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彥想起自己從那間醫院回到學校的心境。
那時候雖然心思因着經歷百轉千回,但他骨子裡終究還是那個他。
只不過不用再進行着走讀生涯,再不用一到節假日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裡趕,也再不用總跟同學不好意思的爽約了。
那一年開始,他搬進了學校,開始利用起課餘時間做起了兼職。
兜兜轉轉的兼職生涯中,高遠那個本校讀研的學長就慢慢地進入了他的生活。
也是巧合,吳彥在做服務生的時候,會遇到他來吃飯;
吳彥在圖書館做管理員的時候,會遇到他來借書;
就連吳彥送外賣的時候,也會遇着身爲外賣的主人的高遠……
一來二去的,兩人就這麼結識了,年輕人聊什麼呢?★★兩個年輕的小夥兒,聊愛情,聊女人,可顯然兩人都不太熱衷於這樣的話題,憤世嫉俗的文藝小憤青,幾杯酒下肚,幾次面見下來也就慢慢地開始聊理想,聊報復……
也就是這麼下來之後,吳彥這個前途未卜的建築業學生,就順理成章地被高遠這個只熱衷經濟學的建築企業富二代給挖角了。
高遠也不傻,或者說小小年紀就是老奸巨猾了,他知道自己逃不過家裡的生意繼承,可他畢竟不是個搞建築的材料,雖然他覺得自己投資的眼光不錯,可實際操作一個建築項目的運行上,他真的就是個門外漢。
也許他的公司裡是有着這方面的人手的,可那畢竟不是他自己的勢力啊。
作爲一個從小深諳商場潛規則的富二代,高遠可不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二世祖。
他知道自己應該培養專屬於自己的勢力,而那些在公司裡仗着當年跟他爸打江山的元老們,除了在他面前說我和你爸當年怎樣怎樣的時候,在生意場上於他再不會有任何的幫助。
一個公司要發展就必須換血活絡,深諳此道的高遠,若說在看到吳彥像個陀螺一般的幹勁兒之後,動了挖角的心思;那麼在和吳彥深一步瞭解之後,便毫不猶豫的進行挖角事業了。
他的眼界向來不差,然而這些年吳彥,也確實是不負他當初的大力支持。
要知道,把一些要緊項目交給一個剛出社會的年輕人負責,需要承擔的風險和壓力可不是一點巴點就能說了事的!
尤其,那時候的高遠雙親遭遇意外紛紛故去,一個人所要承擔的壓力就更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說清楚的。
不過幸好現在,那些都已經過去了,當你成功的拿出漂亮的成績來的時候,曾經的白眼也終於變成了驚歎和羨慕。
而他也成功的憑藉着自己的成績,慢慢地走上了公司的管理層,在這個過程中和高遠一點點的將公司的裡的跗骨之蟲給祛除了出去,直到這公司完完全全地變成他們年輕人的世界……
“我們認識也有好幾年了吧?”坐在辦工桌的對面,高遠這個老闆的深情是這些年少有的含糊不清。
吳彥記得,上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這種帶着迷茫的淡漠表情的時,正是他父母雙雙發生車禍,宣佈強求無效的時候。
男人的表情有些恍惚,目光閃了閃道,“六年,咱們認識已經六年了!”
高遠搖了搖頭,修正吳彥的話:“錯,是八年了!”
“……”
“咱們雖是同一所大學,你是大二的那年才認識我,可我卻在你剛進大學不久的時候就注意到你了!”
男人微微一愣,“是麼!”卻沒有什麼過多的表情。
這個世界上多得是你知道名字,卻永遠也沒什麼交集的人,可這樣的人嚴格來說,終究也只能算是陌生人。
“是啊,大二之前你總是來去匆匆,直到那之後,我纔能有機會去接觸和認識你……”
“學長,謝謝你這些年的照顧,真的!”男人笑着打斷高遠的話,“六年了,咱們在一起合作也算是愉快圓滿的,如今你的一切也都步上了正軌……”
“吳彥!”男人皺着眉打斷他,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似得,只想要打斷他的話。
吳彥搖了搖頭,笑着道:“你早已經不再需要我,而我這麼些年來……確實也想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你是不是?”高遠皺着眉,“是因爲上午那個人麼?”
