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如詡只稍微一動,便感覺喉頭的手更用了幾分力,不敢掙扎,僅剩語氣還依舊兇狠:“上茅房你用得着偷偷潛入別人家中?”
衛檀衣雖然身在黑暗中,白衣仍舊依約可見,只聽他哼笑一聲,語氣令人毛骨悚然:“不過圖個方便。倒是韓大人,深更半夜扮作妙齡少女尾隨在我身後,究竟有何見不得人的目的?”
“我!……你!”韓如詡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同時也確實理虧,揚手就要捅人,而衛檀衣像是看見了他的動作,手一鬆閃避開。“啊!”腳下一空,不用想也知道……
緊急關頭被捉住手臂提了一把,總算沒一腳踏進茅坑。
韓如詡嚇出一身冷汗,腳下是茅坑遠比腳下是刀山來得可怕,他感覺剛纔那一瞬間自己的心臟都要躍出胸膛了。
“現在情況特殊,我沒時間陪你耽擱,”衛檀衣忽然變了聲調,嗓門壓得極低,“記住我的話,最近都不要到店裡來,否則會有大麻煩。”
正要問爲什麼,院子裡卻有了動靜,像是主人起夜。“別出去,你想被人看到嗎?”衛檀衣及時地把他拽了回來,退到茅房得最角落。
主人家熟悉茅房,不點燈就進了門,一通排泄後舒暢地回房繼續睡覺,可憐了愛乾淨到了骨子裡的韓如詡聞着那股味道好幾次差點吐出來。
總算回到了大街上,衛檀衣似笑非笑地扔下一句“喬裝或是尾行,以後還是少做爲妙”,迤迤然返回永寧坊。韓如詡還沒從那陣臭味中緩過氣兒來,捂着胸口衝他的背影齜牙咧嘴。
***
“擡起頭來。”不可一世的黑蒙王手握長劍,劍鞘擡起面前跪着的女人的下頜。
雖是蓬頭垢面,未施脂粉,女子卻也高傲地昂起頭,不讓他的劍鞘觸碰到自己。
黑蒙王眯着眼打量她。黑蒙蟄伏於北方冰原多年,逢中原諸雄並起才趁亂殺下,肅王朝建立不久,哪有半分抵抗之力,在位的肅真宗逃跑不及死於亂箭之中,十六歲的小皇帝危難中登基不久後便被俘虜,而那位以美貌和文采著稱的蔡皇后正跪在他眼前。
“你就是蔡箏?”黑蒙王露出貪婪的笑,問道。
“我就是。”蔡箏不卑不亢地回答,同時冰冷的目光毫不畏懼地迎向眼前的男人。
黑蒙王哼哼一笑,道:“本王聽說你美貌無雙才情過人,如今只見美貌,卻不知才情真假。”
“臣妾只懂中原精粹絕倫的文化,恐怕難合大王之意。”蔡箏話中帶有對北蠻的輕蔑。
黑蒙王如何聽不出她的不屑,重重一哼,道:“你別以爲逞口舌之快本王就會饒了你,將你這漢人心目中奉若菩薩的女人殺了,才足以顯示我北方男兒的豪情壯志!”
蔡箏脣邊一抹冷笑:“臣妾已是未亡人,死卻是最好的解脫,臣妾先謝過大王。”
“不忙謝,本王到覺得先殺了你的兒子,然後把他的心肝烹成粥端到你面前來,似乎更能震懾天下。”
那個孩兒不是父母心頭肉,蔡箏縱是不畏懼死亡,聽到自己小兒子可能遭遇的不幸還是禁不住全身戰慄。
“害怕了?要想救他也很容易,”黑蒙王彎下腰在她耳邊笑道,“做本王的女人,伺候好了,你和你兒子都可以不用死。”
此時縱有滿腹才情,也不及屈尊一拜,蔡箏死死盯着眼前這狂妄的男人。
“若是不答應,下一刻你兒子就會人頭落地。”
“崇兒……”念及兒子,她終於是無法再高擡頭顱,向自己的仇人屈服了。
黑蒙王哈哈大笑起來:“太好了!中原第一的女人從今往後就是我的了,中原的一切都將是我的!”
四周歡呼高喊的黑蒙士兵不斷舉起手中的兵器,爲虛無的勝利而慶祝着。蔡箏將額頭貼在自己無數次踏過的青石板路面上,對過去做永遠的訣別。
***
“其實湘兒的年紀早就該嫁人了。”
宋旌在御苑中散步,偶爾停下來欣賞池沼中盛放的芙蕖。
“這其中的緣由,你大概是不知道,”他摺扇輕敲下頜,“父皇說的是不捨得把她嫁出去,可這天下的女兒總歸是要嫁人的,更何況堂堂大濟公主,難道要留成個老姑娘?”
“卑職一直以爲皇上忌憚左相和益王,纔將湘公主一留再留。”韓如詡左右環顧無人,低聲道。
宋旌點了點頭:“你說的這一點父皇當然也有考慮,可最根本的問題卻不是這個,若是擔心公主婚嫁容易遭人利用,嫁給朝中與益王敵對的人也未嘗不可。只是當初湘兒及笄之日,父皇請人替她占卜……”
韓如詡驚得失聲叫出來:“皇上請人……”
“很吃驚吧,下令嚴禁巫蠱占卜之術的父皇竟然請人爲自己的女兒占卜,”宋旌一手拂過池邊的石欄,“父皇只是害怕,卻不是真的不信。”
“那術士得出了什麼結果?”
“湘兒八字過硬,生來剋夫。”
wWW ▪ttκan ▪¢Ο
***
數不清第幾次登門,左思羨終於走進了堂屋,見自己的外孫女與客人均未注意到自己,握拳一咳。“啊,外公,”宋湘聞聲擡頭,趕緊笑盈盈地小跑過去,抱着外祖父的胳膊,“外公快來,我發現喝過雕樑以後再去喝月前花好真的就一點兒也不苦了!”
“是嗎?湘兒還真有辦法。”左思羨敷衍着自己的小孫女,看衛檀衣從容地放下手中的茶筅,對自己行禮。
宋湘依舊喋喋不休:“還有哦外公,這個美人拂有一股甜香,喝下去可舒服了,你都不喝……”“湘兒你先下去,外公和衛公子有話要談。”左思羨卻一揚手打斷了她。
待撅着嘴的公主退到後院去,衛檀衣臉上的笑意深了些,依舊恭敬:“不知相爺有何吩咐?”
左思羨和藹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別站着說話,來來坐下,老夫也很想嚐嚐衛公子點的美人拂。”
“是。”衛檀衣並未表現出任何不當,在他之後落座,然後繼續攪動碗裡的茶沫。
一邊看着他熟練的動作,左思羨滿臉慈祥:“老夫也很久不曾這樣悠閒地喝茶了啊,坊間盛傳衛公子不但精通古玩鑑賞,還特別擅茶藝,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衛檀衣微微勾起嘴角:“相爺過獎了。”
“老夫看湘兒似乎與衛公子特別合得來,”左思羨摸着一把山羊鬍道,“這孩子身體不好,平素也沒個說話的人,道是也難得見她這麼開心。”
明白他動的什麼心思,衛檀衣不笑也不答。
“相爺,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