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在一個月前就準備這個行動就好了。”露西會後將莊續騰、夜鶯和巖雀這一組留下,對他們說道:“留給準備的時間太少了,網絡上公開的信息很少,絕對不足以支撐一次成功的行動,更不要說讓四組人同時都成功了。”
一次成功的行動都無法支撐,局面如此困難嗎?露西顯然沒有任何信心,那她爲什麼還要把大家叫在一起,給衆人安排任務,總不可能是讓大家去送死吧?
“用兩三個小時的時間組織這種複雜程度的入侵任務是不可能的。奈客,你沒有懷疑這些行動方案是從哪裡來的嗎?”
莊續騰想了想,說道:“如果不是你剛剛拍腦袋想出來,那麼就是以前有人這樣做過,你直接用了別人的方案。”
“對。九年前……不到十年,那是一個秋天,我在中間人這行當中已經站穩腳跟,準備大力拓展自己的業務範圍。你師父饑荒陌客已經有了名號,而戈工道剛剛入行……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當時有個中間人找到我,希望我和他一起組織一個委託任務。”
“委託任務的目標就是憲法政府的居民身份登記系統,要在其中插入一個私有的數據維護通道,這樣就可以查詢、修改任何人的身份信息。”露西說道:“當時盤算着,如果有這麼個通道,以後賣假身份或者幫人逃避追捕,都可以賺不少錢。”
夜鶯看了眼巖雀,然後說道:“我們現在要執行的就是當初那個計劃?”
露西點點頭,說道:“對。你們手裡拿到的是當初那個計劃的綱要,具體的方案我沒有,但我相信有人會有。因此我需要你去找杜瓦,從他那裡要來當初的計劃詳本。”
“我感覺這不是什麼好活兒……”莊續騰盯着露西,問道:“當初杜瓦的行動一定沒成功吧?你只知道綱要,說明你沒有深度參與。同時,你是不是和杜瓦有矛盾?”
“你都說對了。”露西點點頭,說道:“當時我正在拓展業務,買了不少地產,手下有人但是很缺現金,因此這個前期需要投入大量資金但後續收益無法保證的高難度項目就不適合我。在杜瓦當面,我不能說自己手頭快沒錢了,只能拖着他。後來把他拖煩了,他就甩了我、自己幹,然後就失敗了。”
“我不知道具體出了什麼問題,但是他事後找過我。他說任務只差一點就能成功,但對方好像突然驚醒了,直接做出了最正確的應對,導致他損兵折將。他說他計算過,哪怕對手發現,也需要時間來嘗試應對方案。在所有700種方案中,只有兩種是有效的,而對方的反應時間只夠嘗試三種。因爲對方直接使用了最有效的應對方案,杜瓦懷疑我泄露了信息,朝我發了一頓火。”
九到十年前的事情,應該不會再記仇了吧?
“杜瓦現在被關在沛城第三監獄,我沒法去探監,因此只有奈客你能去。”露西說道:“夜鶯和巖雀給你安排一下探監名單,你現在出發,能夠趕上今天早上十點半的那波。你見到杜瓦之後想辦法把通訊器給他;如果帶不進去,那就告訴他,我願意買他的方案。”
“他爲什麼會在監獄裡?”莊續騰問道。
“他是那座監獄的股東,安排自己進去住單間,享受憲法政府和PCPD的保護,就算是退休了。”露西對莊續騰說道:“你先上路,具體情況我在電話裡給你說。另外你帶上這張支票,在他想要定金的時候給他。只要不超過三十萬歐元,數字你隨便填。但是記住,一定要以詳細計劃書爲交易內容,最好能得到他當初行動時的具體情況。”
莊續騰從未見過杜瓦,甚至因爲入行晚於杜瓦退休,他甚至沒有聽過此人的名字。離開音樂餐廳之後,莊續騰覺得有些茫然。他不知道杜瓦是個怎樣的人,該怎樣和他談,難不成真的只談錢。
看看時間,計算一下車程,他應該能擠出一個半小時的富餘時間。莊續騰先給道哥打電話,向他詢問杜瓦這個中間人,結果也觸及了道哥的知識盲區。道哥剛入行就丟了自己的僱兵姓名,只能從最底層打拼,而那個時候杜瓦已經在考慮他的退休事項。兩個人沒有開展過合作,以道哥的話來說:高攀不上。
不過道哥給莊續騰指了條路:去找餛飩攤的索老闆。那個老古董與杜瓦的活躍時代相重疊,或許能瞭解更多情況。
這個想法與莊續騰不謀而合。他從音樂餐廳出來之後,車子就朝着河堤區行駛。雖然也能從露西這裡得到杜瓦的生平信息,但莊續騰覺得最好能從第三方視角瞭解一下杜瓦。
清晨一大早,雪花又開始飄,加上地下管道熱量蒸騰出的霧氣,車輛彷彿行駛在雪牆裡。冬天這個時節,餛飩攤只在午餐時候出來,因此索老闆當前還在家裡睡大覺。戈工道和莊續騰的電話先後打到他那裡,擾了人家的清夢,被人罵上幾句也是很正常。
“我知道來的冒昧,但外面這麼冷,你都不讓我進屋子嗎?”
