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的醫學知識幫你複習?沒問題,只要你先給我上完藥,然後做點熱的東西給我吃。”莫甘娜歪着頭、拋着媚眼,變撒嬌便說道:“今天一天都只有能量棒,我的胃提出了抗議……”
“沒問題,我給你做個速成亂燉熱粥……對了,冰箱裡還有凍包子,我給你熱出來,兩個放在一起,那纔好吃!”莊續騰說道:“包子是我從家裡拿的,一直凍在冰箱裡,壓箱底的存貨,可香了!”
“好啊,我嚐嚐,我覺得一定不錯。”莫甘娜在莊續騰去廚房忙活的時候拿起周圍的書,大致翻看一下,好爲自己一會兒的提問做準備。
莊續騰很快爲自己提出的要求頭疼不已,因爲那些治療場景不斷變換時,他的大腦開始跟不上,各種相近的醫學用語發生了混淆;同時他也感到幸運,因爲自己能在任務實際執行之前發現這個問題,還有讓他改進的時間。
“我能記住問題的答案在哪本書上,甚至在那一頁,但就是連貫不起來。一着急,就錯了。”莊續騰皺了皺眉,宣佈休息一會兒,然後也怪罪起莫甘娜來:“還有你,不穿衣服晃來晃去的,太分散精力了!”
“呵呵,真要救人的時候,人命關天,那種才叫緊張。你連色慾都克服不了,危急關頭只會表現更差。”
“我能克服色慾,但是克服不了你。”莊續騰狡辯了一下,然後搖搖頭,說道:“現在一試,差距還是太大。莫甘娜,我會繼續加強記憶,但我擔心記得越多就會越亂——我現在已經有了混亂的苗頭了。”
“我給你提個建議吧!”莫甘娜說道:“書上說的治療方式很全,但它們有的用於調養,有的用於急救,有的比較激進,有的相當保守。你這次行動要扮演的是個急救醫生,你就抓住這一條線索。”
“急救的方案也有好多。”莊續騰想了想,說道:“多的不說,七八條路徑是有的。”
“你先精通一條,熟悉三四條,知曉剩下的四五條就行。就像你給我做的亂燉速食粥,核心做法是固定的,手邊有什麼用什麼,覺得缺了什麼加什麼,味道也可以邊做邊調。反正只要粥是熟的、香的、無毒無害就行了。”
莊續騰一拍腦袋,說道:“對啊!反正先讓人度過最危險的關頭,保持一個不死的狀態進去就行,剩下的可以慢慢調理。就算他們的問題很刁鑽,我也只要抓住急救就行:我是個急救醫生,先處理最緊急的,人只要穩定了,後續治療我可以邊看書邊操作嘛!”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莫甘娜指着滿屋子的書說道:“這些你要是全學會,你就是蘭奇症的全才了,而且是死記硬背的紙面全才。你不如成爲專家,選出一條路徑,把它弄得特別熟悉,上手就能來,反而效果更好——我覺得。”
“哈哈,你可救了我的命了!這個辦法好,正常醫生也就該是這樣。這些救人的知識是用來救人的,不是用來鍛鍊記憶力的。莫甘娜,你可太棒了,讓我親一下!”莊續騰說完,也不管莫甘娜答不答應,便撲了過去。
肉包看着他倆滾牀單,覺得無聊,便偷偷溜到餐桌那裡。肉包子真香,真香……
有了新的指導思想,莊續騰便理順了學習的思路。之前那根本不叫學習思路,只能說是“背誦大綱”。他從比較常見的八種急救思路中找了三種作爲重點,再選了適應面最廣的“拉姆克急救法”作爲核心手段,其他方法作爲插件,在遇到特殊情況時特殊使用。通過這個方法,他從“知道怎麼治療”逐漸向“會治療”進化。
一週後,莫甘娜打來電話,給了莊續騰一個地址,讓他帶上一千歐元現金過去學習一下。莊續騰根據地址,在下城區東部尋找,終於在一片窩棚林立、污水橫流的貧民區找到了這家“希望診所”。
