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角處,殘留着點點血跡,雖然知道老爹現在已經安然無恙,但想到老爹一把年紀,還在這屋裡受唐曉脅迫虐待,莫牙憤怒的攥緊手心,恨不能暴揍唐曉那廝一頓。
莫牙低喘了好一陣,繃直身體,一拳擊在了牆上,“原本幫你,也不過是看不下去,這會子,我和唐曉結的是私仇,他敢虐我老爹,我不拉他下馬讓他原形畢露,我就不是神醫莫牙”
三人圍着桌子坐下,程渲見這老屋雖然破舊,但物件也算是齊全,再買些吃食什麼的,也足夠穆陵暫時安置。只是…這裡畢竟是唐曉待過的地方,要是萬一哪天唐曉突發奇想回來轉轉…
穆陵看出程渲的擔憂,沉沉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先不說唐曉當我已死,就算我活着,他也絕不會想到我敢躲在這裡。”
莫牙趴着桌子看着搖曳的油燈,補充道:“還有就是,要是唐曉真的閒來無事跑來這裡轉悠,想回味拿下我老爹的種種…殿下還巴不得呢。是不是?”
穆陵眸子微頓,“莫大夫真是厲害,你說的不錯。唐曉要是真回來這裡…那他就一定再也走不出去。”
——“見你活着,他得嚇死。”莫牙哈哈笑着,見程渲和穆陵不笑,悻悻的收住笑聲,又趴在了桌子上。
“莫大夫。”穆陵認真的看着莫牙直白乾淨的臉,“等我重回朝堂,你願不願意留下,輔我大業?”
莫牙搖頭,不假思索道:“你身子強健,我看你最少也能活到七八十,要我留下做什麼?做門客無聊,做太醫也沒什麼意思,等了結了你們的事,太醫我也不做。”
“莫大夫不止醫術絕頂,還有一顆七竅玲瓏的心腸。”穆陵懇切道,“你看人看事都極其精準,你的才能絕不止在醫術上…莫大夫是可以縱橫朝堂的大才…”
——“打住打住。”莫牙昂起頭,“這我早知道了。”
“莫大夫?”穆陵露出期待之色。
莫牙拉過程渲的手,十指緊扣對穆陵晃了晃,“什麼都不做,下半輩子就和程渲吃到老玩到老,你縱橫朝堂,我看你臉上也沒什麼快活。人生苦短,活的那麼累做什麼?”
程渲哧哧笑道:“五哥,莫牙志氣不大,你就別勸他了。”程渲想到什麼,又道:“五哥,你還不知道吧,明天太子大婚,唐曉…要娶周玥兒做太子妃…明天的岳陽一定很熱鬧,你千萬不要出門。”
穆陵點頭,“娶周家的女兒…母妃幾次提起和周家結親的事,都被我搪塞了去,唐曉答應娶周玥兒,母妃就不會覺得奇怪麼?”
“人遭過大禍,性情大變也受人理解。”程渲道,“種種異樣,都可以用看破生死解釋,不會讓人生疑。不過假的就是假的,露陷也是遲早的事。”
——“哎呀。”莫牙記起什麼嚎了一嗓子,“還有兩個柿子沒吃。”莫牙從袖子裡摸出兩個紅通通的大柿子放在桌上,“怪不得餓得慌。”
程渲忍着笑,把一個柿子推到穆陵手邊,自己拿起另一個掰做兩半,一半塞給莫牙,自己咬下一大口果肉,滿口甜蜜。
——“都已經是霜降的日子了…”穆陵喃喃低語。
一個變作了半個,莫牙心裡也是有些不服的,但要是這半個都不吃,可就一口也吃不上了。莫牙幾口塞進嘴裡,拉着程渲起身道:“時候不早了,你五哥要歇息了。”
穆陵沒有送他倆,黑目凝視着微弱的燈火,燈火裡,他看見了唐曉含着陰森笑容的臉,那張臉慢慢和他一模一樣的臉,不變的,是同樣陰森的笑容,脣角勾起,挑釁着穆陵。
程渲說的不錯,歷經生死,人的性情也會大變。穆陵絕境重生,刺墨匕首刺下的時候,他閉上眼,全然沒有對榮光顯赫的眷戀,他的腦海裡全是和修兒的種種過往,若能重來,他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身邊那人,永遠都在。
但如今…穆陵瞥向窗外,莫牙掩上宅門護着程渲離開。如今,身邊那人也不再屬於自己,除了從唐曉手裡奪回一切,穆陵也沒有什麼企盼了。
穆陵俯身吹滅油燈,舊屋陷入了駭人的漆黑,一如穆陵硬下的心腸。
大婚之日
雖然武帝已經暗下決心要替換掉儲君,但他還是給了太子大婚該有的一切榮光。這一天,岳陽滿城紅緞結瓦,扎紅綢的樟木箱子浩浩蕩蕩擺滿了岳陽整條街,周玥兒是坐着十六人擡的金頂攆轎入宮的,少卿府外,周長安駐足良久,人人當他是不捨女兒,卻不知這個滄桑老練的卦師,已經摸了無數次袖子裡的錢幣,一遍,又一遍。
——“恭喜少卿大人。”司天監管事李驁一身絳色袍服,衝周長安深深抱拳,臉上堆着諂媚的笑容,“今日之後,少卿大人可就是皇親國戚,周家榮光比天,不可估量。”
周長安幽幽撫須,淡淡一笑沒有接話。
鞭炮轟鳴,鑼鼓喧天,李驁湊近周長安,道:“太子殿下的婚事,賢王爺也很是滿意。特命屬下給少卿大人送來賀禮,賀禮已經遞進您家府裡。”
——“王爺客氣。”周長安不屑李驁,但對賢王卻還是畢恭畢敬。
見周長安面上不見太多女兒要做太子妃的喜色,李驁壓低聲音道:“大人是不是還在爲皇上前陣子求得那一卦憂心?”
