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月也心滿意足地追了上去,一把拽住少年的袖子,“月月。”
“嗯?”小姑娘眉眼彎彎,雖不及當年那人的風采,卻也是隱隱有了風華之姿。臉圓圓的,眼睛也圓溜溜的,裡面盛滿了細碎的月光,正亮晶晶的盯着自己。月眠回頭就看見了這一幕。
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少年時偷養過的一隻小奶貓,膽子小得很,只要他一靠近就嗷嗷直叫,熟悉了以後又開始捨不得自己走,小爪子扒着自己的袖子捨不得放手,眼睛溼漉漉的,就跟眼前這一隻一樣。
情不自禁手伸到雲水月頭頂,剛想下力揉一揉,停了一瞬,改爲拎着小姑娘的後脖子,“少囉嗦!時間不早了,趕緊回去吧。”說罷,足下生風,穿街走巷,拎着雲水月不一會兒就落到房間窗戶外面。
趕緊把小姑娘往裡一塞,月眠站在窗外,不及雲水月轉過身來,就趕緊雙手抓住窗邊,把窗戶一關。
雲水月看着有些落荒而逃的月眠,心裡有些莫名其妙。
第二天一早,顧雲閒就來敲門了,兩人用了些早飯,就繼續出發。
行了幾日,終於到了縹緲山腳下,“今天還是先歇一晚,明天不出半日,就能到仙門了。很快就能見到你的家人了。”
“嗯嗯。”
“到了仙門以後,從師傅那裡打聽到你家人的消息,我就送你回家。”回想兩個月的朝夕相處,分別就在眼前,顧雲閒越來越捨不得這個圓臉小妹妹。轉念一想,送她回家後,以後可以多給她寫寫信,自己多跑回來看看她也行,想想也就沒那麼惆悵了。
摸摸她圓圓的腦袋,顧雲閒照舊囑咐她好一會,然後就要回房給自家姐姐寫信去。
正要轉身回房間,“雲閒哥哥!”一聲呼喚把他的腳步又拉住了。
“怎麼了?”
“謝謝你!”只見雲水月睜着圓圓的眼睛,眼睛裡,寫滿了溫柔。
愣了一瞬,顧雲閒綻開笑容,大步走向水月,用力揉了揉她的頭頂,“快睡吧,有事叫我。”
只不過,他沒有聽見,小姑娘藏在心裡的兩個字:再見。
晚上的雲水月沒有睡,她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等到月上中天了,便輕手輕腳地從牀上起身。帶好自己當初帶來的小包,捏緊手裡的信,輕輕推開了門。
要想回凌雲島,就要從這裡出發坐船才行。顧雲閒已經陪了自己一路,剩下的一點路,自己是可以走完的。
早在十年前,千機一族在江湖上的名聲就一落千丈。如今的她,被囚十年,早已不能擡頭挺胸地在別人面前說出自己的身份。沈姐姐其實說得很對。他們已經做得夠多了。
櫃檯前的小二趴在桌上正打着瞌睡,雲水月想了想,把信交給了小二。
“請明天把信交給和我同行的那位少俠吧。”遞過信,道過謝,轉身上路。
推開門,黑夜裹着清冷向她襲來。一步一步走過沒有人的街道。明明已經快入夏了,晚上怎麼還是這麼冷呢,深吸一口氣,她繼續往前走。
越往前走,越覺得腳步沉重,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好像心裡空落落的。
明明十年在樓閣裡,一個人都沒有這種感覺。這就是孤單的感覺麼?
吸了吸鼻子,繼續往前走去。
“你在哭?”身邊傳來聲音,“這麼捨不得,不走不就好了?”一陣輕輕的衣袍翻飛,感覺有人站在自己後面。
回過頭,月眠還是一身紅衣,臉上一臉嘲弄。
雲水月不準備理他,徑直往前走。繞過一條街後,擡手輕敲一家客棧的門,裡面的小二揉着惺忪睡眼來開門,“啊,您來了?正等着呢。請進請進。”
見身後的月眠,雙手鬆鬆跨在腦後,也跟着進來。以爲兩人是一起的,便沒有多加阻攔。
回到房間,月眠也跟着進去。抱着雙臂靠在門上,開始發問,“你不是要走嗎?又不走了?”剛問完,心裡一激靈,瞬間明白了小姑娘的用意。
“大晚上上路,你一個姑娘家多危險,你是猜你那個傻大哥,看到信後肯定會馬不停蹄地追過去,所以,與其真跑路等着被帶回去,還不如等你大哥先去追一路,再慢慢趕路?”
