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九襄縣,籠罩在一片淡白的霧氣中,霧氣裡隱約可見處處關卡,一隊隊巡邏的士兵梭巡來去。
這裡是大燕東北部,離流花郡最近的一個縣,經過這裡,便可直入大燕內陸腹地,前不久因爲流花郡被堯國襲擊佔領,燕軍只能後撤,將絕大部分兵力都放置在九襄縣及九襄山一線,嚴防死守堯軍再次踏破山關,真正攻入大燕腹地。
不過堯軍似乎也沒有再進一步的打算,佔據流花郡後也固守營盤,加築土圍加固城防,竟然有打算依此長久作戰的準備,雙方便以九襄爲界,再次對峙。
九襄這邊的燕軍戰戰兢兢,每日裡都聽說對面傳來的消息,說流花被佔領,所有商家遭受重創;說堯軍對流花百姓倒是秋毫無犯,但對屬於大燕燕京貴族的旗下商戶大力打壓,那些世家旁支惶惶不可終日;說流花裡各世家旁支子弟,包括流花郡勢力最大的許家,都在想方設法逃離流花,幾乎每天,九襄這邊都能抓住幾個從那頭逃過來的燕人。
九襄這邊的燕軍,一開始爲了防止被密探侵入,不管回逃者是不是燕人,抓到的都一律處死,但逃回來的人越來越多,逃回來的人身份也越來越高,很多人都是朝中大臣姻親或子弟,這些駐邊將領根本得罪不起,而且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從流花那邊逃出來的有身份的人,比以往還要多,弄得九襄駐軍統領,抓也不是,放也不是,整日愁眉深鎖,最後只好把這些人統統關在九襄縣衙內,等待上頭批覆再做處置。
九月初五,一大早,秋霧沉沉,在九襄山巡邏的士兵,就發現對面有一些異常的動靜,隨即對面山寨木柵欄一開,一輛低調樸素的馬車,轆轆向這邊駛了過來。
燕軍立即提高警惕,手中長槍端起。
那馬車近前,車式樣樸素,用的木料卻極其高級,但又滿車身都是刀槍劍戟痕跡和火藥的灰黑色印痕,那般從濃霧中遙遙駛來,有種世家大族落魄而又不肯凋零的驕傲。
士兵的眼睛,忍不住落在了那車輪上——一尾金燦燦的鯉魚,鮮活地隨着車輪旋轉,似乎隨時要躍出。
士兵瞳孔一縮——這是流花第一世家,許家的標誌!
流花許家,也終於逃出人來了麼?
“站住!”心中再震驚,燕軍還是恪守職責,攔住了馬車。
車子應聲停住,車簾一掀,出來一個圓臉的丫鬟,探頭對前方陣列整齊的士兵羣張望了下,道:“你們將軍呢?”
這丫鬟一開口就問駐軍大將,倒令那些士兵一愣,眼見這女子雖然是丫鬟裝扮,但神情坦然,目光自如,被森寒刀兵包圍而毫無懼色,滿身大家小姐都不能有的氣度,也不敢輕慢,當下道:“姑娘何人,爲何自敵方來,還敢求見我們朱將軍?”