莊續騰和索老闆的見面地點就在他家的後院,一個在人行道上用柵欄圈出來的違章建築區域內。一門之隔,索老闆家裡熱氣騰騰,某種含肉湯食的香氣不斷飄出來,撩撥着莊續騰的嗅覺,讓他對早飯的渴望提升了好幾個檔次。
“就在這兒吧。你現在凶神惡煞的,我怕嚇到孩子。”
“我的樣子一點也不嚇人,你可以不讓我進去,但別誣陷我。”莊續騰搖搖頭,說到:“好吧,客隨主便,不讓進就不讓進。索老闆,我來找你,主要想了解杜瓦。”
“杜瓦?那個把自己關進監獄的老東西?你問他幹什麼?不會是接到委託要去殺他吧?”索老闆皺起眉頭,說道:“那傢伙不是什麼好人,殺就殺了。不過他還欠我十五萬歐元,這麼多年加上利息快有三十萬了,一直還沒給我。”
“我要找他詢問一箇舊日任務的情況,怎麼樣才能讓他老老實實開口?”
索老闆笑着搖搖頭,說道:“這太難了。那是個中間人,什麼樣的陣勢沒見過?奈客,你設想一下,他給很多人幹過髒活累活,這裡面肯定有不少人希望自己的秘密永遠不被發現。加上中間人退休後,不會再產生助益,那麼難免會有人想殺人滅口。杜瓦就在監獄裡,每天按照作息時間生活,他仍舊活得很好,這麼多年了還沒有死——他不會受你威脅的。”
莊續騰看問題的角度顯然不同,他說道:“中間人若是要退休,最好完全隱姓埋名躲起來。杜瓦在監獄裡,就算他是那裡的股東,生活無憂,但怎麼也算不上自由自在吧?我認爲他不是能力出衆,而是捉襟見肘,只能勉強維持一個平衡局面:我就在這兒,我不會跑,但是也別來煩我,否則我就使用反制手段。” “反制手段?退休中間人有什麼反制手段?”
“我猜測可能是他以前幹那些黑活兒留下的資料?”莊續騰攤開手,說道:“因爲杜瓦成名太早,我只能找你詢問一下情況: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幹什麼樣的活、對手下和委託人的誠信如何?”
索老闆低下頭想了想,權衡一下利弊,同時參考了奈客過往的信用情況。“你得保證不能向外透露是我說的;”索老闆豎起兩根指頭,說道:“另外,我要五萬歐元,現金,最好是時光幣。”
“可以。”莊續騰伸出手掌與索老闆相碰,敲定了這筆交易。
一個小時之後,莊續騰離開河堤區,駕車前往位於城市南郊的第三監獄,同時思考索老闆告訴他的各種情況。杜瓦做事比較張揚,待人接物大大咧咧,給人一種“凡事找他就能解決”的感覺。由於經常翻車,杜瓦練就了相當優秀的補救能力,以至於其他中間人遇到麻煩的時候會請他清理問題。
現在中間人使用的“清掃隊”制度就是以他的經驗爲基礎建立並逐漸成熟起來的。
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問題讓他平白損失了很多朋友,杜瓦在中間人-僱兵行業裡的口碑並不算好。尤其是他手下的僱兵,往往因爲一次任務失敗,就被他追着罵,將一些不屬於僱兵的錯誤按在僱兵頭上。要知道僱兵的聲望與未來的收益掛鉤,就算有意見,只能私下當面談開,也不能公開說。後來杜瓦不得不退休也和這類事情有關:他的僱兵幾乎失去了冒險的勁頭,做到了極致的謹慎、穩妥和龜縮。
不冒風險,僱兵不可能完成委託任務,連續的失敗讓杜瓦再難開展生意。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滾蛋,他手下的僱兵一定會整出事情來對付他,說不定請其他中間人對他開戰。於是,杜瓦收拾鋪蓋卷,找了關係,去監獄裡養老了。
有人喜歡買股票,有人喜歡搞房產,有人願意辦拳擊俱樂部,有人願意經營監獄。杜瓦在監獄裡好吃好喝好睡,用他的“特權”爲監獄裡其他人搞東西,在裡面如魚得水,過得比較滋潤。由於訪客的攜帶禮品也是從監獄外搞東西的一個渠道,杜瓦還以爲莊續騰是過來送東西的人,便和往常一樣來到會見室等着。如此,莊續騰很容易就見到了這個“傳奇”。
