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9 圖像記憶
早上五點半，莊續騰被噩夢驚醒，導致睡意全無。於是他起牀，翻出倒數第三份脫水醬肉速食塊，燒點熱水泡一碗，當做莊菲菲的早飯。
他將一份脫水速食塊轉移位置藏起來，裝作它已經被自己用掉，好讓莊菲菲放心。不管內間的妹妹是否醒着，莊續騰也會做戲做全套。他等了十分鐘，刷刷空碗，裝作已經吃過飯的樣子，隨後換身衣服就出去了。
這個時間開始走，正好可以趕上紅月商業的班車。這些客車在城市中穿行，轉來轉去，爲商場收集客人。提早出發的莊續騰沒有餘錢，但有富餘的時間。他並不擔心車子的行駛軌跡，反正遲到不了。趁這個時候，他可以閉目養神，稍微休息一下。
睡一覺是不敢的，因爲他不知道車子上會不會上來小偷。肚子餓也是一方面原因，還有另一個問題是噩夢。
有一種說法：夢是精神和靈魂的呼喊，是審視自我的鏡子。如果推早2000年，神靈還沒有飛昇離開之前，噩夢還經常被看做是神靈的警告，需要找神殿牧師進行占卜、解析。就算現在沒有神靈，重視夢境的習俗依舊延續下來。
噩夢縈繞，偏偏莊續騰的觀察力和記憶力都很好，他比別人看得更多、記得更清。
在夢裡，他被生生死死折磨。首先，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親人一個個慘死在面前，自己救不了；最後，死亡找上他，又拖拖沓沓、死得慢。他本以爲最終的死亡其實是一種解脫的獎勵，沒想到他又死而復生，繼續孤獨地承受着無盡悲傷。
在夢裡，他分明清楚這是夢，但那種感覺太過強烈，他也百分百沉浸進去，徘徊在悲苦和悔恨的無窮漩渦內，起起伏伏、掙脫不能。他被夢困住，彷彿在裡面停留有好幾年之久。在這個過程中，他既是旁觀者，也是親歷者，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在反覆變換的同時又在逐漸融合，最終給他累積起巨大的精神負擔。他頭疼欲裂，這纔將他從夢境中扔了出來。
他醒來時滿頭都是汗，情緒和身體都感覺不太舒服。不過夢境始終是夢境，會被醒來的真實徹底擊潰，因此它帶來的精神與身體影響很快消退了。就像潮水退去露出沙灘一樣，莊續騰便能回憶出夢裡的很多細節。
一直以來他都有非常善於觀察，能夠在把握全視野總體的同時，發現需要關注的細節。父母和老師都說他有很強的圖形、畫面記憶力，值得培養和鍛鍊——他也的確好好鍛鍊了。
他已經習慣時時刻刻通過雙眼觀察周圍，時時刻刻尋找值得關注的細節。對於那些重要的內容，他也可以通過反覆回憶的方式來加深印象，讓記憶變得更加持久。直到今天，他都能回憶起課本上的每一幅插圖，也可以不忘記任何一個同學的細微長相，這可以說是一種難得的天賦。但他的天賦伴隨着一個重大缺陷：一遇到文字，就會莫名其妙出錯。
經過檢查，他的父母也承認莊續騰的記憶天賦存在嚴重缺陷。
將課本的某一頁當做圖案整體記住，這完全沒問題，可莊續騰只要從腦子裡重新翻出這頁圖案，讀出裡面的文字，就會發現它們與實際並不相符。他的觀察並沒有問題，但是這些與圖像記憶存放在一起的文字會被大腦篡改，變成通順但毫無關係的其他東西。
同時，他背誦純文字內容的能力也遠不如同齡人。
莊續騰的學習成績不好，很大程度也是受到這種奇怪效果的干擾。他能在看圖找茬時輕鬆得到滿分，但背誦課本內容時就會不及格。他很想去做偵探，可他的成績又不允許。
儘管這種觀察力存在一些缺陷，但在合適的領域，依舊能夠發揮絕佳的效果。觀察環境信息能讓他更加安全，更敏銳的察言觀色讓他更好交到朋友。而回憶夢境細節，對他來說就更沒有問題了。
