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聰二年,八月初十。
時隔一日,後金大軍又一次兵臨遵化縣城。
這回可厲害了,上回來的都是“白韃子”,不是皮白,是白衣白旗,看得跟發喪似的。這回是四色的韃子,黃白紅藍,有一些還鑲了別的顏色的邊。人數也多,花花綠綠的鋪滿了一大片,看着都上萬了。
這是上萬的後金八旗兵啊,由後金國天聰大汗黃臺吉親領,氣勢洶洶的就殺過來了,來找“戚少保附身”的史可法找場子了。
黃臺吉這次可是帶着兩萬八旗兵和三萬蒙古兵破薊鎮邊牆來搶劫的,要搶劫就得打縣城打州城啊!這年頭兵荒馬亂的,有錢人都住城裡,就算原來不住城裡的,現在聽說奴賊入口,也一準躲進城了。
如果黃臺吉不去攻城,那就只能在鄉下等着割麥子了......雖然也能得點吃的。可問題是黃臺吉堂堂大金天聰汗啊,入口一趟就是爲了割點麥子?就這點出息不和那什麼虎兔敦汗、土蠻汗、炒花汗他們差不多了?
所以黃臺吉聽多爾袞報告說遵化難打,就親率大兵開過來了。
哦,並不是要強攻,而是要抵近觀察一下。
如果真如多爾袞所言,那就換個地兒,去打玉田縣......又是玉又是田的,一定很肥啊!
如果遵化沒多爾袞說的那麼難打,那他就下點功夫把遵化打下來,來個入口開門紅!
說是抵近觀察,但他也沒敢靠得太近......萬一有一門紅夷大炮擺在城頭等着打黑炮呢?
所以黃臺吉就在衆人的簇擁下,等上了距離遵化縣城足有三四里遠的一處小山坡,拿着個千里鏡觀看。一看之下......就被震驚了!
倒不是因爲遵化城防有多堅固——城防當然是堅固的,但還沒到能讓黃臺吉震驚的地步。
在他看來,遵化縣城的城防是比不上錦州、寧遠的,唯一有點讓人頭疼的就是護城河挖得寬了些,而且城外的零碎比較多。拆零碎和填壕都得花不少時間,如果城頭還有火炮的話,施工的時候還會死不少人。但也不是打不下來,更不會驚着黃臺吉。
真正讓他吃驚的是......遵化守軍出城了!
出城不是爲了跑路,也不是爲了投降,而是來交戰的!
他們的人數也不多,也就兩千四五百人,推着一二百臺大車,從遵化縣城的東門出來,由浮橋上過了護城河,然後背靠護城河開始佈設車陣。
“老十四......你看見有南軍推着大車出城嗎?”黃臺吉都懷疑自己看錯了,就問身邊的多爾袞。
多爾袞揉了揉眼睛,“是啊,好像就兩三千人,推着一擺多輛偏箱車......”
黃臺吉都樂了,“這遵化城的守將是誰啊?咱們有上萬人,他兩三千人就敢來了,莫不是傻了吧?”
“大汗,”多爾袞道,“臣弟派人打聽過了,守遵化的不是正經的南朝武將,而是一個新科進士,名叫史可法,他是遵化縣的縣令,今年春天剛剛上任。”
“什麼?”黃臺吉又一愣,“一個縣令......文官?”
多爾袞點點頭,苦笑道:“是個文官......”
黃臺吉又問左右道:“他這個......擺得是什麼陣?有認識的嗎?”
什麼陣?不就是個弧形的車陣嗎?