所有使用植入體和影從法術的人都有可能患上蘭奇症,它很少致命,但總會影響患者的生活質量。只有在極少數的情況下,它會立刻、直接威脅生命。大部分時間,威脅生命安全的是植入體故障和副作用。
書本上是這麼寫的,病例的主要構成也是高級植入體的重度使用者或者影從法術研究人員。普通人用不起那麼多、那麼好的植入體,影從法術更加接觸不到,所以“普通人”蘭奇症的發作機率基本爲零。
事實根本不是這樣。
貧民區裡的人的確都不會影從法術,但他們不少接觸植入體和影從器。前者來自垃圾站、黑市以及幫派,他們得到副作用較大的植入體後,會找來很多人分擔副作用,從而“安撫”植入體,降低植入體的威脅性。巫妖大師的影從副作用就極大,光明之盒專門設有通過羣體分擔來安撫巫妖大師這個活性影從的功能。
影從器,工廠裡有很多。不管是小手工、黑工廠或者地下作坊,它們不會嫌棄用於生產的影從器具是不是成套的,是否已經超期使用,只要能夠完成工作量就行。使用這些影從器的底層人也會暴露在副作用之下,他們和那些戴名錶、開豪車、使用高級影從器的高等人一樣,會發作蘭奇症。
“希望診所”的醫生是個乾瘦乾瘦、鬍子拉碴、精神萎靡不振的中年男人。他穿着髒兮兮的白大褂,裡面是背心短褲,襪子一邊露着大拇指一邊露着中指,拖鞋不是同一雙。這個叼着煙、嗓音沙啞的人自我介紹叫森德·瑞斯,大家叫他森醫生。
“錢帶來了?”森醫生說話的時候,嘴脣邊緣的煙上下抖動,菸灰灑落下來。他接過一千歐元,好好數了數,說道:“謝謝你的捐贈,你可以進來看看病人了。”
拉開用木板當補丁且吱呀作響的鐵門,莊續騰被帶進這間“社區醫院”。這裡不分科室房間,進門就是個大房間,靠牆擺着兩排病牀,上面躺着奄奄一息和活蹦亂跳的病人。所謂活蹦亂跳,就是副作用疼痛強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更躺不下的病號。那些奄奄一息的,大多已經飽受折磨,能給他們的治療只剩下大量麻醉劑,或許還有藍色晶體之類的玩意兒。
“我這裡根本管不了蘭奇症,”森醫生用力吸了口煙,直接抽到菸蒂位置,然後仍在地上用拖鞋踩滅。“與影從副作用相比,蘭奇症算個屁。你想看看病人的症狀就看,如果想治療,就來和我說,沒有我的監督你不準動他們。”
莊續騰站在昏黃的燈光中,眉頭褶皺造成的陰影相當明顯。他揮揮手,能夠扇走嗆人的煙味,卻無法驅趕屋子裡縈繞不退的死亡氣息。
這裡是亡靈法師收集怨氣的絕佳地點,不是屍坑,勝似屍坑。持續受到影從副作用折磨的人們承受着肉體和精神的雙重痛苦,痛苦不僅互相糾纏着,甚至濃厚得已經要發酵。森醫生說的沒錯,這裡有很多蘭奇症,但蘭奇症並不重要。
“我根本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地方。”莊續騰嘆了口氣,一隻手捂着嘴巴。
“不知道就是一種幸運,是個人,都希望離這種地方越遠越好。”森醫生撓撓胸口,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煙盒,拿出最後一根,叼着但不點燃。“你是要在這裡乾站着,還是……”
此時,莊續騰旁邊的病號努力睜開眼睛,向前伸手,指着森醫生,用沙啞的聲音問道:“他來幹什麼?是要拿我們做實驗嗎?你說過不把我們賣掉……”
“這是個醫學院的學生,需要病號。你們就在這裡,哪也不去。想什麼呢,我說過不會賣掉你們,說到當然做到!現在有個真正的醫生來看你們,這不是好事嗎?你們誰先來?”
