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成都,大西王府內,一個穿着穿着紅袍,長身虎頷,面色蠟黃的四十來歲的大漢,正坐在一張虎皮王座上,一手端着個酒杯,一邊喝酒,一邊和分坐兩旁的幾個文武談論着李自成裝活的事兒。
這漢子不用說,就是如今大西朝的皇爺老萬歲張獻忠了!
向李自成稱臣受封西國王什麼的,都是對外的。在自家老巢關起門來的時候,張獻忠還是大西朝的皇帝老子,誰要敢說他不是,只要老張沒喝醉,多半會死得很難看。
當然了,如果這傢伙走運,說錯話的時候正好遇到一個喝醉酒的張獻忠,那就沒事兒了。
譬如今天,在確定了李自成在裝活之後,張老萬歲就龍心大悅,彙集衆文武開懷暢飲,現在已經是半醉半醒,性情也隨之大變——從一個殺人魔王變成一個人畜無害的好人大叔了。
張獻忠喜怒無常,好殺人是肯定的,也許還有點精神不正常,特別喜歡虐殺。不過說他屠光四川一省的人類顯然也是污衊。因爲他從沒完全控制四川全省。
他的隊伍也是流寇,在根據地建設方面比李自成還不如。而且在進入成都以後,隊伍的戰鬥力也掉得厲害。沒多少時間就丟了重慶、夔州、瀘州、敘州、嘉定、黎州等地。差不多半個四川整沒了,就剩下成都府、龍安府、保寧府、順慶府和保寧州這些地盤。
而且這幾個府州的地盤也沒在大順朝廷的牢牢控制之下,他的大順朝廷也就是在成都府中部的存在感稍微強一點,能算得上完全掌握的,大約只有成都城內。
所以張獻忠要殺光四川人是做不到的,殺光成都人還有可能。但是看他現在的心情,彷彿也不會在成都大開殺戒了。
因爲李自成十有八九已經死了,而且張老萬歲還很可能取代李自成在造反界的地位,成爲各路義軍的總瓢把子!
“父皇聖明!”大聲說話的是個面色有點陰沉的漢子,三十許歲,頜下五綹長髯,一身紅袍,頭戴紅色的關羽巾,顯得非常威武。
他是張獻忠四養子之首,原名孫可望,現在名叫張可望。在張獻忠的大西朝廷裡面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列羣將之首,官拜平東將軍,監軍,節制文武。因爲張獻忠無子(他不是生不出,而是養不活,不是早夭就是被官軍俘虜),所以這位張可望也極有可能是未來的西太宗!
未來的西太宗也和他父皇一樣,心情愉快,所以多飲了幾杯,一張陰沉的臉孔上也浮出了笑容,話也多了起來。
“那一隻虎(李過)比李自成還長兩歲,怎麼可能當太子?李自成又不是沒有年少的侄兒......這一準是李自成已經遭了不測,李過秘不發喪,以太子攝政掌握實權。
而且,李自成素來把軍隊地盤看得很緊,不大肯分兵的。怎麼可能讓劉宗敏、田見秀、袁宗第、劉芳亮這四大侯爺各領一軍,還都當上一方節度?這不是把軍隊、地盤分了嗎?
另外,關中自古帝王家啊,比之四川不知緊要多少!如果李自成不死,李過怎麼會讓高一功、羅虎帶兵走漢中入川?這分明是一隻虎擔心鎮不住場子,才召他們兩個帶兵去撐場面的!”
還別說,張可望的分析還挺有道理的!
張獻忠當皇帝的本事雖然不如李自成,但是收兒子的眼光還真是不錯的,張可望、張文秀、張奇能、張定國等四子個個都是人才啊!
所以歷史上張獻忠的團體在他死後反而更加壯大,而且更難對付了——如果說李自成的死讓朱慈烺大鬆口氣兒,那麼張獻忠如果死了,朱慈烺一定會急得睡不着的。
張獻忠笑着點頭,又喝了一大口酒,笑道:“四川的皇帝太難做了,一羣四川人都不識得明主,額實心待他們,他們卻都要造額的反,搞得額都煩了。不如大掠而去,走陽平關、略陽、鳳縣,出大散關,殺回關中去。趁着高一功、羅虎這兩個娃娃帶兵南下,一舉奪了關中帝王之家!”
關中好地方啊!李自成喜歡的不行,吳三桂做夢也想拿到手裡,張獻忠一樣日想夜想——只是之前李自成拿着關中,還有大清朝來爭奪,張獻忠也就是做夢想想,不敢真的出兵去奪。
這位大西老萬歲還是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的,李自成他是打不過的——除非他也跟李自成一樣去“裝活”,讓他的四養子分掌大權......
而現在李自成死了,大清朝那邊自打豪格被朱慈烺打死後,就不大管關中的事兒了。而且根據細作報告,駐守關中的大順軍主力正大舉南下。
所以張獻忠覺着自己入主關中的機會就來了!入主了關中,纔能有取天下的可能啊!窩在四川,無非就是數十年的富貴,夔門之內的天子,早晚得叫中原的皇爺給收了去。
張獻忠可不想臨了還去當個劉阿斗什麼的,丟不起那人啊!
“父皇,”現在開口的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也和張可望一樣的打扮,也管張獻忠叫“父皇”,“現在陽平關到大散關這一路都被劉芳亮的人接管了(這塊地盤大部分是屬於漢中府的,不過劉芳亮只有半個鞏昌,非常不滿,爲了安撫他,袁宗第就從自己的漢中割了鳳縣、略陽給他),只怕不容易打下來。”
這青年就是李定國,現在叫張定國,也是張獻忠的養子。他是四養子中長相最俊俏的,黑麪長髯,劍眉星目,鼻直口闊——黑臉皮是曬出來的,帶兵打仗是護外工作,風吹日曬的是白不了的,而長鬍子是中世紀美男子的標配。
聽着張定國的質疑,張獻忠依舊是一副笑模樣,張定國可是打小(10歲)就跟着他的,在四養子中和他最親——如果他到了還沒個親兒子可以接班,西太宗也很有可能給張定國當了!
“黃澍!”張獻忠提高嗓門吼了一下。
然後就看見穿着藍袍的黃澍,一臉驚恐,瑟瑟發抖的站起身,走到張獻忠跟前就噗通給跪了——他在成都的這些日子,可算是開了眼,見識到張獻忠是怎麼殺人的了!
要論兇殘,這位纔是天下第一!朱慈烺和李自成壓根就不能和人家比啊!
在成都的這些日子,黃澍可以說時時刻刻遊走在剝皮凌遲的邊緣......
不過喝了酒的張獻忠是不殺人的,只是笑嘻嘻道:“你去趟陽平關,對劉芳亮說,給額讓個道,額就把龍安府的地盤讓給他。”
黃澍聽到這話,有一種如蒙大赦一般的感覺,死裡逃生啊!
他看着張獻忠心情似乎不錯,他的狗膽也壯了一點,又多問了一句:“皇爺,您要北走了,這成都府給誰?”
張獻忠嘿嘿笑着:“你說給誰?還給朱家皇帝如何?以後馬士英那老賊據住成都,一隻虎那賊頭佔了重慶,就叫他們打個你死我活。額自去關中幹一番大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