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曉垂眉低笑,“莫大夫,你難道不知道麼?賢王府,可是有通天之術的。”
莫牙正要頂他幾句,忽的簇擁看榜的人羣傳來驚呼聲——“程渲?哪個程渲?”
——“程渲?這不是…新來的那個女瞎子?”
——“是她,就是她,女瞎子程渲,程卦師吶?”
居然有她....?擠在前頭的幾張熟面孔不約而同的陰沉下來,這些面孔裡有張鬍子,還有永熙酒樓初遇程渲莫牙的那個瘦卦師,叫孫無雙的那個…
——“不應該的。”孫無雙陰鬱道,“上榜的卦師都必須有人舉薦,這個程渲才進岳陽幾天?也沒聽說她入了哪個大戶的家門得了舉薦,怎麼會有她的名字?”
——“不錯。”張鬍子捻着山羊鬍子尖聲道,“一定是弄錯了,不應該有她。”
總管李驁訕訕笑着,這些個圍着的卦師裡,總有幾個會成爲司天監的人物,李驁精於官場人情,自然明白這樣的場合還是不要多事,也不能沒輕沒重說了話得罪了哪個。李驁咳了聲道:“諸位要是有什麼疑義,等到了甄選那天,再來問個究竟就是。李某隻是張貼榜單,其中人選,我和諸位一樣也是剛剛瞧見。”
張鬍子和孫無雙對視了眼,神色複雜。
莫牙看向唐曉,“是賢王爺?還是你家郡主做的?”
唐曉低沉道:“郡主惜才,確實想幫你們一把,可惜郡主一片好心卻碰了壁,也怪她性子直白單純,讓你們曲解了她的意思。我家王爺廣納天下名仕,並非要讓人困在賢王府裡,王爺心裡也明白每一人該有的去處,程卦師才華不可估量,哪裡能屈尊在賢王府這口井裡,自然…要有更好的去處。這司天監,纔是能容得下程卦師的地方。”
——“賢王爺果然懂的用人之道。”程渲篤定道,“我和他還素未謀面,他竟然送給我這樣一份大禮,怎麼好意思?”
“程卦師和莫大夫絕非池中之物,當然受得起我家王爺的大禮。”唐曉悠悠開口,連着不動聲色的給莫牙也戴上頂高帽子。見圍觀榜單的人羣有要散去的跡象,唐曉低眉輕聲又道,“這會子被旁人瞧見你倆,怕是會讓人覺得尷尬。時候差不多,要是你們還有想知道的…不如,找個地方進一步說話。”
莫牙原本還不明白,唐曉一個瘸子爲什麼會得到賢王府的青睞,是穆玲瓏身邊的人不止,竟連賢王都會着他的手辦事。剛剛聽唐曉嘴裡說出的幾句話,莫牙也看出了此人暗藏的本事。他身上的英武之氣和虎口的粗繭透露了他練家子的本事,言談的不卑不亢進退有度更是彰顯了他不輸文人的睿智,用文武全才來形容也並不爲過。
要非挑唐曉身上的毛病,大概也只有腿瘸這一出。可人家走起路來是一樣的步步生風,像是從不把自己的瘸腿當一回事。
唐曉的話,讓莫牙和程渲根本無法拒絕。
永熙酒樓
唐曉像是莫牙肚子裡的蛔蟲,進一步說話,便把倆人帶到了這裡,他怎麼知道自己有些餓了,還正好想吃一口肘子。
更要命的是,酒樓的掌櫃堆着笑迎來上來,張口就道:“唐大人,照您的吩咐給您留了一份紅燜肘子,是去雅座清靜些,還是廳裡坐着熱鬧?”
莫牙忍不住對這唐曉有些暗搓搓,做人做事到這個份上,挑剔如自己,也是無話可說,賢王府的形象在唐曉的張羅下陡然高大上了起來。
不等唐曉應話,二樓雅座的簾子被人掀開一角,穆玲瓏嬌俏的半張臉露了出來,脆生生道:“他們幾個不必另開一桌,帶到這裡來。”
莫牙轉身想走,唐曉振臂擋住,低聲道:“郡主是我家王爺的掌上明珠,也是我的主子,莫大夫,就當…給唐某個面子?”