幾個還算清醒的病號互相看了看,然後一起指向角落那個被繩索捆住卻依舊掙扎不已的病人。
“我拿那傢伙沒辦法了,你去看看他吧!”森醫生摸摸身上,找到打火機,點燃嘴角的煙。隨着煙霧彌散,他無奈地說道:“那傢伙死硬得很,寧可疼死也不用麻醉劑。不過一般的用了也白搭,至少得96%純度藍野人才行。可那種東西,誰能買得起?或許安全藍上市之後能便宜些……”
森醫生絮絮叨叨,莊續騰不理會他,徑直上前去看垂死掙扎的病號。他完全能夠理解森醫生將藍色晶體產品用於臨終關懷的做法,但不代表他會表示贊同,所以他選擇沉默。
掙扎的病人曾經有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只是這個工作要求他安裝肩部植入體,以便操作生產線。按照規定,工作單位要爲這種崗位的工人提供植入體健康保障,包括給他購買足夠年份的健康保險。
實際上,很多人除了“你不想幹外面有的是人想幹”這句話之外,什麼也得不到。甚至眼前這人更慘,他的植入體是舊的,二手的,甚至有可能是從屍體上取下來的。這種貨色,黑市都怕麻煩,一般不會賣給健康人。誰也想不到黑心企業連這點錢都省,用了這種植入體。
莊續騰仔細檢查他的身體狀態,幽影之眼掃描影從能量反應。他已經強行取下了肩部的植入體,但副作用已經在他體內紮了根,並和蘭奇症糾纏在一起,在他的大腦裡開闢了第二基地。
他的痛苦來源主要是這個第二基地。
看着莊續騰將手放在病人的腦袋上,森醫生湊過來,賊兮兮地笑道:“看出來了?不錯啊!想給他治療也不太難,只要把腦袋撬開,使用……”
“止格畢雙標準濃度,四個單位,點埋包圍式注射,壓制病竈。再安裝腦寧植入體,進行三個月的恢復治療,期間輪換使用咯多克脞胺、多寧叮4號、嗎啉西卡3價等促排藥物,點滴注射和電療相結合,穩住他的生理指標,那就有可能拔除這個病竈。”
森醫生眼睛一亮,但在現實的煙霧中又迅速黯淡下去。“對,你說的沒錯。可惜他缺的不是療法,而是錢。可就算用正確的治療方法,你覺得有幾成可能?”
“我只是看一看、摸一摸,下不了準確判斷……”莊續騰想了想,根據教科書裡的內容再向下減了減,說道:“三成治癒可能。”
“三成……看來你是大醫院出來的,見的、用的、摸的都是好東西。”森醫生撓撓頭,說道:“如果他剛剛發病就接受治療,這個三成有點低了。可他現在已經拖了太久,就算給最好的治療,也不會超過半成可能,而且治療費用至少要十幾萬歐元,沒人能給他這個錢。”
“沒人?”莊續騰嘆了口氣,說道:“真沒人能幫他?”
“如果給我十幾萬,我會選擇救這屋子裡症狀比較輕的,然後買點最好的藍野人,讓他死得不要太痛苦。”森醫生說道:“這傢伙腦袋有問題,特別固執,他相信自己只要足夠痛苦,就有可能變成可怕的鬼怪,好去找那些活着的混蛋復仇。如果真有那種事,混蛋早就死光了,哪還會繼續害人?”
莊續騰嘆了口氣,搬了個椅子坐在病牀邊,將手放在患者頭頂上。露西讓他到這裡來是爲了讓他能在任務之前試試手,通過演習來獲得經驗,尤其是鍛鍊一下情緒控制,讓神經粗大一些——如果能順帶增加一點處置經驗就更好了。
她沒想過莊續騰真有可能治好這些人。
莊續騰內心也有些矛盾。他感覺自己可以通過死靈法術吸取怨氣的方法給這些人治療,雖不說一定能夠治好,但肯定至少能緩解他們的症狀,延長他們的生命。
可他怎麼解釋自己的能力?暴露的後果是什麼?莊續騰緩緩收回手,他很快找到一個簡單的理由,暫時足夠說服自己了:憑什麼要用自己的安全爲那些作惡者造成的災難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