“夢裡我身處一座大殿，被牢牢固定在破敗的石座中。殿外面黑霧繚繞，什麼也看不清；殿內則是72根上有古怪圖形的黑色石柱，地上滿是屍體，泡在齊腳深的血泊中。距離我最近且最清晰的屍體是菲菲，她仰面躺着，毫無聲息。其他屍體散亂地倒伏着、堆積着，全都看不清臉。但從內心的感覺來說，我認爲那是大哥、父母、老師、同學和一些遠的近的親朋。大殿裡始終有風在哀嚎、鬼在哭泣……”
他不忍心看到妹妹慘死時的面容，就把目光集中到柱子。那裡的圖形複雜且不重複，優美且富含深意，而且他在夢裡“感覺”自己非常熟悉那些圖形。他試圖抓住這種感覺，仔細回憶圖形細節，卻立刻感到精神不濟，同時開始流淌鼻血。
這樣的情況從未在他嘗試回憶細節的時候發生過！他隱隱覺得不妙，趕緊收回注意力，同時用手絹堵住鼻孔。此時，他感覺後背發熱，發熱點就在心臟附近，便立刻想到了影從。
“原來如此！這夢，十有八九是‘那東西’的影響！”莊續騰眉頭一皺，立刻找到很多旁證：“如果是我自己的夢，我不會記不起親人的臉。而影從只知道莊菲菲的模樣，它還沒見過爸媽和大哥！夢境裡，只有莊菲菲有相貌，其他看不到臉，只是有強烈的感覺。對，夢境絕對是影從弄出來的！”
衆所周知，沒有被馴化的影從會讓人發瘋，其中大多數都是被影響了情緒，然後反饋到身體上，互相破壞、惡性循環，直到最終崩潰死亡。
“在賣掉影從之前，絕對不能被它搞死了！”莊續騰琢磨一番，自己想出一個辦法，或者說是一個要點：“我必須分清楚哪些是夢境，哪些是現實，要對自己的狀態有個清醒的認識，絕不能輕易把認知和警惕性交給影從。我要特別留意細節，分辨哪些是我的真實，那些是影從的虛幻。”
莊續騰也不知道這個辦法是否管用，但這已經是他當下能想到的最好解決方案。
“你想用噩夢影響我，我還要從噩夢中瞭解你呢！”莊續騰微微一笑，將手繞過肩膀，在後背上拍了拍。“粉骷髏，你只要嘗試影響我，必然會暴露一些信息。夢，對我來說，夢可以和現實一樣清晰，我一定能從裡面找到伱的弱點，找到制伏你的辦法。”
背後傳來一陣陣灼熱的感覺，這被莊續騰視作影從倔強、心虛和繼續掙扎的表現，他就更加認爲自己的判斷沒錯。此時，客車停靠紅月廣場，莊續騰下車後就在雕像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下，然後專注“審查”影從在夢境中透露出來的消息。
72根石柱的圖案各不相同，每一組圖案都由成百上千的花紋、圖影構成，配以不同顏色。莊續騰嘗試從記憶中儘可能提取全部內容，只是他一旦做這樣的嘗試，記憶就會變得模糊，同時他的腦袋立刻隱隱發疼。
他遇到過這種情況，心裡一點也不慌。他總是在觀察，每天都會產生大量新的記憶，他不能全記住的。大腦出於自我保護機理，對他的圖像記憶設了個“保質期”。只有那些不斷鞏固的拍照式記憶才能保存，其他的過段時間就會快速模糊，直至正常消褪。
每一次試圖對細節進行還原，其實同時也是在加強這段記憶，它應該會變得越來越清楚。按理說，今天早上才產生的記憶不需要加強就該充滿細節，可他總感覺石柱圖案在他的記憶中好像存放了許久。明明圖案就在眼前，遠遠看着分明，卻無法仔細端詳。
這就好像他是個高度近視，遠離柱子的時候戴着眼鏡，看着還不錯；一旦想要靠近，眼鏡就被人摘了，立刻變得非常模糊。
“哼，以爲這樣我就會放棄？一次不行就多次，我慢慢描，先把遠觀的印象加強加強！”莊續騰搖搖頭，再次進行嘗試。“我會先找到你的弱點，粉骷髏！”
