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對她說兩句重話,叫她清醒振作,可誰又忍心呢?
“薇兒,你上次做的桂花糕很好吃,我還想……”佟未正說着,外頭卻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只聽柳媽媽朗聲笑語,“刮這麼大的風,老太太怎麼來了。”
可婆婆的聲音很冰冷,“我來看看兒媳婦不成麼?”
柳媽媽顯然有些尷尬,勉勉強強地答應着,不多時嘩啦啦進來一屋子人,叫人意外的是,馮梓君還帶了一個大夫,那人正是終日服侍如惜的。
“馬大夫,替我們家二奶奶搭一搭脈息。”馮梓君臉色如冰,款款坐到了桌前。
柳媽媽嚇壞了,忙阻止說:“二奶奶的大夫就在廂房裡住着,老太太遣他來問話便是了,奴婢這就去喊。”
“馬大夫擅長看男女,柳媽媽,難道你不體諒我的盼孫心切?”馮梓君冷笑,指着那大夫說,“去吧,給二奶奶把脈。”又說,“悅娘,去幫你弟妹攏一攏紗簾。”
“娘,還是算了吧。”孟筱悅面有難色,遲遲不挪動步子。
“呵!”馮梓君怒目相視,“如今我在這個家,是不是什麼都做不了主了?”
“媳婦兒不是……”
“你又要說不是這個意思?”馮梓君突然站了起來,一揮手,示意那大夫和閒雜丫頭們退出去,她款步走到佟未的牀前,許久不見面,兒媳婦果然面色晦暗、精神不濟,與如惜的紅光滿面有天差地別。她怒道,“都到這個份兒上了,爲什麼還要瞞着我?你若有個差池,許兒回來我如何交代,你是篤定要拆散我們母子的情分?”
佟未一驚,心底明白,婆婆是知道這件事了。
馮梓君又道:“什麼廂房裡的大夫,我早就見過了,該問的早問清楚了,你們預備瞞到什麼時候?”
柳媽媽跪下來道:“老太太莫動怒,二奶奶也是這幾日才曉得她自己的狀況,奴婢們怕她胡思亂想,一直瞞着,二爺那裡已寫信過去,只怕如今已知道了。”
“那又爲何瞞着我?”馮梓君冷聲叱問,“你們眼裡可還有我這個老太太?”
孟筱悅跪到婆婆膝下,哭道:“弟妹和如惜都懷了孩子,您多高興啊。可弟妹這樣不好,要是叫您知道,一直到她生產,您都要堵着心,前些日子爲了三爺您就病倒了,哪裡還敢告訴您。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想您難過。何況如惜那裡知道了,叫她也害怕不是。”
佟未默默地靠在牀上,柳媽媽和孟筱悅的哭訴都沒有影響她,她記得在金陵時婆婆給自己講的故事,在婆婆心裡,也是有一個心結的。只怕她是因此才發怒,如是,又怎麼能怪她不講理。只是旁的人都不知道,只當她又來糾纏。
馮梓君不理會她們,別過頭來看着佟未,“聽說你已經和宋家定了親?”
“是。”佟未答,又道,“我想二爺他不會反對,還沒來得及和娘說一聲。”
馮梓君又道:“你這就是準備要死了?”
柳媽媽大呼:“老太太,這話說不得啊。”
佟未瞬時紅了眼圈,哽咽着說:“只是不想留下遺憾。”
馮梓君面上的兇戾散了泰半,冷笑一聲,轉來對地上的柳媽媽和孟筱悅道:“都出去吧,我有話和她講。”
二人一愣,卻不敢違抗,互相扶着站起來,一步三回頭的出了房門去。
房門被悠悠關上,馮梓君掏出自己的手帕,輕輕擦拭了佟未懸在眼角的淚水,“你孤零零在這裡,又這樣害怕,真真是可憐。”
這話戳到佟未的軟肋,可她不願向婆婆服軟,只道:“您兒子會回來的。”
“他回不回來我不知道,卻知道我們家要強能幹的二奶奶,如今很叫人失望。”馮梓君悠悠說着,在牀沿上坐下,“還記得在金陵給你講的故事麼?”
