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如今衛蘅經了一世,也是做過人媳婦的人,知道了女兒家的艱難,就難免同情起葛氏了。
何氏將葛氏的尷尬也看入了眼底,心裡多有不豫,窮家小戶出身的媳婦就是有這點兒不好——小氣,進了女學,也改不了根子上的習性。不過畢竟是自己的媳婦,何氏護短,趕緊轉了話題,“珠珠兒,別猴在你祖母懷裡了,瞧你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多難看。怎麼不多向你二姐姐學,那等儀態便是宮裡的娘娘看了都讚歎。等明兒你去了學裡,可好生跟着先生和你二姐姐學。”
衛蘅的心結剛因爲老太太打開一點兒,這兒又被一連串的“二姐姐”給打擊了,她滿臉的不愉快都寫在了臉上。
“怎麼,明日就要上學去?”老太太聞言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何氏點了點頭。
“怎麼能明日就去,這身子還沒養好呢。老二媳婦,你難道就忘了珠珠兒是怎麼病了的,你這是要把她逼死,把我老太婆逼死嗎?”老太太摟了衛蘅不肯鬆,彷彿何氏是後媽一般。
何氏被氣了個倒仰,這老人家就是溺愛孩子,根本不是教孩子,壓根兒就是在養壞孩子,可是何氏卻不能這樣對老太太明說,只得平心靜氣地道:“老祖宗,我這不也是急的嗎,珠珠兒都九歲了,十二歲就要考女學,我,我這不是着急嘛。”
“怎麼,還要叫珠珠兒頭懸樑、錐刺股,半夜三更不睡覺地背書?有你這樣當母親的嗎,女學就那樣了不起嗎,我們家的珠珠兒不去女學,難道就嫁不出去?”老太太愛護孫女犯起了執拗勁兒。
其實老太太這樣護着衛蘅,那也是因爲衛蘅一個勁兒地往她懷裡鑽,她就知道這孩子是怕讀書了。以前多活潑可愛的孩子,被何氏硬是逼成了個木頭。老太太雖然也喜歡衛萱——那個爲她賺了好名聲的孫女兒,可私心裡卻更偏疼衛蘅這種會撒嬌愛活潑的女娃娃。
何氏哪裡敢跟老太太頂項,但衛蘅的學業卻着實不能丟,只得苦笑道:“老祖宗,珠珠兒自然是不愁嫁的,我這不是盼着她能更好麼?”
瞧這何氏真是不會說話,難道說老太太就不盼着衛蘅好了?不過這麼多年的婆媳下來,老太太也瞭解何氏爲人,知道她不是那個意思,不過她旁觀者清,覺得衛蘅這場病還是何氏將她逼得太緊了。
老太太語重心長地道:“磨刀不誤砍柴工,珠珠兒要是身子骨不好,這能學得好嗎?你呀,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馬上就要過年了,寒冬臘月,女孩子讀書更辛苦,聽我的,開了春再讓珠珠兒去學堂。”
衛蘅從老太太懷裡擡起頭,亮汪汪地望着何氏,一臉的期盼。那些儒家經典,當年填鴨似的堆入衛蘅的腦子,一輩子裡還得時不時拉出來溜達一圈,比如見到小輩時,開口三句話,“你幾歲啦?”“都讀了什麼書啊?”“那我考考你。”
有時候還得應酬一下夫君紅袖添香的愛好,可不是一輩子都在用麼,想忘也忘不掉。但是讀書這個事兒,真是講天分,不是說死記硬背就能成,還得舉一反三,靈活運用。
衛蘅自問這等能力,她就是拍馬也追不上衛萱。她現在雖然兩世爲人,有經歷在胸,或許短時間可以勝過衛萱,但她清楚的知道,要不了多久衛萱就能反超,最後出醜的還是她衛蘅。何況,這般總有作弊的嫌疑,衛蘅也是心高氣傲之輩,哪裡肯勝之不武,所以乾脆就不想去上學,反正這些個先生教的,她上輩子都學過一遍了,撿起來也快。
何氏看見衛蘅眼裡的期盼,心裡恨她狡猾和不懂事兒,小小年紀就知道借勢逼人了,可這當口何氏也沒法子,怯怯地開口道:“娘,這才十月裡呢。”意思就是衛蘅若是開年再去學堂,荒廢的時間就太久了些。
老太太見何氏服了軟,想着也不能讓衛蘅玩耍太久,否則散漫了心就不好了。
衛蘅見老太太臉色有鬆動,渾身的力氣頓時就像被人抽去了一般軟塌塌地倒在了老太太懷裡,還“哎——”地長嘆一聲。
可是小女娃子做出大人的樣子來,格外的天真可愛,叫一旁看着的大夫人等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屋裡只要長眼睛的,誰能看不出衛蘅不想念書啊。