李驁雖然只是個管事,但司天監大大小小的事宜他也是洞悉透徹,更是與賢王府來往甚密,深得賢王信任。周長安雖然不大喜歡他,卻也不能怠慢了他。
李驁訕訕笑着,繼續道:“司天監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屬下要知道些什麼,也不難…大人放心,賢王讓屬下帶話給您,周家的女兒,做了這個太子妃,就一定會是將來的皇后。”
周長安虎軀一震,錯愕的看着李驁訕笑的臉。
李驁俯首悄聲,“賢王的意思是,太子之位,只會是五皇子的,不論皇上是什麼意思…都不會改變。”
周長安搖頭道:“皇上已經從我手上求得卦象——太子上林苑死裡逃生,損了皇氣,爲求一生平安,做不得儲君…”
李驁怪異一笑,“這副卦象,真是求得?還是擬得?”
——“李大人…”周長安聲音有些微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李驁拂袖望着往宮門去的金頂攆轎,帶着意味道:“周大人只需要知道,所謂平安,都是在人的手裡。賢王想保誰平安,誰就能得一世長安,反之,亦然。卦象可擬可卜,哪有什麼命由天定?”李驁握拳揮了揮,“不可逆轉的,是權勢,是聖名。”
見周長安聽的目瞪口呆,李驁也覺得有些好笑,李驁理了理衣襟,笑道:“王爺的意思,就是讓周大人安心坐着司天監少卿的位置,好好輔佐太子殿下…其餘的,不用費心。”
走出去幾步,李驁扭頭又道:“大人應該知道的,這麼多年,王爺最看好的也是咱們的五皇子,五皇子上林苑遇險,王爺也幾夜沒有睡好…”
李驁幾句話是想給周長安吃顆定心丸,但這番話聽下,周長安心裡愈發七上八下,袖子裡的三枚錢幣早已經被摸出汗溼來。
皇宮,景福宮
紅燭搖曳,盪漾着女兒家的心腸。鳳冠霞帔的周玥兒已經坐在牀邊幾個時辰,從天明等到天黑,等到紅燭都快燒到盡頭,卻還沒有等來那個人。
——“嬤嬤?”周玥兒輕聲喚道,“什麼時辰了。”
“剛剛過了戌時。”喜嬤嬤恭敬道。
“都戌時了?”周玥兒掀開喜帕一角偷望着外頭的燈火,“太子喜宴,不會折騰得這麼晚…殿下怎麼還不回屋歇息?”
“老奴也不知道。”喜嬤嬤話裡也沒有任何感□□彩,“也許殿下是有別的事耽擱了?娘娘再等上一會兒,大喜日子,殿下是一定會來的。”
這還要你說?周玥兒早已經憋了一肚子氣,不過是知道宮裡的老人都是人精,沒一個好隨便惹上,這才壓着火和這嬤嬤好好說話。
周玥兒忿忿落下喜帕,狠狠揉着紅色的襟帶,眼裡冒着火。他娶自己,也沒人逼他什麼,總不會真在大喜的日子晾着自己獨守空房…穆陵識大體懂輕重,他不會這麼做。
穆陵是不會這麼做,但唐曉會。
已近子時,唐曉執着酒壺望着夜空的彎月一點一點隱入密雲,老內侍已經催了幾次,但唐曉理也是不理。終於,老內侍也不再去催,悄悄遣走所有的宮人,躲在暗處窺視着自己並不快樂的主子。
唐曉拔出穆陵的佩劍,凝望着閃着青色光澤的劍刃,他彷彿看見了穆陵就在自己的身後,那張臉倒映在劍刃上,對着他露出得逞的笑容。
——“唐曉,你會後悔,你一定會後悔。”
我,絕不會後悔。唐曉震怒着按下劍鋒,拂開衣襟直往新房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