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續騰謝過山達爾警探,帶着監控錄像匆匆回家。雖然專注於鍛鍊和冥想,他在家裡基本沒有娛樂活動,但還是買了電視以及配套的錄像播放機。播放機從未用過,他現找出說明書,慢慢對照操作,纔將錄像播放出來。
根據洛·山達爾在筆記中給出的提示,他將錄像調整到出事的時間。錄像中,奧利安娜·宋從畫面邊緣走來,胳膊上挎着一個提包,另一隻手拎着網兜,裡面好像是麪包、包裝速食食品與幾瓶飲料。她以正常步速走着,神色平靜,彷彿這是她生命中極其平常的一天。
一輛紅色的皮卡從畫面另一側衝過來,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在宋姐身上——她只來得及驚慌一下,根本沒有躲閃時間。監控畫面中可以看到她先是撞在旁邊建築物的牆上,然後反彈回來,重重摔在地上。紅色的皮卡在人行道路基上顛簸了幾下,開上來又開下去,很快停在宋姐旁邊。
車門打開,一共下來兩個人,他們都用了馬賽克帽子。莊續騰咬了咬牙,第一次對馬賽克帽子深惡痛絕。他只能牢牢記住三個人的衣服以及大概身材,然後再分析他們的步態,這時僅剩的識別他們的辦法。
三個人分工明確,一個在現場走了兩個來回,顯然是在檢查遺漏、避免留下線索;第二個拿走了奧利安娜·宋的東西,包括撞擊後散落在地上的網兜,他都撿起來帶走了;第三個人先檢查宋姐頭部的傷勢,然後掏出刀子穿刺心臟。
莊續騰死死盯着這個人,努力記住他的每一個動作細節。他出刀之後,便摸着宋姐的頸部,足足有二十多秒才鬆開。隨後,他用宋姐的衣服擦了擦刀刃,與另外兩個人匆匆上車離開。
監控錄像是黑白的,只能通過灰度來辨別顏色,而這一點已經由洛·山達爾完成了。在他的筆記裡,他將刺殺的兇手描述爲“藍色外套、黑襯衣、深褐色褲子、黑色皮鞋……”
另外兩個人也有相應的描述,但是山達爾關注的重點還是這個殺手。他先列出了可以肯定的信息,然後跟上了對這個傢伙的印象側寫:男性,年齡在三十五到四十之間,性格冷靜且堅決,非常清楚自己要幹什麼以及如何行動,可能有一定的醫學知識,也可能是非常熟悉刺殺所用的身體結構知識——他的出刀動作乾淨利落,似乎避開了肋骨,正中心臟。
厲害,在不知道解剖報告的情況下單憑錄像觀察就能抓到這個細節,洛·山達爾確實有兩下子。莊續騰繼續看下去,之後的分析認爲這個人很有可能是職業殺手。由於錄像中並未暴露出他的皮膚,頸部以上也都是馬賽克,所以還不能排除他是幫派成員的可能性。但僅從動作來看,更大的可能性,他是一個僱兵。
僱兵……莊續騰反覆觀看監控中的馬賽克頭,覺得這個分析很可能更接近事實。幫派很少使用馬賽克帽子這類東西,他們的行動要突出個人或者幫派印象,從而增強恐嚇效果,好爲幫派長期利益服務。
現場錄像看完,除了三個馬賽克頭之外,剩下最值得追蹤的線索就是那輛紅色的皮卡。錄像清晰地留下了它的號碼,找到它,或許就能找到那三個傢伙。
給露西打電話比較花錢,莊續騰選擇給夜鶯、巖雀兩姐妹打過去。她們兩個正好有空,冒充警員接入PCPD的信息網絡查詢一個汽車號碼,這對她們來說完全沒有難度。五分鐘之後,電話打了回來:這個車牌號是假的,根本不存在。
“奈客,我們檢查過,排除了故意刪除車牌信息的可能,那個號牌根本就沒有發過,完全是捏造出來的。”巖雀好奇地問道:“你在幹什麼呢?是不是偷偷接了私活兒?”