“罷了罷了,你就寬了珠珠兒這一回吧。你摸摸,她這身上還有幾兩肉?”老太太愛憐地摸了摸衛蘅。
衛蘅適時地衝着何氏可憐巴巴地喚了一聲,“娘。”
“弟妹,你就安心讓珠珠兒養身子吧,萱姐兒每日都會把先生講課的筆記給她抄回來的,耽誤不了課業。”大夫人木氏也開口勸道。
在木氏心裡,只覺得何氏是拔苗助長,珠珠兒瞧着天生就不是讀書料,非要死磕着讓她考女學,也太要強了些。當然,反過來,木氏心底又難免多了幾分優越感。
何氏聽木氏這樣一說,心裡簡直氣得撓牆,可臉上卻不能不裝出感激的樣子。
請了安,老太太也不用木氏和何氏伺候用飯,打發了她們自回去,她倒是想留下珠珠兒,可是看何氏的臉色就知道她要訓珠珠兒,若是這會兒留下珠珠兒來,何氏的怒氣越積越多,反而怕嚇壞了珠珠兒。
因而老太太拍了拍衛蘅的手道:“你跟你娘回去吧,這上學的事兒自有祖母給你做主。”
衛蘅點了點頭,踮着腳摟住老太太的脖子,忍不住將臉蛋貼在老太太的臉上,真想念祖母身上的味道呢。
老太太被衛蘅這動作弄得心都軟成了泥,摟着衛蘅道:“哎喲,我的小乖孫。”
待衛蘅跟着何氏出了瑞雲堂院子的門兒,何氏臉上的微笑就再也端不住了,瞬間陰雲密佈。拉着衛蘅的手,也不管她小短腿能不能跟上,就扯回了蘭義院。
坐定後,何氏的怒氣在腦子裡轉了一週,又壓了下去,對付衛蘅這般大的小孩兒,你若是強迫她,她已經有了自己的思想,可若是跟她說理,她又任性不懂,真是費腦子。
不過到底何氏還是心疼衛蘅,點了點她的腦門兒道:“你就會耍小聰明,這要是能用到學業上該多好?年紀小小,就知道搬出老太太來壓我了。我告訴你,學堂你可以不去,但每日的功課你可逃不了,十篇大字、三篇小字,背詩三首,默一段論語。”
衛蘅的小臉兒瞬間就誇張地皺在了一起,“娘,這也太多了。”
奈何何氏壓根兒不給衛蘅討價還價的餘地,“去去去,一邊兒去,看見你個小沒良心的我就心煩,讓你讀書,你當我是害你呢?那些勸你不讀的,纔是居心不良呢。”何氏話裡指的這居心不良之人,自然是木氏。
衛蘅卻不往心裡去,上前摟住何氏的腰,在她懷裡又蹭又扭,一聲甜過一聲地喚道:“娘,我的好孃親。”
何氏拿這般撒嬌的衛蘅毫無辦法,終於被她親得臉上有了笑意,“好了,你這個小冤家,女孩子就得有個女孩字的樣,瞧你像什麼,你是猴子變的麼?”
衛蘅靜了下來,用大人的樣子,長嘆一聲,“娘,我就是三顆腦袋加在一起,也是比不過二姐姐的。”
何氏心裡一驚,沒想到衛蘅會這樣說,她嘴硬道:“讀書是爲了你自己,怎麼說是和你二姐姐比呢?”
衛蘅看了何氏一眼,意思是你我心知肚明。
何氏沒好氣地兼惱羞成怒地道:“我那是讓你以你二姐姐爲榜樣,都是一家姐妹,今後走出去叫人說怎麼差那麼多,那樣的名聲很好聽麼?”
衛蘅嘟嘴道:“娘,大家不會這麼說的,二姐姐讀書就跟妖怪一樣,這滿京城,滿天下的女子,有幾個能賽過她啊。才九歲,作的詩詞就廣爲流傳了,都說她有‘詠絮之才’,學她,不過是徒然效顰而已。”
其實何氏心底何嘗不知道這一點,可是她就是不甘心,“可你也不差啊,在學堂裡,夫子不也經常誇你,你比她不就差一點點麼。”何氏的大拇指和食指合起來比劃了一粒兒米大小的距離。
衛蘅又想嘆息了,埋下頭道,“那是你當面問夫子,夫子怎麼好打擊你啊?”
何氏又想撓牆了,“你這孩子怎麼就不聽勸呢?”
衛蘅也知道不讀書是不現實的,“娘,我只是不想你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而已。”當初何氏得知衛蘅沒考入女學的時候,氣得都想跳河了,那場面衛蘅可是記憶猶新,心中怕怕。
“你個沒出息的,就那麼不喜歡學麼?”何氏問道。
反正這種被逼着學東西的滋味兒,衛蘅實在不喜歡,“我也不是不學啊,可是那麼繁重的功課,我爲了應付過去,就只能隨便對付,娘叫我寫字我不敢不寫,叫我背書也不敢不背,可一段話二姐姐一次就記住了,我卻要記十遍、百遍才能倒背如流。”
何氏清楚地看到了衛蘅眼底的自卑和自怨,心裡也不是不驚訝的,加上衛蘅病的這一場,她也知道是自己逼得太緊了,可她就是不甘心吶。
從古至今,這“不甘心”三個字不知害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