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陵眼前閃過高臺上看見的那個人影,她茫然的掠過自己的臉,扶着身旁男子的肩膀轉過身去的那一刻…像極了…修兒,“是她。”
“殿下還記得她?”穆玲瓏露出喜色,“殿下日理萬機還記得那個人,玲瓏這件事就一定是做對了。玲瓏聽說殿下幾次遇見她…她和修兒一樣,看不見,也是個卦師…”
——“她也是卦師?”穆陵頓住身體打斷穆玲瓏。
“殿下不知道啊?”穆玲瓏有些詫異,眼睛瞪得大大的,“她是卦師,還在大街上和一羣人比試,才進岳陽幾天,膽子倒是不小。本來不過是留意着她,看她氣魄姿態讓人動容,本郡主也見不得那些個持強凌弱的。我就略施小計,哈哈。”穆玲瓏想起昨天自己的機智很是得意,忍不住笑了幾聲,“如果這事能讓殿下放下些哀傷,那玲瓏可就立了大功。”
“玲瓏。”穆陵開口道,“明天跟我出去趟。”
穆玲瓏歡喜大笑,“這樣纔好,殿下早該向前看了。玲瓏隨叫隨到,就跟着殿下。對了,她啊叫程渲。”
——程渲。穆陵默唸着這個名字。
——“程渲。”
客棧裡,莫牙掂了掂沉甸甸的錢袋,嘩啦啦倒出一搭子錢幣,當中一個銀錠子很是扎眼,莫牙粗粗一捏約莫着有五錢不止。
“那人叫…唐…唐什麼來着?”莫牙放下銀子,“出手倒挺闊氣。”
“唐曉。”程渲道,“他叫唐曉。”
莫牙像是不屑這個名字,也不應程渲一句,趴在桌子上一枚一枚數着錢幣,“四十,四十一,四十二…五十…”莫牙擡起頭,“五十個錢幣,也就是…一錢銀子…算上唐曉的五錢,也不過六錢…程渲,這要什麼時候才能攢足五十兩?”
“莫大夫嫌賺錢太慢?”程渲陰陽怪氣,“一人賺錢,要養活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饞肉的,莫大夫要是嫌慢,大可以在卦攤對面擺個醫攤,收十文還是二十文,你說了算。”
“醫者父母心,哪能貪銀兩。”莫牙嘟囔着,“我救了你,問你收錢了沒?”
程渲揀起枚錢幣轉了轉,“這些算不算…”
莫牙忿忿扭過頭,“我還要治好你的眼睛,這樣的恩情,你程渲一輩子都還不清。”
程渲也懶得和他嘰歪,掐着手指像是算着什麼,忽的道:“明天是幾月初幾?”
莫牙想了想,“八月初七。”
——“八月初七…”程渲低聲重複,“八月初七…”
莫牙收着桌上的錢銀,數出二十枚放進自己的錢袋,把那錠銀子和剩下的錢幣收在另一個大些的錢袋裡,環顧着丁點兒大的屋子,靈機一動幾步走到牀邊,把錢袋塞進了程渲的枕頭裡。
莫牙摸着牀褥,他真想一頭撲上去美美的睡上一夜,連着幾夜的硬板凳,莫牙的背都磕的生疼,可再看看比自己瘦弱許多的程渲…莫牙只得依依不捨的站起身,還忍不住又抹了抹粗布縫做的被子。
宮門口,唐曉對着月亮負手站立着,擡頭看着皎潔的月色似乎在想着什麼,連穆玲瓏到了身後都沒有發覺。
——“嗨。”穆玲瓏踮着腳尖在唐曉耳後喊了一聲,“虧你還是父王最器重的人,這樣的警覺都沒有,本郡主在你後面晃盪了有一會兒,要我是你的仇家,你的小命早就沒了。”
唐曉垂眉一笑自若的轉過身,“也許…是屬下早就聽出是郡主,哪有什麼可以防備的?”