“如果私活的概念是給人幹活兒然後掙錢,那我正好相反。剛剛花了十萬歐元,這可不是接私活的狀態。”莊續騰說道:“我正在查一個車禍案子,權當練練手。如果需要你們進一步幫忙,那我絕對不會讓你們閒着的。”
“行啊!咱們說好了!”聽聲音,感覺巖雀挺高興的。“正好我們姐妹倆這幾天休息,完全有時間找你玩兒。就是道哥來不了,這比較可惜。”
最近這兩天,戈工道相當忙,畢竟一個高級總監不是那麼好當的。“護城河安全支援有限公司”已經掛牌成立,需要他忙前忙後填充空架子,將它變成有血有肉的整體,這就涉及到很多繁瑣且複雜的具體工作。
這時,電話裡傳來一陣嬉戲打鬧的聲音,隨後夜鶯就把電話從巖雀那裡搶了過去。她對莊續騰說道:“奈客,別聽巖雀瞎說,她那樣的說法是會耽誤事兒的!”
“怎麼了?”莊續騰問道。
“我們兩個並不是這幾天都有空,實際上只有今天到後天這三天。露西沒給我們安排具體任務,但是也讓我們隨時待命。道哥那邊成立公司,萬一有人搗亂,我們兩個是信息網絡戰的預備隊。”夜鶯進一步說道:“三天後就輪到我們去安保公司檢查信息安全了,估計要駐場一週吧……奈客,你是不是遇到事情了?”
“不瞞你們了,免得你們瞎猜擔心。家裡有個熟人死了,手法很像是謀殺,我正在查誰做的。”
“啊?這種事……”電話裡稍微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夜鶯說道:“我們這就去找你。”
樓上樓下的鄰居,這個時候就體現出方便來了。也就十分鐘後,夜鶯和巖雀就都來了。她們兩個只是在睡衣外面穿了個外套,腳下還是拖鞋,一人提着一個小箱子就敲了莊續騰的家門。“快進來,麻煩你們兩個了。不過你們怎麼知道我在家裡的?”
“我們兩個不止在物理空間,同時也在信息空間裡。通過固有信息的回饋速度就能知道咱們都在同一個基站下面,而這個樓裡做了加強信號,進一步縮小了範圍。”夜鶯說道:“反正你不在自己家裡就在道哥家裡,而他現在不在家,你總不可能和普林斯獨處吧?”
莊續騰指着夜鶯,說道:“別胡亂暗示啊,會出人命的!”他隨後撓撓頭,說道:“道哥不在這裡,我也沒問過。僱兵若是遇到這種事該怎麼處理?找搭檔好嗎?”
夜鶯微笑着回答:“如果是普通僱兵那就兩種處理方法,一種是欠人情,另一種是花錢做任務。但是作爲同一團隊的搭檔,尤其是能把性命安全託付給對方的,那還有第三個辦法:就當是自己的事情。”
巖雀隨後補充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這要分兩個方面來看。你遇到麻煩了,咱們一起商量解決,不涉及人情、不涉及委託任務,完全就是從專業角度出發來進行的,這是第一層意思。第二層意思,你的事也是我的事,說的是拒絕的權力。我若是覺得處理方法不好,危險太高,那我拒絕你的時候也是按照我自己的事情爲標準。我的事,我不幹了,天經地義,所以我也不欠你什麼,你也不能拿人情或者委託任務來逼迫、要挾、利誘。奈客,你聽明白了嗎?”
“雖然有點繞,但我明白意思了。”莊續騰撓撓頭,說道:“怪了,我沒聽道哥說過……”
“這是個老規矩了,現在基本沒有咱們這樣的固定搭檔團隊,所以很少有人能用上。”夜鶯說道:“我們兩個還是跟着斯泰爾的時候知道這個規矩的——他當時要調停兩個老僱兵之間的矛盾。”
莊續騰想了想,說到:“如果有規矩的話,咱們就按照規矩來,不過我剛剛想到一個問題:既然有規矩,那麼瞞着道哥似乎也不好。我想給他打個電話,至少知會他一聲,免得那傢伙事後知道,再埋怨我不找他。”
“沒問題。”夜鶯點點頭,說道:“我看你錄像還開着,是不是和裡面的東西有關?”
“你看吧,往回倒七分鐘就行。”莊續騰將遙控器指給她們,然後抓起電話給戈工道打過去。
一開始總是佔線,五分鐘之後才擠進去。戈工道一聽莊續騰的聲音就生氣了,說道:“你有事找我別打這個號碼,直接用幹活兒的那個!什麼事?”