會見室同時接待十二組見面的親友,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半包圍隔間裡,但大家只是聲音有阻隔,每個人的行動都是一覽無餘的。同樣穿着囚服,有人的囚服就是加厚帶絨且乾乾淨淨,有些人的囚服就是皺皺巴巴的廉價貨。五旬老漢杜瓦不僅有乾淨的衣服,他的頭髮、眉毛和鬍鬚都打理得乾淨整齊,皮膚也油光溼潤,彷彿剛蒸完桑拿、做完保養。老頭肉嘟嘟的,坐下時臉上的肉顫了顫。他好奇地上下打量莊續騰,如果不是隔着防彈玻璃,他或許還想伸手過來摸摸。
“你是誰?我從未見過你。”
“我給你帶了一束花,裡面有賀卡,一會兒就送過去。”莊續騰擡手指了指上方,說道:“我是信使,有人想和你通話。”
杜瓦擡頭向上看,一開始他以爲天花板上爬了只黑蜘蛛,沒想到它突然向下跳,沿着玻璃隔離窗的陰影區域飛下來,穩穩落在自己面前。此時,他纔看清那是個微型通訊耳塞。
“能把這東西帶進來,你還挺厲害呢!”杜瓦用三根指頭夾起耳塞,問道:“誰要和我對話?”
“一個買家,一個你認識的人。”莊續騰說道。
“還挺神秘呢!”杜瓦笑着搖搖頭,將耳塞放在桌面上,說道:“我不想惹出事端。”
“正是因爲不想出事,所以才建議你戴上耳機聽聽對面說什麼。”莊續騰攤開手,說道:“我一向爲人和氣,不想說威脅人的話,但任務在身,有些話需要爲委託人帶到。”
“誰讓你帶話,要說什麼?”杜瓦指着通訊耳塞,說道:“是這裡面的人?”
“不,耳塞裡面的人是救你的,我還有另外的委託人。那人讓我告訴你:時代進步了,你這個六年、五個月、零十七天沒有升級過的監獄保不住你。”莊續騰隨後指了指耳塞,說道:“如果你拒絕接聽那個東西,我就只剩下一個委託。而且我覺得委託人說的很對:PCPD確實檢查得很用心,但他們的技術水平不夠了。他們盡力搜身了,但我還是能帶東西進來。”
杜瓦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撿起通訊器,塞進耳朵裡。他用一隻手擋住耳朵,壓低聲音說道:“誰找我?”
此時,莊續騰是一號中繼,用埋藏的通訊植入體轉發信號。這信號連接到白色野獸的二號中繼電臺,然後通過加密頻道與露西聯通。
在中間人行業裡混夠了年份,露西早就成爲老油條,而杜瓦只能算是個過期腐敗的“前食品”。一上來,露西先出了一招“以退爲進”,就當年沒參與行動的事情對杜瓦道歉。這個道歉本質上只是幾句話的事情,不牽扯實際利益,露西可以毫無負擔地無限給予。她這樣做,只是爲了減少杜瓦可以糾纏的點,爲之後的談判爭取主動。
接下來,露西便仗着信息差對杜瓦進行狂轟濫炸,有威逼利誘,有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作爲中繼站,莊續騰將所有對話盡收耳底,還能通過當面觀察杜瓦的表情,瞭解每一句話、每一種談話策略對他造成的影響。通過敲擊下頜骨,莊續騰將自己的觀察結果實時傳回去。杜瓦以爲自己只和聲音戰鬥,實際上他的微表情泄露了相當多的情報。
等到快要敗下陣來,杜瓦便將希望寄託在探視時間上。一次探視最多隻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只要拖過去,他就有辦法推脫。不過,莊續騰用怨靈觸手撥慢了牆上的四個時鐘,爲露西爭取了足夠的談判時間,確保露西能將她的武器一件件擺到杜瓦面前。
“好!我賣了!如果你們能成功,把我從這裡弄出去,還要給我一筆動身離開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