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卻拿了一個在手裡翻看,繼而笑道:“這纔是有福人兒做的活計,寬大肥厚,盛下多少福氣!”忽想起十四是雨卉的生日,便道:“我一早給卉姐兒做了幾隻香囊,本想在她生辰時送,如今看你這個,只覺得我那些寒酸。”
佟未卻問:“卉兒要生日了?”
“八月十四,生的日子這麼巧,趕着滿月,也是有福氣的孩子。”孟筱悅笑着,又低頭去算賬,須臾便喚來柳媽媽,寫了張禮單,批下兩張*讓下人去支錢採買送客人的禮物。
佟未掰着手指頭算日子,說道:“不如我和大嫂湊份子,給雨卉買件什麼做禮物,這麼急也想不出什麼心思,我看雨卉素昔穿得簡單,要不給她打一個金項圈戴着?”
“你果真財大氣粗,我哪裡有這些錢?”孟氏笑道,亦說,“卉姐兒不喜歡這些東西,送了她也不會戴。”
“也是,倘若喜歡,她哥哥一早該給她買。”佟未坐下來,想得頭疼,“嫂子倒不必怕花錢,你那份自然我來出,只是買什麼好……”眼珠兒轉了又轉,不經意想起那日雨卉派小丫頭給鍾子騁送書的情景,即刻計上心頭,對孟筱悅笑道,“東西我來買,就算我和嫂子一起的,您放心,卉兒一定喜歡。”
正說着,外頭忽傳:“二爺回來了。”
佟未聽見,臉上的欣喜自不消形容,孟筱悅瞧在眼裡,心裡幾番酸楚,到底她如今除了女兒,再沒有可盼的人。自然她也爲佟未高興,便起身笑道:“這些賬原本不急,我改日再來算,楚楚不知帶着阿神哪兒玩去了,我得去瞧瞧。”
佟未知道嫂子刻意避讓,反有幾分不好意思,紅着臉笑了聲,便與她一同迎出來,果見容許一身僕僕風塵,正大步流星地朝裡頭來,身旁還跟了宋雲峰,亦是一臉的疲憊。
看見妻子與嫂子立在一起,且形容精神,容許心定許多。那日聽前來校場的鐘家兄弟提到妻子發紅疹,明知已沒事,心裡還是緊張擔憂,加之雲峰心念有了身孕的妻子,兄弟倆一合計,快馬加鞭地將訓練提前完成,衆兄弟雖有些勞累,但多得幾日回家與親人團聚,也均無怨言,故而今日才八月初十,城外三軍已散了。
“二叔和宋大爺都辛苦了,我這裡要去尋女兒,宋大奶奶也與她在一起,就少陪了。宋大爺坐一會兒,即刻將您夫人送來藤園。”孟筱悅溫和一笑,欠身示意後便離去。
不等容許說話,宋雲峰已急道:“嫂子,我家阿神可好了?”
“好了,肚子都隆了許多,大夫說孕婦和胎兒都很康健,你就放心。只是你母親來尋過一次不痛快,你且想好帶阿神回去後如何安撫兩處。”佟未說得直白,也是不想雲峰和阿神回去再添麻煩。
容許則已到了妻子身邊,伸手握她的肩胛,蹙眉沉吟:“瘦了?”
佟未因雲峰在側,不免羞赧,垂首低語:“你兄弟在呢。”可心裡卻知,與丈夫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相思,恨不能當下擁在一起。
雲峰已往一旁的石凳坐下去,嘆道:“我娘那裡也是閒得慌,她本心並不壞,可如今婆媳弄僵了,我實在是沒法子。總之……只有阿神吃虧的份兒,不會我娘吃虧,如此我怎捨得。”
佟未“噗哧”一笑,倚着容許道:“那日阿神就說了,她相公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的,你看人家雲峰多疼媳婦?”
容許不語,須臾便見阿神急匆匆回來,雲峰見了連忙趕上去,嗔怪道:“你慢些,急什麼,小心動了胎氣。”
阿神卻嬌嗔:“你究竟是稀罕我,還是稀罕我們的娃兒?”