“沒什麼急事……”
“放屁!你絕對知道我現在忙着安保公司的事情,如果沒有急事,你肯定不會打過來!別給我說謊話,我隔着手機都知道你現在什麼表情!”戈工道頓了一下,說道:“行啦,我把秘書弄出去了,辦公室就我一個人,你放心說吧!”
“我家一個朋友在街上被殺了,看樣子像是謀殺。我叫姐妹倆來幫忙分析分析,她們給我說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的規矩。我想着,既然有這個規矩,那至少得給你說一聲……”
“啊?那個老掉牙規矩怎麼又被翻出來了?行吧,也不是不行,什麼規矩都是死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那個規矩有問題?”莊續騰問道。
“這個問題並不重要。”戈工道吸了吸鼻子,說道:“事情我知道了,電話裡不好說細節,你也不用開口。我安排一下日程,現在是七點,我十點……最多十點半去找你。你在家裡?”
“對,我在家。你不用……”
“我肯定要去摻和摻和,聽聽具體什麼事情,至少能給你點建議。行了,我接下來還要見個人,就不多說了。晚上見面再說!這活兒很不好乾,水都快喝不上了……”
電話內容雖然簡單,但裡面飽含了戈工道的關切之情。莊續騰看看現在的時間,他相信若不是接下來馬上就要見客人,實在不好將已經到了隔壁的客人趕走,戈工道一定會放下手裡的一切活計,用最短的時間趕回來。
在莊續騰打電話的時候,兩姐妹已經看完了錄像。她們兩個湊近,嘰裡咕嚕交談,那是一種語速很快、如同雨點砸落窗戶一般的語言。莊續騰好奇,問道:“你們說什麼呢?”
“你可聽不懂,要是給你翻譯一下,那又太耗時了。”巖雀還是大概解釋了一下:“這是我們的輔助語言,可以給大腦直接交流的信息加上語氣和情緒。純文字的傳輸速度很快,但語言除了表達意思還要表達感情……呃,我這是在廢話……”
“我們在探討這個錄像,主要是探討這個女人遇襲的細節。”夜鶯總結了一下,然後問道:“這個人和你是什麼關係?你家裡人?”
“我哥哥如果活着,她就是我嫂子。”莊續騰也不想隱瞞,說道:“我哥哥的死亡就有些問題,因此我聽到車禍就留了個心眼,找人看了屍體,發現異常之後再找人看看現場,然後就找到這個監控錄像。”
“原來你已經做了這麼多工作,看來你心裡已經有了一些想法。”夜鶯說道:“我們兩個不是偵探,也不會驗屍,所擅長的只有技術工作。這三個人用了馬賽克帽子,我們可以用技術手段降低馬賽克的模糊程度。你別興奮,不可能看清臉,最多知道圓的還是尖的,禿頂或者大鬍子。”
“那也行!”莊續騰立刻說道。
“看來你很重視這件事……”巖雀嘆了口氣,說道:“姐,我比較可愛,還是我來說難聽的話吧……奈客,馬賽克帽的大部分使用者都是僱兵。如果這件事是僱兵乾的,而你決定去報仇,我們兩個不幫你。我們兩個不殺僱兵。”
夜鶯點點頭,說道:“我們姐妹倆是信息刺探型的,還想着有朝一日從這行離開。由於植入體的副作用很大,我們幾乎沒有升級的潛力,戰鬥力也就這個樣子了,特別怕遭到報復。因此我們除了委託任務之外,不與僱兵發生衝突。”
“哦……”莊續騰點點頭,說道:“我明白了,不過你們可能有點誤會。找到這個人之後,我主要問他是誰指使他乾的。如果他是僱兵,那他只是一把刀子,我要找握刀的人。如果他死活不說……既然他死都不說,那我也沒必要用死來對付他。只要他是受人指使的,我就不會殺他。”
夜鶯眼睛一亮,說道:“你這樣處理最好,但問題是你能忍得住?”
“我只能說,還沒到忍無可忍的時候。”莊續騰後來想了想,覺得自己這句話並不確切,應該是還沒到不需要忍耐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