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視線變得模糊,連眼前的人的容貌都看不清楚了,只看得見一個輪廓。很多話從心裡躥上來,又堵在喉嚨口,不上不下,非常難受。
她知道這是她的最後一次機會,因爲他這一次去北京,很有可能回不來了,因爲他這個病總會有一個最壞的機率,最壞的機率就是他等不到5月6日那天,所以他一去,他們就再也沒有相見的日子。
很多誤會,很多埋怨,重要在最後一刻解決,而不能一輩子埋藏在心裡。
“假如你有一位女兒,你想過你要怎麼補償她嗎?”林琰琰再一次質問他。
邢彭輝似乎嘴角帶笑,她看不清楚,但是她感覺到他的面容很慈善,他的語氣亦溫柔和藹:“如果我有一位女兒……我會很高興,因爲我這輩子最遺憾的是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即便到最後一刻,也沒有親人陪伴。所以如果我有一個女兒,我真的真的非常欣慰,非常滿足,而我也會盡力彌補這麼多年來對她的虧欠。”
“你想要怎麼樣彌補她?”
“從知道她存在的那一刻起,像一個父親一樣保護她,愛護她,把這些年她因爲缺乏父親而沒法做的事從新做起,讓她從心裡感受到真正的父愛。我會給予她足夠的陪伴,讓她感受到她並不是一個人,她在遇到困難的時候不必像以前一樣獨自一人面對,也不會再踽踽獨行,而是有父親與她分擔。父親是她的一片天,父親可以幫她阻擋許多困難險阻,她即便遇到挫折和危險也無需焦慮,因爲父親會爲她擺平,她只需要開開心心地做一個小公主即可,因爲這些都是她父親虧欠她的。這麼多年來,她本該想過公主一樣開心快樂地生活,而不必承擔哪些她本不該承擔的生活困苦。”
林琰琰淚流洶涌,哽咽着道:“你很愛護你的女兒是嗎?”
“是的,我非常愛她!“
“假如你知道她的存在,爲什麼那麼多年來沒有試圖找過她?你有沒有想過她獨自遇到困難的感受呢?你又有沒有想過,你放任她孤獨那麼多年,她會埋怨你,你又怎麼解釋?又怎麼樣才能得到她的原諒?”
“我對不起她,如果我有一個女兒,是上天給我的驚喜,當我知道她存在時,我會迫不及待與她相認,但是我也會特別尊重她的意願,如果她覺得我的出現會打破她原本平靜的生活,或者她不能原諒我,並不想與我相認,我也會尊重她的意願,畢竟她開心纔是最重要的。我會默默觀察她,守護着她,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及時給予她幫助幫助。我也……並沒有想過她會原諒我。”
說到此處,邢彭輝低下頭,語氣亦低沉而感傷,“因爲我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我虧欠了她那麼多年,所以我不敢奢求她的原諒,我只希望我女兒開心、平安、健康、幸福就好!”
“所以這是一直沒有找她的原因?”
“如果她不想……”邢彭輝長長地沉默,“我尊重她的意願,她一定是選擇了最合適自己的生活方式,所以避而不見。但我也非常地愛她,還是非常期盼着有生之年,能聽到
她叫一聲爸爸,如此,此生我也了無遺憾了。我一直在等,在等待奇蹟的發生,一直盼着、盼着、盼着……”
林琰琰已經哭得不行了,但是就是在這一刻,她覺得她從心底上真正地原諒了邢彭輝。他不是不找她,他只是尊重她的選擇,他用他獨特的父愛方式給予了她關懷和守護,給予了她她最想要的尊重。
當年是他拋棄她的,現在他讓她重新做選擇,是想要接受他,還是避而不認,他給了她權利,他沒有逼着她,而是讓她對他當年的行爲進行懲罰。她可以認他,也可以不認他,因爲她有懲罰他的權利。
他通過這樣的方式表明了他對她的愧疚,他是愛着她的,只是愛得更加含蓄,也更加偉大。
林琰琰卡在喉嚨了的梗也全都突破了,心裡不再沉甸甸的,而是重獲難得的輕鬆。這世上沒有什麼不能原諒和不該被原諒的,他們是父女,身上流淌着一樣的血,他們本該相互包容,相互愛護,即便對方犯錯誤,也要給足夠宏偉的諒解,否則又怎麼算得上親人?
親人這詞,本該是個神聖的詞語啊,因爲彼此有更多的體諒和包容,纔會變得親密。
他的時間不多了,在未來可能不足半年的時間裡她不該在仇恨和埋怨中度過,更不能在他離去後的幾十年裡,在無限的悔恨中度過。
林琰琰話語哽咽,忽然沙啞地發出一個詞:“爸……”
周圍所有人本來已十分安靜,但是伴隨着林琰琰這個聲音,所有人更是停止了一切動作,一動不動,安安靜靜地望着他們兩。
林琰琰輕聲說:“你有一個女兒,她想認你,你會原諒她的自私無知,會原諒她這麼長時間都不肯走近你麼?”