雲峰道:“自然是你了,你肚子裡的小子若敢折騰你,生出來我一定教訓他。”
阿神嬌滴滴一笑,也倚着丈夫低聲道:“我可要心疼的,不許你兇他。”罷了纔對佟未道,“叨擾嫂子好一陣子,如今我要跟我相公家去了,嫂子也和將軍好好過節。”
佟未卻問:“你們篤定要回去?不是我刻意挑唆你們母子、婆媳不和,但總要提醒一句的,依我看,宋老太太不會就此罷休,你們回去也得有回去的說法。”
“嫂子說得是,我也想,反正到中秋節還有幾日,我派人接阿神的爹孃來杭城,阿神好些年沒和二老過節,如今她又不方便遠途,接來是最好的。”宋雲峰說道,“只要大哥將容家城郊的小墅借予我,我就讓阿神在那裡待產,總之不告訴我娘,她也尋不到那一處。”
佟未深知這樣不妥,可畢竟是別人家的事情,她除了提醒並不好多嘴,見丈夫已答應借出那一套房子,自己更不能再反對。只是送行時拉着阿神道:“你別一味享受雲峰疼你,宋老太太畢竟是他母親,你一來不能挑唆人家母子不和,二來也要多想想你婆婆的處境。你但凡把良心用足,即便老人家不待見你,你也沒得心虛理虧,做什麼也能挺起脊樑。是不是?”
阿神連連稱是,同樣囑咐她留心馮梓君,很快便和雲峰離去。容許先與佟未去正院見過母親,繼而回去藤園,小兩口自然幾番溫存,諸多體貼。
夜裡吃過飯,夫妻倆攜手在藤園裡漫步消食,佟未纖柔的手被丈夫那略嫌粗糙的大掌裹着,暖暖的,倍感安穩。
一陣秋風拂過,佟未稍一哆嗦,容許便將她攏在懷裡,低聲道:“不如回去,你身體也不好。”
“回去。”佟未呢喃,心疼。她幽幽擡頭望向天際,而今秋高氣爽,皓月當空,將她一張俏麗臉兒照得分明,“我想家,想我爹孃。小時候念‘每逢佳節倍思親’,根本不懂這裡頭的意境,而今越發到中秋團圓之日,我就越想我家裡人。就好比……”她轉來看着丈夫,柔柔道,“自從有了你,你不在身邊我就會想你,就會特別孤獨。可從前沒有你的時候,我一個人也就是一個人了。”
容許那裡故意逗弄妻子,正經道:“從前沒有我,你有那聿哥哥。”
佟未氣結,瞪着眼睛瞅容許,撅着嘴將一張臉鼓起,卻也不鬧,只管這樣可憐兮兮地瞧着他,反叫容許沒了法子,早早投降,哄着她道:“別生氣,我逗你玩的。”
佟未不理他,扭着身子要掙脫開。
容許又道:“也算扯平好不好?今日采薇可告訴我了,我的好夫人要給他相公娶小納妾,頭一個就是陪嫁的丫頭,可有沒有這件事?”
佟未這才滅了泰半氣焰,反身來擰着容許的臉說:“往後你再拿恆聿慪我,我就學阿神一樣,離開你家,再也不回來了。”
容許卻有幾分嚴肅,“玩笑歸玩笑,我說過不允許你再隨便失蹤,你生氣做什麼都行,若敢不辭而別,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捉回來,聽見沒有?”
被丈夫一兇,佟未心裡的委屈反倒了出來,伏在容許懷裡嚶嚶地哭泣,抽抽噎噎地說,“你把我帶在身邊吧,不要總是丟下我一個人在家裡,我能吃苦不怕累,可就是離不開你。我不喜歡管家裡的瑣事,更何況沒有你在身邊。一靜下來我就想你,想不着你我就想我爹孃……每天看着忙忙碌碌,可那都是別人塞過來的事情,我從不知道自己白天黑夜這麼一天天過,究竟爲了什麼……我實在是找不出一個理由,我就跟自己講,我每天每天,是爲了等你回家……每過一天,你回家的日子就近了……”說到此處,佟未越發哭得傷心。
容許曾經最感慨的,便是妻子對自己從不撒謊,即便是先前兩人形同陌路的時候,佟未也事事坦誠相待,而今妻子又將心事傾訴,卻聽得他心擰緊了疼,他何嘗不知道妻子獨自在家的孤單,只是如今真的聽嬌妻哭訴,竟不知如何開解。實則開解也毫無意義,即便此刻釋然,那也全因自己在她跟前,待再一日離家去,佟未還是要重新陷入孤獨和茫然裡去。
自己,究竟該怎麼辦?
嗚咽半日,卻不見丈夫來哄,佟未委屈地怪他:“我這樣可憐,你卻連一句話也沒有。”
容許靜靜地看着她,“你明知道,我沒法子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