高遠見過那個人,早在大學的時候他就不經意間的見到過易暘,那時候他沒事兒總喜歡在學校的天台上架一臺望遠鏡,偶然間便在吳彥上學或者放學的車上見到過好那個男人好幾次。
在吳彥開始住校生活之後,那個男人就憑空消失了一般,而高遠也慢慢地和吳彥有了交集,兩人關係越來越好的時候,他也曾趁着吳彥酒勁兒高漲的時候問過那個人的事情,可吳彥這個人的謹慎就彷彿與生俱來的一般,即使是醉酒,口風也不曾有着半點的鬆懈。
久而久之,他幾乎都要遺忘那個人的存在了。
吳彥並沒有什麼意外,好像早已經做好了準備似的,“不管是不是因爲他,學長,我也是時候離開了,我想辭職……”
高遠頓了頓,“其實你不用……”
“不用什麼?”男人笑了笑,“你不是都看見了麼,不論是作風還是私生活,我都不太適合再繼續呆在你的公司了,而我自己也真的是想休息一陣子了!”
“吳彥!”高遠皺着眉看他,“你在躲什麼,就因爲這一點小事你就要逃走麼?”
“小事?”男人的聲音帶着些嘲諷,“什麼是小事?是的,也許顏面問題本就只是個小事……”
“既然你這麼在乎顏面問題,那你……”高遠說到這裡的話,突然就沒音了。
男人啞然,是啊,如果這麼在乎顏面問題,如果這麼不願意將一切暴露在人們面前,他又何必在辦公室裡搞出這樣的事情呢?好像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啊!
可是他,從來都身不由己啊!
不想解釋,也實在沒什麼必要解釋,男人心意已決,“我會辭職,最近公司並沒有什麼新的項目,我手頭的工作也一直有臺賬記錄,你知道涉外的溝通和交集一向不是我的工作,所以這方面並不存在着什麼交接!”
“你真的要走麼?吳彥,我以爲這麼些年裡,我們已經是好兄弟、好夥伴了!”男人的話裡帶着絲絲的沉痛。
“好兄弟,好夥伴!”吳彥頓了頓,像是在品味這幾個詞的含義般,半晌,他看着高遠露出了一個淡淡地笑容,“那麼如今我們就是拆夥的時候了!”
說着,將雙手靜靜的放在桌子上,互相交握在面前,表情一臉的誠摯。
高遠沒有說話,吳彥也只靜靜地等着他的反應。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空氣中彷彿結了冰一般,就連兩人的心跳也都似乎微弱的聽不見了。
終於,高遠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看着吳彥,淡淡的出聲詢問,以一個朋友的角度,“你真的是……喜歡男人嗎?”
男人微微一愣,似乎對於高遠這樣簡單而直觀的話題真有些意外,苦笑了陣道:“事已至此,這早已經不再重要了,學長,眼下的選擇都是我自己親手決定的,並不會存在着所謂的後悔與不悔!”
並沒有正面的回答,因爲那一切真的早已經不再重要。
若在六年前,吳彥也許會對這樣的問題作出一個令人豔羨的回答說:無關男女,只因爲我愛他,我的愛情裡早已不分性別,只因爲我愛的就是他,不管他是男是女,是妖是魔!
可是現在,洗盡鉛華,終究只能得出一個由自己選擇的結局。
不論是當年的愛極生悲,還是現在的無關愛恨,早在十六歲那一年遇見易暘作出交易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他這一輩子糾結坎坷的命運。
他終究是太弱,終究是掙不開命運的束縛。
“是我太傻,當年在學校的時候你和王玥之間發生那些事情,我卻從來沒想過你是喜歡男的,我居然一直以爲你是喜歡王玥的,所以這些年……”高遠自嘲地笑了笑,像是想起什麼滑稽的事情般。
笑了好長一陣,他纔對着男人開口,“我是不可能同意你辭職的,如果你覺得這幾年有些累想好好休息的話,行,我給你放一年長假,要是一年不夠,那就再把時間延長一些,總之你想什麼時候回來都行!”
吳彥怔了怔,“其實……”
“趁着這個無限的假期,你好好休息吧!”並沒有給吳彥拒絕的時間,高遠笑了笑,從凳子上站起身便飛快地走了出去。
像是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他一樣,出去的姿態健步如飛,行走間更是連一絲的遲疑都沒有。
急匆匆的模樣,似乎多耽擱一秒,就會出什麼大事一般。
吳彥看着緊閉的房門,心裡沒來由的有些發堵,他清楚自己的狀態,不是因爲捨不得,不是因爲感傷。
可他自己也說不出來這是爲什麼,好像只是本能的,心沒有任何緣由的就難受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