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牙頓住腳步,回頭看着程渲,認真道:“你,有些本事。你到底是什麼人?”
程渲心跳驟停,她也不確定莫牙是不是看出什麼,莫牙不傻,甚至還算得上有些腦子。程渲有些後悔在他身邊暴露的太多,要是所有蛛絲馬跡連在了一起,莫牙該不難猜出自己的真實身份。
莫牙注視着程渲淡泊的臉,順着她白皙細嫩的頸脖向下,見她的褲腿還耷拉卷着,莫牙忽的有些愧意,“程渲,我帶你買身衣裳去…”
——“……”程渲耳邊有風聲劃過。
“怎麼說也是明兒要在最好的位置算卦的人。”莫牙左右看着沿街的店鋪,指着不遠處的卦裙店,“也不能太寒磣。”
“還要攢銀子呢…”程渲低低嘟囔了聲。
“我都想好了。”莫牙擠眉一笑,“明兒你就不是兩文錢一卦了,十文錢一文也不能少。怎麼樣?”
——“你高興就好…”程渲低下聲音,“你還記得,我問那人娶妻沒有?”
“記得。”莫牙繃直了身子。
程渲眼裡流露出一種自信,“他是岳陽音不假,而且是一口岳陽官調,所以我肯定他是哪家大戶的人,而且,一定不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少爺。”
“你說的不錯。”莫牙想起了什麼,“他穿錦衣,腰間是一把劍,富貴官宦家的少爺,是穿綢緞不穿錦布的,還有他虎口的繭子,看來多是護院侍衛吧。可是程渲,你又是怎麼知道?還有,他爲什麼是在蜀中長大?”
程渲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除了眼睛,還有耳朵。他走向我的時候,步步生風帶着煞氣,當時圍在我倆身邊的是一羣靠嘴皮子吃飯的人,來了個練家子實在太好分辨。張鬍子欺我看不見,匆匆一眼見他英武,就咬定他的羌人,也是砸了自己的招牌。莫大夫久居船上怕是不知道,岳陽繁華,達官顯貴府邸多是囤着鉅富,所以家家都養着許多好手護院。岳陽瀕海漁業繁榮,江南靈秀養蠶紡織,北方肥沃麥田萬里,而蜀中貧瘠又多有蠻夷侵擾,那裡便是尚武的地方,岳陽大多護衛都是蜀中來客,既然猜出他是個護衛,那多半就是蜀中人。”
“可是。”莫牙真是有些不解了,“你還是沒告訴我,你問他娶妻了沒有,又是爲什麼?”
程渲探頭湊向莫牙,莫牙仰起脖子有些緊張,程渲忽的摸住莫牙的臉,“莫大夫,你娶妻了麼?”
莫牙哪有被女人摸過臉,英俊的臉唰的一片紅色,齒間哆嗦着道:“沒…沒有…沒有娶妻…要是娶妻…哪會孤零零的…你瞎啊…”莫牙才說完臉燥紅的更加厲害——程渲本來就是瞎的。
程渲驟然收回手,竊竊笑着莫牙的窘態,甩了甩髮梢道:“還不明白?我啊,戲弄他呢。”
莫牙有些石化,程渲對着他的肩膀又是一戳,“說好的買衣裳呢?”
穆玲瓏和唐曉尾隨着這二人,見莫牙帶着程渲走進家卦裙店,穆玲瓏嘖嘖道:“那人真是疼自己的女人,看着窮兮兮,都知道帶人家去買件衣裳。”
唐曉道:“郡主爲什麼覺得程渲是那男子的相好?”
“這還能看不出來?”穆玲瓏瞪大眼,“如果不是,他爲什麼要帶着一個盲女做累贅?那個程渲在街上被那麼多人惡狠狠圍着,換做不相干的人,早就撒腿逃走,還會護在她身前?看他倆現在的模樣,最多也就是溫飽而已,還知道帶盲女去置辦衣裳…如果…”穆玲瓏忽然垂下眉毛,聲音也低了下來,“如果當真不是相好,這個男子就一定是義薄雲天情深意重。那…就更難得了。”
說話的工夫,莫牙已經帶着程渲走出店鋪,莫牙手裡提着個包裹,一看就是給程渲新買的衣裳,穆玲瓏眼睛不眨的看着,仍是悄悄跟在他倆身後。
眼見這二人進了家普通客棧,穆玲瓏扭頭對唐曉道,“是或不是,馬上就知道。”
穆玲瓏昂着脖子走進客棧,見客棧廳裡簡簡陋陋,坐着打尖兒的都是些衣着破舊的旅人小販,穆玲瓏一時也沒想到這客棧竟這樣上不得檯面,愣在了原地。
唐曉低聲道:“郡主,這裡不是您來的地方,回去吧。”
一身華服的穆玲瓏走進客棧,屋裡的夥計客人都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連埋頭算賬的掌櫃都擡起了眼睛,滴溜溜打量着穆玲瓏和唐曉。
穆玲瓏大步走到掌櫃跟前,輕輕咳了聲,“剛剛進來那兩個人…”
——“小店雖小,卻絕不泄露客人私隱。”掌櫃搖了搖算盤,“免談。”
穆玲瓏有些惱火,從袖子裡摸出個銀錠子重重按在案桌上,掌櫃看傻,伸手就要去拿,還沒碰到銀子,穆玲瓏已經瞬時又把銀子牢牢攥在了手裡,昂首對着他哼了聲。
——“說好的私隱呢?”穆玲瓏挑了挑眉毛。
掌櫃訕訕的陪着笑臉,“住在這個客棧裡的人,哪有什麼私隱可言?小的打自己臉呢。姑娘您儘管問,小的一定有什麼說什麼。”
——“剛剛進來那兩個人…”
“女瞎子那倆人?”掌櫃搶道,“住了兩天了,該是新到岳陽不久,朝出晚歸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營生…姑娘還想知道什麼?”
