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一張曬成麥色的臉蛋倏地紅起來,垂着頭不敢看雨卉,只抱歉道:“想必是這畜生與四小姐生疏了。”
雨卉卻道:“什麼畜生?它可是有名兒的。鍾子騁,倘若人家‘人’啊‘人”地喊你,卻不叫你的名姓,你可應的?”
卻有另一個身量高大的男子從馬廄後閃出,對雨卉笑道:“四小姐又來欺負我家兄弟了?”
雨卉面上一紅,說道:“我怎敢欺負他,偏是你們養壞了我的好馬,你這做大哥的還袒護他來。”
那男子上來推弟弟,“子騁,把四小姐的馬帶去喂草料。”說着又跑去屋子裡拿了一隻包裹遞給雨卉,“這是子騁嫂子叫我帶給小姐的,說是你從前問她要的東西,我也不知是什麼,她只說給你便好了。”
雨卉卻莫名地臉紅起來,接過來,低聲道:“子馳哥替我謝謝嫂子罷。”正說着,但見周紅綃身旁的寶燕尋過來,見了雨卉便道,“卉姐兒果然在這裡,快和奴婢走吧,老夫人和姨太太都在莉園等你哩。”
雨卉不敢逗留,朝馬廄那邊又望了幾眼,便隨着寶燕走了,她只當嫡母尋自己說閒話,卻不曉得要定下件人生大事。
這不馮梓君才把她喊道面前將事情說了,雨卉便撲簌簌落下淚來,又不敢和嫡母強辯什麼,只等她二哥做主。
馮梓君亦心煩,見她哭起來,便沒好氣地罵道:“你哭什麼,我還沒死呢。真真扶不上牆的東西,你願意也好、不樂意也罷,但凡言語一聲便是了,哭能解決了什麼?我這是逼你了,還是打你了?”
周紅綃聽聞自己的女兒能做王妃,早喜得合不攏嘴,這兩日恆嫦的風光體面她都聽聞了些,萬想不到這樣好的事情會落到自己頭上,卻不料此刻女兒哭哭啼啼,老大不情願似的,她反急了,上來拉着女兒道:“我說姐兒,這是旁人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啊,也是老夫人面子大,王妃纔開口的。你瞧瞧二奶奶,人家還是國公爺家的女兒呢,都沒這好命。”
聽母親這樣說,不得不心下惱怒她眼皮子淺。但因馮梓君在一旁,雨卉不得發作,只垂着頭抹淚,半天不吭聲。
“你瞧你生的女兒,和你從前一個模樣,扭扭捏捏,莫說她不樂意,我還怕她到了京城丟我們容家的臉。”馮梓君頗不耐煩,攆她道,“罷罷罷,你先離了去,這件事我自有安排,也由不得你。”
周紅綃就怕到手的好事黃了,連連賠笑,然女兒卻已應聲跑了出去,終是一句話不說。
這邊雨卉從莉園一路跑出來,正巧容許夫婦打從正院那裡往翩翩小築去,雨卉哭着喊了聲哥哥,便一頭扎進他懷裡去。
“怎麼了?”容許蹙眉,不解地望着妻子。
佟未也是一頭霧水,從丈夫懷裡將小姑子拉到面前,“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嫂子,你和那個王妃說說,不要叫我嫁給什麼王爺,我不要離開你們,不要離開杭城。”雨卉哭着將苦水倒出來,卻驚住了二人。
佟未抱着雨卉,竟也說不出話了,難道恆聿有先見之明,一早知道這件事會發展到如斯田地,還是他……也參與了其中?
