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 撫慰
蘇怡芳背對着二人,用抹布輕輕擦拭一隻青瓷花瓶,花瓶裡插着絹制的粉色荷花,連花上的露珠都栩栩如生。
蘇藝涵在廚房裡洗菜,她的肚子已經微凸了,和她母親一樣固執,非要等着齊梓商回來結婚。
有些女人對待愛情,總會不自覺地陷進盲目中,以爲自己慈悲地愛上了他,卻不想那人是頭狼,能把她吃得連骨頭也不剩下。
冉蜜看了一眼黎逸川,起身去幫蘇怡芳擦拭傢俱,客人們晚上纔會過來。她不知道蘇怡芳爲什麼會決定請客,可從蘇怡芳的神情上來看,並不是一件喜事。
她的手才碰到花瓶,蘇怡芳就側過了頭,厭惡地看她一眼,冷冷地說輅:
“不用了,不要弄傷了你的手,你是貴人。”
冉蜜的手尷尬地縮回去,又扭頭看黎逸川,討好蘇怡芳這件事,難度太大,她還不懂得如何去做。
“媽……嫫”
黎逸川纔開口,蘇怡芳就轉過了頭,淡漠地說:
“不用替她說話,只要她和你坐着就好了。”
冉蜜心裡開始忐忑,請客這種事,蘇怡芳都不親自知會黎逸川,而是讓黎筱楓代爲傳達……只怕今晚是鴻門宴,沒有好事情。
黎筱楓正拿着ipad從樓上下來,聽到這對話,只嗤笑一聲,大大咧咧在沙發上一坐,大聲說:“媽你嚇唬誰呢,哥可會護着他的心肝寶貝的。”
蘇怡芳沒接話,繼續擦着她的花瓶,好像那不是一隻花瓶,而是擦不完的時光的淚。
門鈴清脆地響起來,冉蜜過去開門,王藍彥一家人到了,王藍彥拋着車鑰匙,幾步到了客廳,向蘇怡芳打了招呼,一屁股跌坐在黎逸川身邊,拿煙出來給他。
蘇茜夫妻二人一前一後進來,王爸也坐去了沙發上,蘇茜只瞟了一眼冉蜜,撇撇嘴角,用肩撞開她,看到黎逸川也沒出聲,徑直去了蘇怡芳身邊,笑着從包袋裡拿出了兩張票。
“姐,我買了兩張崑劇的票,晚上我們去看,8點就開場了。”
“好。”蘇怡芳點頭,把抹布放下,轉頭看着廚房問:“藝涵,還要多久?”
“快了,外婆,先坐下吧。”蘇藝涵從廚房裡探出頭來,柔柔地說了句。
冉蜜心裡更加不安,此時已經7點多,蘇怡芳並沒有要和他們兩個多交流的意思。
黎逸川的神情也嚴肅下來,掐了煙,看着蘇怡芳。
蘇怡芳擦了擦手,招呼大家進了小餐廳,桌上明顯多擺了兩副碗筷,黎逸川的腳步停在小餐廳外,呼吸微緊。
冉蜜也跟着停下了,那是給蘇芹和海瀾擺的!
今晚只怕要攤牌,她和黎家,黎逸川得二選一!
蘇怡芳始終不看黎逸川,站在那兩個空位前,手扶着椅子,低聲說:“都坐吧。”
“媽,你想幹什麼?”黎逸川看着她,眉頭微皺。
蘇怡芳搖搖頭,笑了笑,手掌在椅背上拍了兩下,“我不是你媽,你媽在這裡,她叫蘇芹。逸川啊,你我母子情份已經盡了,我欠你媽的債,我也算還清了,從此之後,你是你,我是我,大家相安無事,不要再來往了。”
“媽……”黎逸川呼吸一緊,雙拳緊握住。
王藍彥和黎筱楓也站了起來,愕然地看着她。
蘇怡芳的神情愈加淡漠,拖開椅子坐下,手在半空揮了揮,低聲說:
“沒什麼好驚訝的,這是你買的房子,我和藝涵會搬出去,你也不欠我們什麼,藝涵原本就不是你應該承擔的責任,我也不是你的責任,橋和橋,路和路,我們以後就不是一家人了。”
“媽……好端端的,這是幹嗎呢?”
黎筱楓終於忍不住開口了,手指在桌敲了敲,可惜她也沒能說完,蘇怡芳刺了她一眼,平靜地說:
“你的事我一向管不着,但是勸你以後也少向他開口要錢,他的錢要用在該用的地方,你不是能用得起他錢的人。”
蘇怡芳的每一個字都帶着尖刺,可黎逸川卻無法反駁,心裡堵得難受,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呼吸也越來越重。
“哈,這個……蘇大美人,這樣,我們先吃飯,哥的事,我會揍他,讓他去芹姨墳前多磕幾個頭……還是一家人嘛,媽,你說!”