“無趣。”穆玲瓏指了指唐曉的鼻尖,“你們男人一個個都是無趣頭頂,五殿下是這樣,你也是這樣,走了走了。”走了幾步,穆玲瓏扭頭又道:“父王讓你做本郡主的護衛,爲什麼每次到了宮門口你都止步不進去?人家一個個巴望着進宮沾沾貴氣,你倒是很閒淡的模樣。”
唐曉淡笑,“王爺讓屬下保護郡主安危,皇宮守衛森嚴,當然不需要屬下護着,屬下自然也不用進去。”
穆玲瓏嘟起嘴,回望宮牆道:“你真是個怪人。雖然腿腳不方便,卻有飛檐走壁的本事,父王也總說起你的好處。五殿下儲君之位在握,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湊上去入得五殿下的眼,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你卻都不願意和我進宮去見一眼他…真是怪人一個。”
唐曉看着穆玲瓏單純的少女神情,道,“屬下一個武夫,也討不來官職貴位,難得王爺和郡主不棄,能爲賢王府所用,已經是屬下的福氣。”
穆玲瓏眼珠子上下打量着一臉真誠的唐曉,咬脣不再說話,扭頭朝自家府邸走去。
唐曉跟着穆玲瓏身後,頓了頓道:“郡主見過五殿下,他,好些了沒?”
穆玲瓏想起方纔的情景,咧嘴笑道:“唐曉你知道麼,本郡主看來真是做了件好事。五殿下聽說我幫了那個程渲,眉頭舒展了不少。還…還喊我明天一起出去…”
——“明天?”唐曉低頭思索着什麼,“明天是八月初七吧。”
“就是八月初七,怎麼?”穆玲瓏想起了什麼定住步子,猛的一拍腦門,急道,“壞了,八月初七,是修兒的生辰吶。穆玲瓏穆玲瓏,你就是個大棒槌!五殿下明天出去,保準又要傷心不已…你怎麼就沒想到呢…”
唐曉見着穆玲瓏的窘態很是有趣,忍住笑道,“郡主,五殿下心裡放不下,不管您答不答應,他明天都是一定要出去的,有郡主在他身邊,多加寬慰就是。”
穆玲瓏又惱惱的錘了幾下自己的腦袋,噠噠踩着重重的步子,唐曉握着手心湊近嘴邊低低咳了聲,沉默的含着笑,步子雖然一深一淺,卻穩重有力。
八月初七
昨天落雨,今天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午時還不到,莫牙就遣散了排隊的人羣。
——“今天到此爲止,程天師要用飯了。”
莫牙拉起程渲,“清湯寡水了幾天,也該去吃點好的。紅燜肘子,走起。”
莫牙露出一口整齊乾淨的牙齒,脣角的笑容燦爛過了掛在天上的紅日,讓整個岳陽都盪漾在他的暖笑裡。
“吃吃吃,就知道吃。”程渲嘀咕了句,還是順從的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永熙酒樓
永熙酒樓真不愧是岳陽最火爆的飯館,莫牙和程渲來的也不算晚,偌大的酒樓已經幾近滿座,放眼看去都是錦衣華服的岳陽富戶,聊着買賣,換着消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美哉樂哉。
莫牙尋到最後一張桌子,搬開椅子撫着程渲坐下,自己也大大方方的端坐下來,衝着小二道:“我要點菜。”
——“這不是岳陽當紅的程卦師麼?”機靈的店小二認出程渲,指着她驚道,“程卦師大駕光臨,真是小店的榮幸吶。”
莫牙露出得意之色,指節敲敲桌子道,“就是她,程卦師餓了,可得吃些好的。紅燜肘子,先來上一份。”
店小二面露難色,撣了撣肩上的汗巾,支吾道:“這…兩文來晚一步,這肘子…已經賣空了。”
莫牙饞肘子已經饞了幾日,一聽賣空哪能認賬,“賣空?這麼大的店,說沒有就沒有?”
——“真是沒了。”店小二一副要指天發誓的表情,“哪敢騙您倆吶,紅燜肘子小店一天只有三份,程卦師要是想吃…”店小二掐指算了算,“最快也要等到大後天,小的給您倆留上一份?”
“大後天…”莫牙有些沮喪。
程渲淡淡道:“沒有就沒有吧,既然沒有莫大夫想吃的肘子,也就不在這裡吃了,我們…”
——“程卦師要是不嫌棄,可否和我同坐一桌?”隔着半丈的上桌,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穆陵擡起陰鬱了許久的眼睛,遠遠望着程渲和莫牙,“今日我剛巧點到一份,好東西,大家一起用才特別美味。”
莫牙循着聲音看去,胳膊肘戳了戳程渲,壓低聲音道:“程渲,是他…那天集口的…穆,穆…穆什麼來着…”
——“穆陵。”程渲竭力平復着心底的情緒,“五皇子,穆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