莫牙纔要倔強,程渲拉住了他的衣袖,“你不餓?怎麼也得吃了再走。”
莫牙擡眼去看,穆玲瓏正衝他轉着烏溜溜的眼珠子,莫牙正要瞪回去,穆玲瓏手指一鬆簾子掩下,莫牙憤怒的表情僵僵在了臉上。
三人上了二樓的雅座,才一進門唐曉也有些愣住,雅座精緻的圓桌邊,穆玲瓏正執着茶壺給一人斟着茶水,唐曉雖然從來沒有和他正面對視過,但他還是認出了這個男人——五皇子穆陵。
——“五殿下?”莫牙故意高喊給程渲聽,“您怎麼也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岳陽是齊國皇都,五殿下哪裡去不得?”穆玲瓏衝莫牙挑釁着,“大驚小怪。”
穆陵掠過莫牙故作詫異的臉,也沒有去看程渲,銳利的眼睛定在了他從未見過的唐曉臉上,唐曉霎時單膝跪地,抱拳恭敬道:“屬下唐曉,見過五殿下。”
“你就是唐曉?”穆陵輕擡手背。
唐曉站起身,“五殿下,聽說過屬下?”
穆陵端起茶盞,“穆郡主和我提過幾次,說他父王挑了個最得力的門客給她做護衛,賢王能選給自己女兒的,定然是王府最得力本事的人。不光這樣,我還聽說…”
讓唐曉得意了半天,莫牙終於逮到空檔損一損唐曉,搶道:“此人啊,本事雖大,卻有小疾。五殿下是不是想說這個?”
穆陵悠悠抿茶,沉默不語。
唐曉臉上也不見窘色,仍是自如道:“腿疾污了諸位的眼睛,王爺和莫大夫見笑了。”
程渲輕聲接話,“我看不見。”程渲說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唐大人,咱倆一樣呢。”
“你和他怎麼能一樣?”莫牙有些急了,“我又苦讀了多日古書,過幾天就再給你施針,你的眼睛一定會治好,這是我答應你的。”
穆陵見這個莫牙性子直白單純,一張嘴也是想什麼說什麼,與宮裡那些陰奉陽違笑裡藏刀的人倒是大不一樣,不由得對莫牙生出了幾分好感。
雅座外頭傳來腳步聲,莫牙抽了抽鼻子,一股肘肉的噴香味肆意的蔓延着,饞的人口水四溢。掌櫃敲了敲門,“小的方便進來麼?”
穆陵放下茶盞,“玲瓏,你帶着你的人和莫大夫出去開一桌。我知道程渲不喜歡葷腥,我陪她吃些清淡的菜色。”
穆玲瓏微微一愣,隨即會意道:“玲瓏知道了。”
莫牙有些不樂意,蹙眉惱道:“爲什麼支開我?有什麼話是我不能聽的?”
穆玲瓏惱惱的跺着腳,擦過莫牙身邊時輕掐了把他的手肘,“棒槌,走——啊。”
莫牙不甘心的又瞥了眼程渲,見她也不開口留下自己,只得忿忿的跟在穆玲瓏身後退了出去。
雅座裡少了莫牙和穆玲瓏的嘰嘰喳喳,一下子安靜的有些不自然,穆陵見程渲還直直站着,起身托起她纖細的手腕輕輕搭在了圓桌上,一隻手扶住紅木椅,“坐。”
程渲也不和他客氣,一屁股坐了下來,摸着筷子道:“確實有些餓了,五殿下,我可以吃了麼?”
穆陵沒有應她,走到自己的主座揮襟坐下,凝視着程渲凝白如玉的臉龐,沙聲道:“爲什麼,要傍上賢王府這根藤枝?”
程渲夾起一筷子藕片,湊近鼻子聞了聞,潔白的皓齒一口咬下,像是沒有聽見穆陵的問話。
穆陵看着程渲的動作,“我還以爲你程渲當真是無慾無求的布衣心腸,兩文錢一卦?程卦師說的好聽——有人一心要入司天監謀得功名,有人只入達官顯貴府邸,爲貴族富戶卜卦賺取高額酬金,程渲盲女一個,又是初入岳陽,進不了司天監,也入不了貴族的眼,不如造福百姓的好,還落個逍遙自在。程渲,你是這樣說的吧?”
程渲停住咀嚼,“五殿下的記性真好,一字不差吶。但是五殿下說錯了一句——不是我傍的賢王府,司天監張榜會有我的名字,事先我也是毫不知情。”
穆陵臉色略微緩和,可語氣仍是沉鬱叵測,“賢王做事從來不會毫無緣由,他能舉薦你參加司天監的甄選,就一定是你做了什麼入了他的眼睛,讓他覺得你可以爲賢王府所用。程渲,你是無意,還是…故意做了什麼?”
程渲愣了一愣,一眨不眨的美麗眼睛怔怔定在穆陵英俊的臉上,穆陵對視着這汪深湖般乾淨剔透的眼睛,那裡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朝自己伸來,像是要把自己拉進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