代善、莽古爾泰、多爾袞、多鐸、阿濟格這幾個大小貝勒爺都搖搖頭,不知道怎麼回答,不過黃臺吉身邊還是有人知道史可法在擺什麼陣的。
“稟大汗,這個南朝的史縣令所擺之車陣名叫卻月陣,是昔日南朝劉宋的開國皇帝劉裕所創之陣。以戰車組成弧形陣,背水而列,在陣中暗藏大弩百張,甲士兩千,專克騎兵。”
說話的是已經擺脫了包衣奴才身份,成爲了一名光榮的鑲紅旗旗丁的范文程。范文程的身份雖然升了一級,但乾的還是書房官的活,沒有正式的官銜,就是黃臺吉身邊跑腿的文吏。
他是讀書人,當然讀過《資治通鑑》,知道史可法擺出來的是一個卻月陣。
“大弩?”黃臺吉皺了皺眉,“他們不會用大炮代替大弩吧?”
“不會,”二貝勒莽古爾泰笑着說,“他們真要敢把大炮從城裡搬出來,咱們哪怕多死幾個人,也要搶過幾尊。有了大炮,咱們這回就一路殺到北京城去,奪了朱家小皇帝的天下!”
黃臺吉點點頭,“說的也是......二貝勒,你有辦法打破這個卻月陣嗎?”
“有啊!”莽古爾泰道,“改造些楯車頂上去不就行了?大弩射出的短矛再厲害,也擊不穿咱們的楯車啊!”
楯車可是大金國野戰攻城的一大法寶!
明軍沒有裝備精度較高的西式野戰炮,只有精度較差,射速也很慢的將軍跑能拉出去野戰,但是這些將軍炮對於可以移動的楯車構不成太大的威脅。而明軍的其它火器,似乎也對付不了簡單實用的楯車。
所以後金軍也熟能生巧,練出了迅速打造和改裝楯車的本事。
黃臺吉笑道:“二貝勒,那就勞煩你了。”
莽古爾泰拍了拍胸脯,“大汗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黃臺吉笑道:“那個史可法出兵兩三千,咱們也不多用兵,就動用2000旗丁,1000包衣,再加上百輛楯車......可夠了?”
“夠了,夠了。”莽古爾泰笑道,“多了也擺不開......南兵背靠護城河列陣,又是個弧形陣,咱們又沒辦法迂迴側擊,只能正面對正面。人數太多,也只是看熱鬧。”
之前後金軍抄了薊鎮軍的老巢三屯營,在繳獲的物資當中就有不少板車。而遵化縣城周圍,又有不少村寨,居民大多逃散一空,值錢的東西撈不着,卸點門板可太容易了。門板裝上大車,就是一臺楯車了。當天下午,上百輛楯車就被推到了遵化城外。
後金軍最拿手的楯車陣就擺上了!
“楯車陣......”史可法站在一輛正堵着護城河浮橋入口的望車的望鬥上,伸着脖子瞅了一會兒,對邊上站着的王大斗道,“命令弓箭手射箭,一輪齊射!”
“得令!”王大斗應了一聲,就從腰裡抽出個嗩吶吹了起來。
在戚繼光留下的兵書中,也有用嗩吶調兵的方法,史可法自然照抄不誤。在幾聲長短不一的嗩吶聲過後,卻月陣內的弓箭手就舉起小稍弓開始拋射羽箭,也不多射,就一輪齊射,使出最大的氣力,幾百支長箭被小稍弓彈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形,最後全都插進了泥地當中,羽箭的尾部都露在外面,白色的羽毛非常醒目,形成了一道測距的標記。
史可法的雙眸就僅僅盯着那一圈“白線”,看着同樣展開成弧形的一百多輛楯車緩緩的逼近。當楯車開始靠近“白線”的時候,史可法再次大吼:“張弩!”
張的是牀子弩!
一百二十架牀子弩早就被擡上了第一線,架在了兩輛偏箱車相連的位子上。弩手們聽到王大斗的嗩吶聲,就用足氣力,轉動絞軸,拉開弩弦。
後金軍的楯車已經被推過了“白線”,史可法再次下令:“點火!上槍......”
裝在牀子弩上的,不是一般的槍,而是將鐵質的槍頭和一個圓形的炸雷打在了一起,之後再一起安裝在了槍桿上。
先點火,後上槍,再發射......最後轟然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