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留下的衆多書簡之中,最讓李原心動的,是這樣一份奏摺,不過,它的年代看上去有些長了,就連竹簡本身也泛起了黃色。
看得出,這是一份早年李斯要陳送給始皇帝的摺子,不知什麼原因,沒有呈上去,而竹簡中需要奏明的事項,卻與新秦當前發生的劇變息息相關。
“有教無類,興辦公學,廣納貧寒子弟——!”這是奏摺的內容,談的是在秦國破除身份界限,廣開公學,讓每一個秦人都能享受到教育識字的權利,應當說,作爲法家的弟子,李斯能夠將儒家孔子的學說納入到自己的奏言中,是一個讓人驚訝的舉動。
但很可惜,李斯沒有堅持到底。
不過,他的這份關於普及基礎教育的意見,讓李原很有感觸。
這一次,漢中愚民的暴亂,從表象上來說,是亂民們被贏氏的邪教傳說盅惑,但從根本上來講,則是由於基礎教育薄弱,換句話說,百姓都沒有什麼文化,一遇到解釋不通的天文自然現象,就把它歸結於神仙妖魔作怪,而這恰恰給了贏氏這樣的投機份子以可趁之機,所以,要想在秦國遏制暴亂、反叛這樣的事件,就必須給予百姓識字的權利。
大秦的公學。
經過幾輪的戰事,早已荒廢不堪。
各郡、縣的負責教育的官員,一般由令史和功曹兼任,但隨着秦國的幾起幾落,原有的機構早已被打破,而新的官員在到位之後,又忙於應付龐雜的日常事務,相比較而言,教化這方面的工作確實疏忽了。
當然,這其中也和秦國目前的國力有關係,剛剛有了一點底氣的新秦。還做不到在各郡完全普及教育,不僅僅是財力問題,還因爲人手不足。
法家是秦國治國學說。
但承續法家學說的子弟在這個時代卻是不多,諸子百家之中,人數最多的是儒生,其次是老莊學派,然後是縱橫家。這些人大多屬於關東人氏,而要讓他們真心誠意的爲秦國效力,還需要一點點的時間。
在閱罷李斯的遺作,李原第一次對這個譭譽參半的秦國名相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總的來說,李斯是一個有才華又有性格缺陷的人。他不是那種爲了理想而能夠獻身的人,在實際利益和理想主張衝突時,他的選擇就是忍讓和退縮。
而這樣的性格弱點,在性格強勢的始皇帝統治時期,君與臣一強一弱,正好形成互補,而到了秦二世時期。趙高伺機奪權,李斯在一次次忍讓中被逼入了死路。接下來秦國發生的事情,不僅僅是李斯個人的悲劇,也有整個秦國的悲劇。
如何在有限的財力下,廣開公學,吸納各階層的人才,培養屬於秦國自己的精英,這是李原需要長遠考慮的事情。
神武侯府。
陳平、李政二個留守的重臣。分別被李原召到府內書房,象這樣的小範圍商議是必須的,畢竟,李原提出了教學主張還只是一個提議,具體要怎麼實施,在實施過程中又會遇到什麼困難,這些都還有待論證。
“關於公學事情。我有一個想法,按照目前各郡的財力,要想普及興辦不可能,不過。我們可以在一些大郡進行試點,這樣一來,所花費的財帛不會太多,至於家中貧寒的子弟,可以由縣亭的三老作保,只要他們在考學中成績優異,就免除他們的食宿費用,當然,象國家規定的徭役等在沒有正式的官身前,還要繼續的履行。”李原說道。
“武侯,這興辦公學,關健在於教學之人,現在各郡但凡有點才學的人,都已經被挖掘的差不多了,除了那些隱居在深山裡、或者自己辦私學的人,我們還真難找到合適的教學人才。”李政一臉爲難道。
作爲在內政上輔助陳平的助手,李政這些天雖然爲李斯葬事拖累,但在政事方面的一些具體情況他還是很熟悉的。
“不如這樣,下令各郡,在郡城張貼公告,鼓勵各方有識人士加入辦學,只要真的有學問,那其他可一切不論,一切不究?”李原想了想,說道。
“那要是亂賊的餘逆,又或者是儒生、那有那些誇誇其談的辯士,又當如何?”陳平出言問道。
“這些都不用去管,儒士來,就讓他講儒學好了,辯士來,就讓他講舌辯之術,至於他講的東西,學生願不願意聽,那交給學生們自己去選擇,如此一來,這先生的問題應當能夠解決了。”李原道。
“武侯,這怕是不妥吧,大秦以法治國,要是讓這些先生胡言亂語,動搖了秦國的根本,那就糟了。”陳平搖頭道。
“陳相,你這就有點先入爲主了,昔日你在魏地求學,學的可也不是法學之術,如今當了國相,怎麼就猜忌起諸子百家之說了,百家之說,每一家都有自己的精華,當然也有一些糟粕,我們興辦公學,教授先生,就是要讓百家學說裡的精華傳承下去,而那些不合時世的東西,我們可以在教案中加以限制,同時,儘可能的讓這些先生少講、不講。”李原笑了笑,回答道。
“既然武侯有信心,那我等這就操辦去。這件事,就交給李郎中令親自負責。”陳平點頭答應道。
李政是李斯的兒子,也是現在法家學說的帶頭人,由他來牽頭辦學,正好能發揮他學術領頭人的作用,同時,憑他的身份,也可以很好的壓制那些試圖在口舌上逞利的傢伙。
一場漢中暴亂。
意外的引發了李原對秦國教育制度的反思。
而這次辦學的後續影響,也將在今後的幾年裡越發的明顯。
不過,現在李原還顧不上關注這些長遠的東西,因爲,一封來自武關軍情司送回的急報,讓他探究到了漢中暴亂的真相。
閻樂早在十二月末就進入了漢中,他早年仗劍遊俠,也在漢中游歷過,這一次故地重遊,也一樣只帶了幾個心腹相隨,而在一次次深入亂民之中的發現中,閻樂找出了有楚地人氏混雜暴民之中的跡象。
而接下來更細一步的發現,讓他吃驚不己。
郭亭、張平的身影在流民隊伍中出現,這兩個人在秦國軍情司的榜單上雖然名次不高,但作爲前漢軍的將校,他們的名字閻樂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感覺到快要接近事實真相的閻樂,在興奮不已的同時,更多的加派人手潛入漢中各地,這時,贏氏這個老虔婆很高調的現身了。
贏氏。
別人可能不太清楚她在咸陽的所作所爲,還有李原對這個破壞了他與贏玉漱關係的老虔婆的痛恨,閻樂可是一清二楚。
當年,正是他下令將贏氏和他的兒子推下渭水,造成他們失足落水而亡的假象,現在一年過去了,卻不想贏氏以神巫這樣一個身份捲土重來,並給秦國帶來了嚴重的威脅。
“漢中暴亂者,以神巫氏爲最,據斥候探查,此瞎眼的所謂神巫就是贏氏無疑,另外,在流民軍中還發現了昔日漢軍將領郭亭、張平等人的蹤跡,由此可以判斷,不排除有漢國餘逆在中間作亂的可能——!”
看到閻樂的這樣一封軍情奏報,李原終於有些坐不住了。
在一番思量之後,他決定帶着親軍部隊從藍田關方向往武關一帶進發,一方面是督促各部加緊圍剿流民殘敵,另一方面,也是想更多的瞭解清楚,參與到漢中暴亂的楚地人氏究竟是什麼人,究竟只是漢國的餘逆、還是有西楚、東楚的人蔘雜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