“你先陪雨卉回藤園歇息,我去四姨娘那裡看一看。”容許知道這件事急不得,但胡白舞那裡卻等不得,但未免對妻子有些愧疚,眸子裡便自然露出了神情。
佟未卻報以信任的微笑,“去吧,有什麼事派人來叫我,我先帶雨卉回去。”說着安撫小姑子,“這件事總有解決的法子,嫂子和哥哥也捨不得雨卉。”說着扶着她往藤園去,而留下丈夫一人去探視胡白舞。
當容許才進翩翩小築的門,柳媽媽便上來道:“只存最後一口氣了,二爺看是不是張羅她的後事,別到了節骨眼上再忙碌。本來我能去辦,卻怕家裡住了貴人,人家嫌不吉利。”
容許心裡卻沉甸甸的,對於胡白舞的死亡,他從未有準備。
聽柳媽媽又將先前的事情說了,容許沉吟須臾後道:“你將她們放了,親自送回去藤園,少奶奶那裡若沒事了,你叫她也過來。”
柳媽媽應下,待容許上樓時,不禁又問:“那後事……”
“先將衣服備下,別的勿動,不得擾駕。”容許沉沉地說,繼而上樓去。
緩步進入屋子,迎面是從窗戶涌入的秋風,冷若冰窖的屋子裡孤零零躺了一個氣若游絲的胡白舞,情境之下,甚爲淒涼。
快步去合上門窗,聲響間,驚醒了胡白舞。
“夢?”極微弱的一個字眼從她口中發出,似乎看到容許,她反分不清真實與夢。
容許不疾不徐地走到她面前,當眼前的女子真的會在下一刻嚥氣時,他反有了一絲慌亂,不曉得改用何種情愫來對待她。畢竟在他心底,總以爲是那年中秋的驚鴻一瞥,鑄成了今日的孽緣,這一切,並非胡白舞一人之過。
“二……爺……”胡白舞極力說話,伴着深深的呼吸喊出這兩個字,眼淚隨即順着眼角滾落,汨汨不盡。
容許卻立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麼。
素手緩緩擡起,纖細的指尖直指容許,胡白舞希望這一刻他能握着自己,她不敢說話,她怕一說話便會急喘,她不要將這狼狽的模樣展露在心愛之人的面前。
可是……容許的手許久沒有上前。
藤園裡,佟未忙着安撫雨卉,小姑娘生性單純,想事情只一根筋,着實費了一番工夫,還是孟筱悅瞭解小姑子,和楚楚將她帶開了去說話。
佟未方喘一口氣,采薇那裡又說柳媽媽帶着胡白舞的丫頭回來了。
“她們好好的不伺候四姨太,回來做什麼?”佟未奇道,又一個激靈,追問,“難道四姨娘死了?”
采薇否認,將事情簡單地說了些,佟未正一知半解,柳氏已帶着水靈水秀進來,但看水秀一身傷痕,也大概明白了。
兩個丫頭一見佟未便跪下磕頭,口中道:“求二奶奶開恩放我們回去伺候姨太太,她怎好孤零零地走,我們必要送她一送。”
佟未喊衆人將她們攙起來,又要采薇拿來療傷藥給水秀治傷,一切妥當後才道:“二爺送你們來藤園,自然是有道理的,等我問過後,定將你們的願望說出來。我曉得你們尊敬四姨娘,自然她也想你們好,不要再做會傷害自己的事情,不然她會不安心。你們且在這裡歇一歇。”語畢問柳氏:“四姨娘情形如何?”
柳媽媽嘆道:“估計過不了今晚,本來還好一些,今日老夫人過去一鬧,唉……”
“那……”佟未欲言又止,她本想問,此刻是不是容許一人和胡白舞獨處。
柳媽媽卻另有心思,朝采薇、三香等遞了眼色,須臾見她們退下去,便指了水靈道:“有些事情還是你自己說的好,莫等我回稟時有疏漏,反害你被冤枉。”
水靈本好好地坐着,被柳氏這一逼,嚇得從椅子上站起來,垂頭扯弄着衣角,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怎麼了?”佟未反奇怪,拉了柳氏道,“什麼事情這麼要緊?”
柳氏道:“奶奶還記得四姨娘那碗粥嗎?看着是白粥,其實是用海鮮汁子熬得的。”
佟未頷首,看着她的臉色,前後度量此刻的話,不禁皺眉轉向水靈,冷聲問:“難道是你做的手腳?”
水靈“嗵”一聲跪下去,哭道:“二奶奶,這不是奴婢的主意,是姨太太的意思,奴婢也沒法子啊。”
佟未心裡一陣堵,分明記得那一日水靈還扯着水秀質問她爲何粗心大意叫人動手腳,原來一切竟是她自己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