她,大罵她是孽徒,要把她開除師門。
林大娘跟他跑了兩圈,見他老當益壯,身手不減當年,也就放心了,不過一大把年紀還被先生抽了後背幾記,自覺自尊心也受到了一點小小的傷害,當晚跟家裡的女將軍大訴起苦水來,她跟梓兒妹妹說,由衷地希望她趕緊醒過來好起來,幫在這個家沒有地位,沒要尊嚴可言嫂嫂用拳頭把地位和尊嚴奪回來。
師孃帶着小花還在她這呢,聽女弟子說老伴的不好,笑着輕拍了下她的頭,“不要老氣你先生。”
林大娘讓師孃看她後背,“師孃,你看看,你看看,我都傷成什麼樣了!”
師孃看她還想跟她告狀,抱着小花走了。
刀府的花被她娘賣了,臨走前,還跟娘揮小手,甜甜地跟娘說:“孃親,明兒見。”
孃親給她拋飛眼,“寶貝兒,明天見。”
小花害羞地笑着,把小腦袋擱在師祖孃的肩膀上看着母親,直到看不見母親了,這才緊抱着師祖娘閉上眼,睏倦地打了個哈欠睡着了。
宇堂南容把孽徒出主意的奏摺一獻上去,基於他在皇帝面前也是那個嘴就沒好過的人,皇帝陰着臉看完了,又找來心腹大臣算了算,臉色這纔好了點,又逮着宇堂南容把這算法教熟了他,這纔給最北拔銀拔物。
這一拔,林大娘就開始數手指盼着大將軍的歸程了。
這些事情一辦妥,她的大將軍就可以回來跟她相親相愛了!
沒過幾天,她收到了大將軍打仗以來給她的第一封信,這是第一封信啊,這信上沒跟她說什麼好聽的想她念她的話,而是跟她要閔遙,林大娘看完信氣得手都發抖,跟睡着不醒的睡美人梓兒妹妹哭訴她大哥的沒良心,翻來覆去狠狠痛斥了一下男人的薄情寡義。
一跟小妹妹告完狀,她就去找閔遙了,商量着他走後,梓兒的治療要怎麼進行。
最北那邊現在有點危險,出現了疫情,大將軍需要閔遙趕緊過去幫他確定疫情的大小險惡。
之前因爲梓兒的事,林大娘一直沒讓閔遙去最北,這一次,只能放她閔遙哥去了,在疫情這一塊,她這位兄長是很有經驗與見地的,並且,他是真正的醫者,天生熱愛解決各種因病帶來的問題,他愛鑽研這個,所以才成了半仙最滿意的弟子,並且送到了她身邊來。
果然一聽說能去最北能去親眼見見冰國人的屍首是什麼樣子,閔遙就高興不已,他之前只聽過沒見過,就心癢癢得不行,很想知道那種血蟲是個什麼樣的,現在能去了,他對林大娘說:“這個你遙嫂子就知道了,她會照顧好梓兒娘子的,您就別擔心了。”
遂他收拾收拾,帶着兩個刀府舊將,就高高興興地去最北了,那走的速度,快得跟要拋棄家裡的黃臉婆,跟美寡婦私奔似的,人走了都能聞到他興奮得直搖尾巴的氣味。
林大娘因此又跟梓兒娘子激烈地批評了一下男人的不着調與狼心狗肺,許是見不得嫂子老一個人唱獨腳戲,梓兒醒了過來,抓着嫂子的手,朝她笑:“等……回……了,幫……你,打!”
等他們回來了,梓兒幫你揍他們!
林大娘頓時都傻眼了,一會,她又是哭又是笑的,低下頭還“叭”地一聲,狠狠地親了小娘子一口,“好,你醒了就好!嫂子等你幫我揍人!”
這一夜的刀梓兒在她嫂子無窮無盡的碎碎念當中醒了過來,宇堂南容他們都過來了,看着這醒過來能笑着咽兩碗粥,如鐵一般的鐵娘子,也是感慨不已。
這位小娘子,真是遠遠看着,都能看到她眼裡閃爍着的光。
沒幾天,盤哥兒一個人先回來了,他看到了朝他笑着叫他哥兒的兇婆娘,這個從來不知道哭的爺們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他跪在坐在椅上的她面前,趴在她膝蓋上嗚嗚地哭,直說她快把他嚇死了。
他哭得太傷心了,劫後餘生一般,刀梓兒不斷笑着摸他的頭,眼淚自行流出來而不自知。
丫鬟們在旁邊看着也不斷抹眼淚,心裡難受又慶幸。
但不管如何,梓兒娘子和姑爺又在一起了。
——
人逢喜事精神爽,林大娘連着在學堂上給了學生好幾天好臉色看,也不嘲諷他們了,誇起他們來那個叫真心實意,可惜她在衆人心目當中的印象早定格了,這誇他們聽着也像在罵,並且因爲琢磨不出她“真心實意地誇”話間的意思,還頗爲忐忑不安,在下學堂後還請教先生,說有什麼不對的讓她指出來,學生一定改!
看一個個麻瓜把她的好心當成驢肝肺,刀夫人頓時惱羞成怒,翻臉不認人,劈頭蓋臉地罵了人一頓,罵完,她舒坦了,被她罵的學生也沒有不安了,踏實了。
先生果然還是先生!