“如果她肯叫我一聲爸爸,已經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了,我會非常滿足,會熱情地接受她,擁抱她,而別無所求!”
林琰琰一步一步走近他,低聲說:“我是你的女兒,是你和關悅薇的女兒,你相信嗎?”
她不知道她說出這句話邢彭輝會是什麼反應,但是她現在也不在乎他可能產生的驚訝和震撼了,她只想認他,叫他一聲爸爸,他就是她的爸爸。
然而邢彭輝卻沒有露出她預料中的驚愕的表情,只是目光平和地看着她,臉上帶着欣慰和滿足的笑,他說:“我早就知道了,我一直等你開口。琰琰,歡迎回來!”
他張開雙手等候擁抱她。
林琰琰淚眼婆娑,還是輕聲地問:“你早就知道?”
“我早就知道,我等你選擇,你真的可以原諒爸爸嗎?”
林琰琰心痛難耐,終於用力擁抱住他,低聲呼喚:“爸爸……”
“謝謝你,終於說出來,歡迎回來,我的女兒!”邢彭輝喜極而泣,亦熱淚相擁。
…… ……
林琰琰和吳凱當晚並沒有離開邢家別墅,因爲她有太多的話想與邢彭輝談起,而吳凱作爲邢彭輝那麼多年的助理,自邢彭輝生病起便照顧邢彭輝的生活以及分擔公司的工作,更是親眼見證了邢
彭輝和林琰琰知道彼此存在,到彼此相認的過程,所以他留下來,同樣有很多話替邢彭輝對林琰琰說起。
而林琰琰也正是通過吳凱的解釋才知道景辰做了DNA比對沒多久,邢彭輝也通過追蹤知道了她是他的女兒的事實。所以他一直關注林琰琰的動態,包括顧澄澄擠兌她的那一次,也是邢彭輝授命與吳凱出手幫助的。
吳凱說:“先生也知道林巍巍生病了,本來想幫助小姐的,但苦於無理由,正在我們計劃的時候,陸莘透出現了,他先一步幫了你,後來我們也順其自然,暗中關注了。”
林琰琰此時已經不計較這麼多了,不管邢彭輝有沒有爲她付出,她都認定了他是她的爸爸,她心裡已經原諒了他,不會再計較他是否有盡力爲她補償。
林琰琰拉着邢彭輝的手,看着近在咫尺的蒼老的老人。這位是她的父親,與她最有直系血緣關係的父親,她雖然沒有與他在一起生活過,但是僅僅通過這一晚的相處,她卻覺得他比任何人更親切熟悉,彷彿他們已經相處了很多年。他的眉眼,他的笑容,他的神韻也彷彿是她在鏡中無數遍看到過的,他一直生活在她身邊,並不陌生。
也許這就是血緣的神奇之處吧,可以把從來沒有生活在一起過的兩個人迅速地拉近,而且拉得那麼近,沒有任何人可以比及和跨越。
林琰琰低頭,雙手捏着他已經不年輕,有滄桑紋路的寬厚的手掌,低聲說:“爸,我就要和陸莘透結婚了,也許我應該先經過你的同意。”
邢彭輝靠坐在沙發上,溫柔地望着她,雖然林琰琰已經長大了,但是他看着她,卻還覺得是自己手心裡撒嬌的小女孩,包括她剛纔說那句話的時候,也是帶着虔誠和敬意,對着她最摯愛的長輩說起的,這種感覺真的很溫暖。
邢彭輝拍拍她的手背說:“改天你把陸莘透帶過來,我見見他吧。”
“好。”林琰琰覺得也該如此,沉默了一下,她望着他,帶着小女孩的認錯的眼神,低聲說,“爸,你會怪我嗎?”
“我不怪你,你的所有經過我都知道,包括陸莘透對你怎麼樣我都清楚。但是,我想見一見陸莘透,想與他單獨談談。”
“嗯。等你去北京做完一個治療回來,我就帶他來見你,或者,我直接帶他去北京見你。”
邢彭輝呵呵笑道:“你們不用去北京,你在這裡,爸爸回回來的。”
“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每一次回來都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好嗎?”林琰琰又懇切地望着他,雙手緊緊捏着他的手指。
“好,爸爸答應你。”
林琰琰就放心了,雖然她知道邢彭輝的病情不受自己控制,他即便想答應她也得看老天肯不肯,但是看到他這樣樂觀自信,極盡包容她,滿足她所有要求的態度,她心裡還是很暖,很滿足,也很放心。
她挽着他的手,靠到他的肩膀上,又低低地喚了一聲:“爸……”
“嗯……”邢彭輝也淡淡地應着,不論她說什麼,他都會答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