王藍彥用手肘碰蘇茜,她撇撇嘴,隨即擠出乾澀的笑容來,對着蘇怡芳說:
“是,改天帶冉蜜去給你媽的墳前上香,磕頭,就沒事了,姐你也別計較了,年輕人們,感情滾燙滾燙的嘛。”
“是該磕頭,只是他沒臉去。”蘇怡芳冷笑幾聲,終於擡眼看向了黎逸川。
眼神裡的情緒太複雜了,失望、痛苦、無奈、期待……全在那雙飽含滄桑的眼睛裡鬱結着,她這一輩子也不容易,可是老了,卻不得不和自己最疼愛的人說出如此絕情的話,做出如此絕情的事……
她只是想不通,爲什麼冉宋武的女兒一出現,就能把黎逸川給搶走,而她對黎逸川付出這麼多,換來的卻是這樣的局面……她爲他做的,難道比不上冉蜜、這個仇人的女兒?
蘇怡芳也是一個性格很剛烈的女人,在原則問題上絕不肯退讓半步,哪怕這個選擇明明讓她痛苦不堪,她也非要走出這一步。
就像那個最經典,又最難回答的問題,媽和媳婦掉進水裡,你先救誰……老少兩代的女人,都想做這男人心裡最重要的那個。
一邊是養育的恩情,一邊是炙熱的愛情……
黎逸川站在那裡,暮光從窗子裡撲進來,他的表情就顯得愈加的陰晴不定。
冉蜜站在餐廳外,不知如何是好。
黎逸川是不可能和蘇怡芳斷絕關係的,他壓在心頭的負擔越重,和她之間的愛就越沉重,而她無計可施,只能等待命運的審判……
晚餐當然是沒吃成,桌上的飯菜一直隔到涼透了,也沒人敢動筷子,黎逸川就一直站在餐廳邊,不說話,也不動,像僵硬的木頭。
“外婆,小舅舅不吃飯會胃疼的。”
蘇藝涵輕輕地搖了搖蘇怡芳,柔柔地說了兩句。蘇怡芳站了起來,向衆人點了點頭,滿臉的失落、疲憊。她用這樣激烈的方式,還是沒等來黎逸川的選擇,只能苦笑着說:
“對不起各位了,我們走吧,這地方已經不是我的家了,我和藝涵今晚住酒店,東西會有人來幫我們搬。”
“隨便你們,愛怎麼樣怎麼樣!”黎逸川聽到此處,突然就爆發出了怒氣,狠狠丟一句,轉身就走。
他的動作太快了,沒人反應過來,冉蜜也沒能反應,被他的肩狠狠撞了一下,他的力道不是她能承受的,肩膀處頓時就銳痛起來,可也不敢出聲,抓了包就跟着他出去。
可是他正陷進盛怒之中,根本沒管身後的冉蜜,出去就重重地摔了門,冉蜜正邁步出去,這一碰,又正撞到她的額頭上,痛得那是眼淚直流……
身後傳來了幸災樂禍的笑聲,是蘇茜。
她轉頭去看,蘇茜正指着她,冷笑着說:“冉蜜,你把別人家裡弄得烏煙瘴氣的,和你那個死鬼爸一樣,都不是好東西。”
“好了,多嘴,挑事!”
黎筱楓一摔筷子,快步上了樓。
冉蜜沉默着,伸手推門,卻發現這門鎖換成了指紋鎖,從裡面出去也得輸進指紋和密碼,而這鎖裡沒有她的指紋……
王藍彥倒是過來幫忙了,可惜他也是個外人,打不開門。
蘇藝涵不動,只冷冷地盯着她。蘇怡芳更不可能過來開門,冉蜜僵站在門邊,血液全往頭頂涌去了。
“好了吧,折騰完了我去約會去,蘇藝涵快過來開門。”王藍彥衝着蘇藝涵勾手指,一臉鬱悶。
蘇藝涵這才慢慢起身,過來打開大門,冉蜜捂着額頭出去的時候,她突然伸手攔住了她,笑了笑,看着她一字一頓地說:“冉蜜,你要幸福哦!”