“嗯嗯。”她倒是大方承認了。嗤笑一聲,一邊戳了戳小姑娘的腦袋,“你們雲家身上留的血還真是不簡單,早就聽說,雲家人的腦袋瓜子特別好使,你看着笨了點,倒是有幾分機靈啊。”
誰知雲水月看了他一眼,大方地跟了一句,“我很聰明。”
看她好像有些得意的樣子,看來是以爲自己在誇她,真不知道到底聰明還是笨。
她眼底朦朧,似有倦色,月眠轉身就從窗戶跳了出去。出去後,還不忘幫她把窗戶關上。
第二天,雲水月早早就起來了,蹲在窗邊時刻注意着下面街上的動靜。清早的街道很安靜,只有零星幾個灑掃的人在刷刷地清掃着街市。
“駕~駕~”揹着包袱的青年一臉着急,騎着馬往前衝,看來是小二已經把信交給雲閒哥哥了。
隔着窗,雲水月望着少年遠去的背影,情不自禁擡起手,揮了揮。
來日有緣,定會再次相見。萬望珍重。
算好時刻,雲水月就在這邊收拾好行李,慢慢悠悠上路了。時間過得很快,就要入夏了,先前枝頭才一點點的小嫩芽,已經長得綠意盎然。陽光曬在身上,開始帶了些灼人的溫度。
撐起一把傘,雲水月往縹緲鎮渡口走去。
渡口沒有設立在鎮上,距離鎮上有些遠。縹緲鎮在官道附近,因此要去到渡口就要沿着縹緲山的山腳走大半圈,繞到縹緲山的側面才行。
山腳樹木繁盛,走在裡面,只有零星的陽光照射下來。雲水月收起傘,繼續朝前走。微風乍起,送來一陣涼爽。
突然腳下微微被石子絆了一下,斜裡就伸出一根粗粗的麻繩,堪堪擦過她的肩膀。
意識到有危險,雲水月趕緊跑了起來。身後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看到是她,連面巾都不裹了,直接就拎着刀,在後面窮追不捨。雲水月怎麼可能跑得過,很快就脫力,接着又被身後的土匪扔了個石子,砸倒在地上。
努力想要爬起來,身後的人卻很快就追了上來。
一腳踩在她的背上,神氣地喊:“你怎麼不跑了?跑啊!跑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揪着面前的土,雲水月反抗不得,只得任憑大漢用腳踩在她身上,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忽然,一陣勁風橫掃。身上的重量減輕了。只聽見耳邊慘叫聲不斷,稍稍擡起眼睛,雲水月只看見四處銀光一閃,幾個大漢就都倒地了。
銀蛇舞動,圍着的,是一個紅衣的少年。
“喂!你怎麼還不起來啊?”雲水月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身上沾滿了塵土。感到手臂有些刺痛。微卷了捲袖子,才發現,剛摔倒的時候給地上的石子蹭破了。
月眠銀鞭一絞,被纏住的大漢翻了幾個咕嚕應聲倒地。
用腳踹開幾個擋路的,他徑直走到雲水月身邊。開始神神氣氣地念叨:
“看你昨晚那麼堅持要自己上路,我還以爲多厲害,剛出鎮子就躺下了。”
看她不說話,乾脆粗暴地一把把她從地上拉起來,一邊重重的拍着她身上的土,一邊埋怨“你怎麼也不知道喊救命,就這麼呆呆地任別人把你當螞蟻似的摁在地上踩。”
看她捂着手臂,心道她肯定受了傷。從身上摸出個小瓶子,把她的袖子一把拉開,就往傷口上倒。
“啊——”一聲驚叫響徹樹林。
“叫這麼響幹什麼?差點給你嚇死。”一手揪着雲水月的耳朵,看她滿臉委屈,好一會兒才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個“疼”字。
“有那麼疼嗎?”說罷,有些心虛地望望她的手臂,再望望手中的瓶子。
“正好小爺我這兩天有空,你要去哪,我陪你去好了。”之前,自己千方百計想要別人的幫助,可不知道爲什麼,對着眼前這個少年,雲水月卻似乎很想依賴他。大概,是因爲,他已經認出她是雲家人了吧。
兩人徒步往前走,和顧雲閒不一樣,月眠絕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覺得沒必要就閉嘴安靜走路。走得累了,就施展輕功飛到前面的樹上,等雲水月慢悠悠地走過來以後,繼續往前走。
但是,雲水月也是知道的,他有故意放慢腳步等她。
很快就到了渡口,這個渡口往昔只是人煙稀少,不想眼下卻連船也沒有了。兩人一直在渡口守候了大半天,纔等到一個漁民經過。
漁民倒是很詫異,“年輕人,你們是來坐船的?”“是的,敢問老伯這裡哪裡有船去凌雲島?”以爲可能是個船家,雲水月趕忙上前詢問。
“沒有了,沒有了,那座島已經荒了十年了,十年來,沒人上島,也沒人離島,久而久之,這渡口就廢了,你們快些回去吧,莫要貪玩,這島上沒人的。”說完就要走。站在一旁,月眠聽到漁夫的話,眼神暗了暗。
千機一族最擅隱匿而居,雲水月聞言握了握拳,她並不相信,不是還沒有看見嗎?於是快步攔住了漁夫,“大伯,拜託了,無論如何,我想去看一看?你知道哪裡有船嗎?”看她再三堅持懇求,漁夫只好嘆了口氣,“現在已經沒有船家去那座島了,你如果執意要去,我送你們去吧。”
月眠跟着雲水月登上了船,波浪翻騰,船忽高忽低,恰如兩人此時的心情。
撥開層層雲霧,凌雲島漸漸出現在眼前,一如十年前,一如千年前,不管風雨飄搖,始終那樣孤零零地站在水裡,好像沉默的巨人,藏了許多神秘。
登上島,好像懸了許多年許多年的心終於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