“記得,三姨娘的故事。”佟未說。
“那是我和她的糾纏,不該報應在你們的身上。”馮梓君的氣勢漸漸綿軟,眼底眉梢掠過淡淡的哀愁。
“鬼神之說,媳婦兒素性不相信。”佟未咬了咬脣,亦直白地問婆婆,“您今日大怒,可是爲了這個?”
馮梓君眼兒微眯,不屑地搖了搖頭,“的確有一些,只是更惱怒的,是你的不爭?”
“我?”佟未不解。
馮梓君似看一個孩童一樣凝視佟未的面頰,“你該知道的,我做媳婦兒時,日子還不如悅娘好過,婆婆不待見,相公不寵愛,孃家離這兒十萬八千里,容府裡可謂舉目無親。女人懷孕總是辛苦的,我也曾遇到許許多多的問題,懷你小叔子那會兒,身體極糟糕,可老太太已有了兩個孫兒承歡膝下,對我腹中的孩子本就不聞不問,那段日子我過得有多艱難,你可知道?可就是那樣,我也從沒想過什麼死不死的,我只相信自己樂觀豁達,孩子纔會健康。我以爲你有過了穆穆,會知道一個母親的責任,可如今這般期期艾艾、心如死灰不復溫的模樣,叫我太失望,也怪我太高看了你。”
佟未木愣愣地看着婆婆,她知道婆婆亦有感性的一面,譬如在金陵時,可她不知道婆婆還會說這些。的確,她年輕時的不如意,是自己無法想象的。
揭開自己的傷疤去安慰另一個人,如果自己不是她的兒媳婦,她會這麼做嗎?
“我和許兒的關係,大概只在母子孝義之間,倘若你有三長兩短,只怕我和他的緣分耶盡了。若如此,便是你最大的罪孽。你又何止對不起穆穆那孩子,你還對不起你丈夫、父母,還有我!”馮梓君的口吻又硬朗起來,“你這樣要死要活的模樣,只怕連許兒看見了,也要厭惡的。”
這話很不好聽,佟未委屈極了,可的確無言以對,連她自己也委實厭惡這份子軟弱,但是她強硬不起來,她以爲把自己放在可憐人的位子上,上天就會眷顧她。
“上官媽媽,您來了。”外頭三香喊了一聲。
“老太太可在這裡?”上官氏詢問。
馮梓君朝外頭望了一眼,對兒媳婦一記苦笑,“拖了那麼久,有些事該有個了斷。”
佟未不解,卻見婆婆已起身朝外走,而上官媽媽則在門口喊了聲:“老太太,您吩咐的事兒都備好了,您這會子動身嗎?”
馮梓君驀然打開房門,倒叫貼在門外的上官氏嚇了一跳,只聽她冷冷地說:“走吧。”
人潮嘩啦啦地散去,柳媽媽等一直將馮梓君送到園門口,待她遠離才趕回來,卻見采薇合上門出來,對她們擺手說:“她又睡了,說要靜一靜,有什麼話還是回頭再問吧。”
四荷跑回來,對她祖母說:“剛纔聽上官奶奶身邊的小丫頭說,老太太竟是要去城外給三姨太上墳,這陰天大風的,太滲人了。”
柳媽媽皺了眉頭很不樂意地說:“這古怪的老太太,找哪門子晦氣,不知道家裡頭兩個孕婦娘?”
“噓,裡頭那個正不痛快呢。”采薇比了個“噓”聲,將衆人帶走開。
天色漸暗,大雨仍嘩啦啦下着,不見半點要收的模樣。山坳的一間破廟裡,雨滴順着殘缺的瓦片落到佛堂裡,有人用破了的瓷缸子盛着,汪了半缸子後,那“叮叮咚咚”的水滴聲,便有幾分鬧中取靜的味道。
“你醒啦!”軟軟的女聲在耳畔響起,容許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面前是一張陌生小姑娘的臉,她溫柔地笑着,興奮地再問:“你真的醒啦?”
腦海中迅速回憶可能發生的事,記憶停在了大雨滂沱中,自己的坐騎飛奔離去。
“姑娘,你救了我?”容許淡淡地問,下意識地動了動胳膊,雖有疼痛,但已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