穆玲瓏靠近了些,還不忘扭頭看了眼身後的唐曉,“他倆…開了幾間房?”
“額…”掌櫃狹目動了動,豎起一根手指,“…一間…”
雖然穆玲瓏猜到這倆人關係該是不一定,可親耳聽見掌櫃所說還是有些小小的失望。唐曉聽在耳裡,臉上仍是沒什麼表情。
“不過。”掌櫃繼續道,“他們倒是想要兩間,可小的這客棧總共才幾間?岳陽哪裡再去找這物美價廉的住地兒?這倆人倒是不太樂意住一屋,可也是沒有法子…”
“哦…”穆玲瓏擡眼瞥了瞥客棧樓上,“有什麼樂不樂意的?這不是還歡歡喜喜住一窩了麼?”
穆玲瓏手心張開掉下銀錠子,掌櫃眼疾手快一下子托住,忙不迭謝着穆玲瓏的賞賜。
——“唐曉,咱們走。”穆玲瓏轉身拂袖離開。
掌櫃掂了掂銀錠子,走出櫃檯看着唐曉道,“敢問爺一句,剛纔那姑娘打聽的倆人…是有什麼事麼?”
唐曉抱肩而立,飛揚入鬢的劍眉朝着樓上挑了一挑,頷首一笑,“是福氣,還是煞氣,是貴人,還是過客…又有誰知道呢。”
見唐曉瘸拐着離開,掌櫃愣了半晌也是沒有想明白,嚥了咽喉嚨便不再想了。
客棧屋裡
莫牙把給程渲新買的衣裳愛惜的平鋪在桌上,觸摸着道:“雖然料子比不上你之前身上穿的那件,可這樣子不錯,最重要的是,我莫牙看中的絕不會有醜的。”
程渲想說那也得看是給誰穿,想了想卻是張口道:“我…想洗澡。”
莫牙涌出了一種想搖晃着程渲腦袋的衝動,“你不是說,你在水裡泡了那麼久,見水就暈麼?”
程渲朝莫牙抖了抖衣袖,“你聞聞,都快臭了。”
莫牙有潔癖,明明之前也不覺得有味兒,被程渲一說忽然隱隱聞到些什麼,“要洗就自己去洗。難不成這也要我幫你?”
程渲狡黠低笑,“你不幫我,誰幫我打水?莫大夫?”
——“絕不可能。”莫牙擲地有聲。
程渲把袖子褲腿都扯了出來,晃盪着悠悠道:“我熬一熬其實也沒什麼。可是莫大夫是個極愛乾淨的人,咱倆現在還住在一個屋裡,我要是臭了,豈不是污了莫大夫的鼻子。莫大夫俊秀清雅,也忍的了麼…”
莫牙喘着不甘的粗氣,退後着步子狠狠指着絮絮說個不停的程渲,忽的跳出門口把屋門重重關上,不見蹤影。
程渲噗嗤一笑,伸手摸向平鋪在桌上的新衣,自打進了司天監,她就沒有再穿過尋常的布衣。司天監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錦衣華服,程渲雖然不喜歡層層疊疊累贅礙事的水袖緞裙,但皇上時常宣自己進宮卜卦,進出宮門怎麼能隨性了去。
當她換上莫牙遞給自己的那套坑爹的男子衣裳,她還是感到了許久沒有過的愜意自在。
眼前莫牙給自己買的新衣,是素淨的絹白色,有着細絲棉獨有的舒服手感,袖口領口繡着幾朵梅花,繡工雖是平平,但也別有一番風味。
程渲摸着袖口的梅花,忽的聽見過道里的動靜,趕緊又縮回手去。
屋門打開,兩個夥計扛着一個浴桶,莫牙兩手各提着一桶熱氣騰騰的水,撲哧撲哧的喘着氣。夥計放下浴桶就走了,莫牙將熱水倒進捅裡,將肩上搭着的汗巾泄憤似的甩進浴桶。
——“程天師,您請入浴。”
——“有勞莫大夫。”
莫牙忿忿轉身,又猛的一回頭瞪了眼程渲,噠噠噠踩着步子走出屋。
難不成,這個程渲真是自己命裡的魔障,天生的剋星?莫牙越想越不甘心,自己竟是被一個瞎子使喚的團團轉?
側耳聽見屋裡傳出水聲,莫牙腦中蕩起一個念頭…不行不行不行,偷看女人洗澡絕非大丈夫所爲。
——你又不是沒偷看過…可你什麼都沒看見吶。
——非也,你流了鼻血…那是因爲你肝火太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