冉蜜推開她的手,快步出去。和別人鬥嘴,這種浪費力氣的事,她此時一點也不想做。黎逸川明顯氣爆了,所以連她也不肯等,獨自離開,晚上她還不知道怎麼安撫那人呢。
“我送你回去吧。”
王藍彥開車過來,看到她還站在小區門口攔車,放下車窗叫她上車。
黎逸川的手機還在冉蜜這裡,先前在黎家時,她用他的手機打過遊戲,這時候她連去哪裡找他都不知道,只能回去枯等。
冉蜜這時候才發現,她是如此不瞭解黎逸川,在她和他的感情裡,連愛深愛淺都是他在主導,她不知道他愛去哪裡,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或者,是去打壁球了?
她精神一振,讓王藍彥送自己過去。
王藍彥一手靠在車窗上,吸着煙,搖了搖頭,淡淡地說:
“他不會去那裡,可能是陵園了,我勸你回去等着,不要找他,他的性格我瞭解,你這時候去,只會被他的火燒着。你也別怨我媽,我媽就是愛說幾句,芳姨是有主見的人,我媽還沒那個本事能操縱她的思想,最多附和一下。”
冉蜜無言,只能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聽從王藍彥的勸告回頤美中心。
這一晚上極其難熬。
冉蜜非常、非常難受,這種難受勁兒都沒辦法形容。當愛情和婚姻不被對方家人接受,還要看着愛人如此痛苦,除了怨自己無能之外,她還能怎麼想?
可是,親愛的爸爸,你養育我這麼多年,我又怎麼能恨你怨你呢?所以,這些心債我只能默默地揹負了呀……
電梯孤單地往上,她仰頭看着數字,耳朵裡一片靜寂。
她的命運有點兒奇特,掉進蜜罐裡,又墜進塵埃裡,想要平靜,卻總是波瀾不斷。
頂樓只有她和貓漢子,她抱着貓漢子,縮在沙發上,孤獨地等着他回來……
—————————————————————莫顏汐:《獨佔新妻:老公別碰我》——————————————————————
燈光有些幽暗,黎逸川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菸灰缸裡落滿了菸灰,菸頭橫七豎八,足有九支,他的指間還捏着一隻雪色煙桿,嘴脣輕抿,火光明盛,隨即又有淡淡煙幕從他的脣中逸散出來,飄飄散散中,掩飾住他眼底的情緒。
這是Vivi會所的頂層的貴賓間,這是專門爲黎逸川備下的,除了他,沒人可以進來。
林耀喜歡唱歌,便盤下了這個娛樂城,雖然不是K市最大的娛樂城,卻是K市最前衛,最能吸引年輕貴族聚集尋歡的地方。
林耀坐在一邊,向站在房間正中的兩個女孩子使眼色,可那兩個女孩子卻始終沒敢靠上前。林耀不悅地一擰眉,揮揮手,冷冷地說:“算了,你們出去。”
兩個女孩子如釋重負,平常黎逸川就不好伺侯,說話聲音大了要挨瞪,聲音小了要挨瞪,坐得太近了要挨瞪,坐得太遠了也要挨瞪,總之,只要他在這裡請客,就是她們的世界末日。雖然很想從他口袋裡掏錢出來,也得自己有命用不是?
“別吸了,什麼大不了的事!”
林耀走過去,奪去他手裡的煙,挨着他坐下,把菸頭在菸灰缸裡摁滅。
菸灰缸是水晶獅子一般的造型,咧着嘴,露着晶寒的尖牙,仰望着黎逸川。黎逸川突然就伸手一掃,把水晶獅子掃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沉聲說:
“你先出去,我靜會兒。”
“那你別吸菸了。”
林耀把煙抓在手心裡,手掌在他的肩上摁了摁,慢步出去。
黎逸川往後一靠,手掌在額上輕覆着,腦中一片空白。他和蘇怡芳溝通過許多次,可蘇怡芳卻放不下那段痛苦的事。他能怪她放不下嗎?那可是他最親的親人,在爲她最親的親人堅守着心裡最後一份思念。
蘇怡芳的性格,他太瞭解不過,既然做了這選擇,九頭牛也難以拉她回頭。但他是貪戀這種家庭團圓的感覺的,可他有心無力,沒法子讓這兩個女人和平相處。
他能縱橫商場,雙掌攪起風起雲涌,卻難以控制家裡這一小畝地。
門被推開,走廊上的彩燈和林耀一起擠進來。逸川,我給你下的餃子。”她把托盤放到他面前,蹲在他的腿邊,拉起他的手,把筷子放到他的掌心。
黎逸川看她一眼,抓着筷子沒動。
“逸川你不要這樣,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我去和伯母談。”林耀搖了搖他的手,又小聲說。
“你明天過去,幫她另找一處房子。”黎逸川把筷子放下,手指在太陽穴上揉了揉。、
“放心,交給我好了。”林耀笑了笑,手撐在他的腿上坐起來,雙手摁到他的頭上,輕聲說:“我給你按一下吧,你放鬆放鬆。”
“不用了,你出去吧。”黎逸川拉下她的手,沉聲說。
“逸川,你這樣我很擔心。”林耀反抓着他的手指,焦慮地看着他。
“沒事,我坐會兒就走。”黎逸川搖搖頭。
他本想去陵園,可車開到這裡時,他又打消了主意,只想靜靜地坐會兒,想想如何挽回固執的養母。蘇怡芳和蘇芹的感情極深,他有愛情抵消了恨怨,可蘇怡芳拿什麼去抵消?