他和影從的“鬥爭”全都發生在腦海中，旁人眼裡他就是個不斷擠眉弄眼、咬牙切齒、自己與自己較勁的怪人。來往紅月商業廣場的人都會警覺地繞着他走，害怕他其實是快要被影從弄瘋的危險分子。
“你在這兒幹嘛呢？”熟悉的聲音與巨大的影子籠罩了莊續騰，這正是戈工道的形象風格。“呵呵，難道你正在腦子裡練臺詞？”
“道哥！”莊續騰趕緊站起來，順便看了眼商廈門口的時鐘。“你也提前來了啊！”
“你不也一樣？”戈工道一擺手，讓莊續騰跟他走，邊走邊問：“誒，你都想了什麼臺詞？”
“臺詞？臺詞是什麼意思？”
“就是比較拽的那種話。比如：我是你的死神，除非你掏錢上貢！”
“我沒在想這個。”莊續騰揉揉臉。怪不得路人都是那種表現，看來我要注意控制一下了。隨即，他靈機一動，問道：“道哥，你剛作僱兵的時候想了什麼臺詞？”
戈工道臉色一紅，眼神飄忽躲避，立刻繞開這個話題。“莊續騰，你還記得見中間人的時候要注意什麼嗎？”
“你來說，我閉嘴，豎起耳朵，保護你的後背。”
“確實，最重要的就是閉上嘴，我讓你說話的時候再說。我聽說，今天咱們既是註冊也順便領任務，也就是說，馬上就能拿一筆定金。”戈工道呵呵一笑，問道：“這個時候，你應該說什麼？”
莊續騰剛要張嘴，突然反應過來。他指指自己嘴巴，又指了指戈工道，做了個“請”的手勢。
“就是這種警惕性，你很適合做僱兵。不過別那麼緊張，只有做任務需要以及見中間人的時候纔要少說，就咱們兩個人時不用拘束。別忘了，咱們是對半分賬的搭檔。”
“好，搭檔。”莊續騰說道。
“咱們的中間人露西住在朋克街76號。你肯定會注意到她的身材，的確很吸引人，但她不喜歡被人盯着看。你最多隻能看兩眼就必須移開目光，否則她會發脾氣，還會看輕你，認爲你缺乏自制力。”戈工道說道：“我從露西那裡接過六次任務，合作都很愉快。她更偏好沒有多少風險的活兒，雖然這種活兒掙不多錢，但挺適合新手。”
“道哥，你帶着我接這樣的任務，不會耽誤你掙錢嗎？”
“是有影響，所以你要快點成長起來啊！”戈工道擺擺手，說道：“大行動的機會很少，需要等時機，更需要時刻做好準備。一旦發現機會，就要一把搶到手，全力以赴！”
“好的，我努力做到。”
“你一定能做到！沒問題的。”戈工道拍拍莊續騰的肩膀，說道：“雖然找任何一箇中間人都可以註冊，但我覺得露西更讓人放心。而且她這裡東西比較全，能夠測一下你的能力特長。中間人找僱兵的時候一看信譽、二看能力、三看費用。信譽最重要，但能力關係到費用，一絲都不能馬虎。”
“道哥，我什麼準備都沒做！”
“彆着急，你隨時可以找中間人測試能力，然後登記上。能力固然重要，最重要的還是機會！有機會絕對不能放過！”
戈工道一路上介紹着新手僱兵的注意事項，很快就來到76號大樓下面。這是座黑黃雙色風格的老式公寓樓，至少有30年的歷史了，缺乏維修而顯得破破爛爛。它沒有大門，幾個流浪漢在入口旁安營紮寨，只給進出人員留下三分之一的寬度。
流浪漢的雜物堆成一座小山，多是紙板、推車、篷布之類的東西。在“小山”一角，公寓的告示欄仍在倔強地發揮作用，廣告在上面層層疊疊。戈工道湊過去查看一番，然後頗有自信地說道：“她在四樓。”
“420房間，對不對？”
“沒錯。你果然看出來了。”戈工道嘿嘿一笑。他就知道，莊續騰那麼敏銳的觀察力，一定能注意到公告欄上的黃色月亮以及旁邊指向420數字的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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