林大娘一見,牙都癢了想咬人,回了教舍就跟同門師兄弟們挖心掏肺地說:“我難道不是一個特別溫柔可親,善解人意的好先生嗎?”
師兄弟們當她是在對空氣練習說話蒙人呢,沒人搭茬。
林大娘一瞅,就灰溜溜地走了。
她雖然不太要臉,但還是有幾分先見之明的,而且大家同爲教學先生,都長着眼睛呢,硬讓師兄弟們睜眼說瞎話指鹿爲馬也不太好。
教書先生裡有戚家的人,就是林大娘母親孃家的戚家那一系的,當初戚家眼睛不對路,跟着人爲難過刀府和林家,但他現在進了國學堂,俸祿當中的銀子多了,發的東西也是多了,比在太學府那邊當個小小的說課學士要好太多了。他知道他能被大師請進國學堂是經過了林大娘的點頭的,自他進來,這位女郎中其實對他也頗有些照顧,他對這位他應該叫表姑的女郎中很有幾分說不出來的感激,這時見她一個人失意地走了,還有些不安,跟旁邊的同堂先生訥訥地道:“林大人這是怎麼了?”
“大師怎麼了,她就怎麼了……”另一個也出自太學府的青年先生安慰他,“沒事的,呆久了你就習慣了。”
戚先生“哦”了一聲,打算下次見到林表姑,一定要告訴她,她是個好先生,至於溫柔可親,善解人意……
這個就算了,他聽過她罵人,在旁邊聽那麼一會,他都替學生羞愧得想找地洞鑽,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於國於民都是罪人,活着豈止是浪費米糧,而且還糟蹋空氣。
這頭林大娘沒在師兄弟們那尋到贊同,頗爲垂頭喪氣一會,但快要到家裡時,見到了來報喜的藏忻藏琥兩弟媳,她又高興了起來。
送走二夫人沒多久,刀小衣也發現有了身子,這消息到二月底戰事一平,刀小衣才讓家裡人把消息送到了最北,這天她們倆妯娌都收到了兩兄弟要回來的信了,就一起過來給林大娘報喜來了。
林大娘一聽說兩兄弟要回來了,也是舒了口長氣。
二爺那個人,怕是不想活了,拼着一股氣在兵部做事,這些日子就沒怎麼歇過,兄弟倆要是不回來管管他,二爺也熬不住多久了。
同時,林大娘心裡也有股隱憂,她怕二爺這段時間的表現,其實是在爲這兩兄弟鋪路,現在這路他鋪得差不多了,這兩兄弟一回來,他把事情一交待,那股氣散了,怕人會出事。
所以一見着這兩個弟媳婦上門來,她跟她們含蓄地說了這擔心,讓她們人一回來,就跟藏忻藏琥說兩句,讓他們心裡有個數。
“你們現在身上有孕,孫兒孫女都沒出來,大弟媳,你家的小娘子也還小,需要祖父疼愛着,二嬸在世時,就是想的你們兩個人都要兒女成羣纔好,你們讓藏忻他們拿這個去勸,興許能勸動一二,你們啊,也別怕二爺,他就是忙,長得嚴肅,你們不好親近,就讓小孩兒親近,他在着,有他幫扶着,藏忻藏琥以後的路才能走得更通順,你們一定要想明白了。”
藏忻媳婦聽了點頭,她已經想到這點了,大堂嫂說出來了,她就更好拿這個跟藏忻說了,“嫂子,我心裡有數了。”
小衣不太懂這些,但她是真心把二爺當父親看待的,少了箇中種種顧忌,反而比人更敢說話一些,這時候朝夫人就道:“我會跟藏琥哥說的,也會跟爹說的。”
林大娘笑了起來,這兩妯娌之間小衣身份是低了點,但兩人倒也相配,小衣不是沒心眼,但她不計較,也不在乎別人在乎的那些,她沒有跟人的攀比之心,她就在乎跟藏琥在一起生兒育女有個家,再孝敬接納她的長輩就好,她經歷的多了,比人更懂得珍惜所擁有的,這樣的性情,和藏琥還挺適合的。
就她來看,藏琥能娶到個這樣的小娘子,其實是他的福氣。
兩弟媳來報完喜,林大娘就開始想她家那位沒良心的什麼時候回來的事了,結果盼了又盼,盼到三月底,也沒等來確定的消息,因爲皇帝讓她家大將軍把最北的駐軍全部安排妥當才能回。
皇帝現在開始從江南和西南西北要調到最北的將領還沒到最北,必須他們到了最北,讓大將軍過了眼這事纔算定下來。
最北的那邊的疫情開始有點嚴重,傳到燕地和外地,都傳得邪乎其邪根本不能活人了,但現在情況其實好多了,也沒用,百姓們只信那些壞的消息,好的都不太信。
現在皇帝想讓遷人過去入住,給出了種種利誘,都沒人願意了。
林大娘一聽這樣要是徹底沒人過去,那地方都要廢了,光她的人過去也不夠,趕緊又跟皇帝獻策,讓皇帝把要撤回來的大軍撤回給大家看一下,看到活人回來了,大家心裡就安了。
皇帝聽着就斜着眼看她:“你這是想讓你家大將軍趕緊回來是吧?”
林大娘一聽,乾笑不已,道:“哪啊,我這是爲了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