“逸川……她真的這麼好嗎?爲什麼一定是她?”
林耀有些急了,身體俯在他的身邊,豐|滿的胸壓在他的手臂上,身上的香味兒直往他的鼻中鑽。
黎逸川抽出手臂,站起來,看着她說:“林耀,嫁人吧,守着我幹什麼呢?”
“看你說的……”林耀神情尷尬了一下,隨即擠出笑容來,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在手心裡摩挲着,“我守你幹什麼?我有交往的人了。我剛纔問那句話,只是很好奇而已。我知道自己人老珠黃,吸引不了你。”
“那就好,你就讓我呆會兒吧。”黎逸川疲憊地揮揮手,坐回沙發上。
林耀雖然也有些心機,可是還真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他的女人,會爲他備下這麼一間安靜的房間,讓他心煩意亂的時候,不必擔心有人打擾,也不必擔心有事找不到他。
“你休息吧。”
林耀起身,吟吟一笑,抱着雙臂,扭着纖腰出去。
黎逸川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往後一靠,閉目休息。林耀關上|門的時候,扭頭看了他一眼,滿眼的複雜和不甘。
這房間用了最先進的隔音材料,也只有林耀可以進來。
他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了,索性往寬大柔軟的真皮沙發上一躺,雙掌覆在臉上,小憩一會兒。
林耀一直站在門口,盯着自己的腳尖發呆。
走廊上的光影幽幽的,她站得腿都麻了,才大着膽子又推開了門往裡面看去。
他睡在那裡,雙手覆在臉上,也不知道是否睡着了。
她怔了半晌,慢步走了進去,從櫃子裡拿出小毯給他蓋到身上。他沒動,看樣子已經熟睡。林耀的心狂跳了起來,和他在一起這麼久了,單獨呆在一起的時光也有過,可是從來沒像現在這般珍貴,彷彿不抓緊,就再沒機會了。
她慢慢俯下去,紅脣在離他手掌半寸的地方停住,往旁邊一偏,在他的袖口上輕輕吻了一下,留下了半張硃紅的脣印。
她也只敢如此。
她爲自己感覺到可悲,又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若愛情都要找個原因,她想,她愛他的原因只怕只有一個,那就是,他是黎逸川。
從那年他出現在自己家窗下,撿起一隻紙飛機,並且扭頭看她那一眼開始,她就愛上這個有着冷漠眼神的男人,他的眼底永遠藏着別人看不懂的心事,引|誘她去靠近,去窺|探。
“嗯……”
突然他一個哆嗦,猛地掀手打在了她的身上。
她嚇了一跳,趕緊直起了腰,他身上的毯子也滑到了地上。
黎逸川擰擰眉,看了一眼小毯,雙手又在臉上揉了揉,小聲說:“我回去了,你早點回去休息。”
“好。”林耀微微一笑,她在他面前,永遠是這樣溫馴的,不會有半點忤逆。
黎逸川撿起了小毯,往旁邊一擱,大步出去,到了門口時,又突然轉過頭來看着她,沉聲說:“渡假山莊那邊你不用去了,你也給自己點時間,去約會去,早點嫁了,也不用這樣累。”
“哈,好……”林耀笑了起來,紅脣的弧度勾得正好,雙瞳裡卻悄然滑過一絲失落。
他走了,林耀往後一躺,把還帶着他味道的小毯捂在臉上,久久不動……
黎逸川回到頤美中心的時候。
冉蜜還在沙發上,像孤單的小獸蜷縮着,拿着手機打遊戲。
黎逸川無處可去,她也無處可去。
“你回來了。”
聽到開門聲,她飛快地爬起來,手機遊戲的聲音還在響,那是她愛玩的連連看,消除的聲音足能蓋過電梯鈴響的聲音。
黎逸川慢慢走過去,從她的手裡拿過了手機,盯着遊戲看了一會兒,突然就笑了起來,擡眼盯着她,沉聲問:“好玩嗎?”
冉蜜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她趕緊關了手機,給他脫外套,小聲說:“你沒帶手機,我找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