“因爲我家主人和你們沒什麼好說的。”那丫鬟聲音清脆,手一伸,“拿這個去給你們將軍看吧。”
她掌心一個小小錦囊,裡面似乎裝着硬物,士兵接了錦囊,轉報九襄駐軍將領朱恩,朱恩很快便匆匆趕來。
“夫人光降,末將有失遠迎。”朱恩抓着那錦囊,一邊施禮,一邊心中暗暗思量。
錦囊裡有一枚流花許氏的族徽令牌,這也罷了,還有一枚燕京韋家的族標,另外還有一枚碩大的夜明珠,這當然是給他的,以及一封信。
信是燕京韋家家主寫給流花許氏家主的,信中透露了車中人的身份——韋家二房長媳,因病前來流花郡療養。
這讓朱恩絲毫不敢怠慢,韋家的孫小姐,現在是大燕的皇后,韋家已經成爲外戚第一世家,而韋家和流花許氏有姻親關係大家都是知道的,許家的大小姐,是韋家二房的媳婦。
“我家夫人身有弱疾,因爲流花盛產常春草,對她的病有效,且常春草只能趁鮮使用,所以遠赴流花治病,誰知道便遇上堯國侵邊,使了好多銀子,今日才逃出來。”丫鬟笑吟吟道,“好在終於回來,以後便要仰賴朱將軍派人護送回京,韋家定有重禮相謝。”
朱恩眨眨眼睛,這番說辭,聽起來沒什麼問題,他也無法查出什麼問題,流花已經被佔領,而他是從北地調來駐防的邊軍,對半年前流花的情形一無所知,他只是有些疑惑——韋家的夫人何等身份,一旦真的失陷在流花,爲什麼京中韋家,始終沒有遞出消息,要求尋找援救這麼一個人呢?
“我家夫人出來得隱秘。”丫鬟似乎猜到他的疑惑,笑嘻嘻湊過來,壓低聲音,“大家族傾軋厲害,嗯,你知道的。”
朱恩心中一跳,不敢再問,大家族確實深不可測,可不是他這種低層將領敢聽敢問的。
也饒是如此,他反而更加猶豫,誰知道這位夫人在韋傢什麼地位身份?萬一和韋家的掌權人有所利益衝突,是被放逐的呢?這樣貿然護送她回京,豈不是給自己招禍?
“春曉,打起簾子。”車內忽然傳來淡淡的吩咐。
聲音輕柔和緩,帶幾分大戶人家貴婦人才有的淡淡疏離,卻又不令人感到傲氣,聽得朱恩精神一振。
車伕跳下車,丫鬟打起簾子,半露車中人,朱恩微微擡頭,心忽然就砰砰跳起來。
車內光線黝暗,隱約只看見一個端坐的身影,天青的衣裙流水般地瀉下,每道波紋都顯得脈脈,擱在膝上的一雙手,羊脂美玉一般的瑩潤,指尖纖長,指甲淡淡粉紅,沒有染蔻丹,卻晶瑩美好如極品粉玉。
只是一雙手,便讓人從心底忽然涌起兩字,“無瑕”。
而她端然而坐的姿態,明明隨意,卻讓人覺得高貴,明明平視,卻讓人忽然覺得,需要仰視,於高高殿堂之上,才能將這人的風神氣質,描摹清晰。
而她看過來的眼神,明明平和溫善,不知怎的便似有金光一閃,亮到逼人。
朱恩屏住了呼吸,忽然覺得自己的猶豫十分愚蠢且褻瀆——這般氣質,這般高貴,不是韋家的夫人還能是誰?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不是韋家的重要人物?
他幾乎立即就下定決心——要去稟報主將,這樣的人物一般都會派將領親自護送,他要爭取到這一趟的護送任務,飛黃騰達指日可期,勝過在這邊疆亂戰之地,苦熬一個副將!
簾子輕輕放下,四面悄無聲息,裡頭的女子未着一言,外間的士兵已經忘卻懷疑。
朱恩去回報主將了,還有士兵輕輕長嘆,“乖乖,以往都聽說燕京世家的女人們高貴得仙女一樣,今兒可算開了眼,果然,別說夫人,便是皇后也做得!”
語聲傳入車內,那女子忽然擡頭笑了笑。
朱恩親自將馬車引進了關,又說要去引薦給當地駐軍主將,那丫鬟當即婉拒了,笑道:“我家夫人飽受戰亂驚嚇,只想早日回京,還望將軍給個方便。”
朱恩當即匆匆前去向主將請命,馬車留在九襄城縣衙門口等待,一隊士兵留下保護她們。
丫鬟眼珠子轉轉,回到了車上。
“主子真是好算計。”她笑道,“咱們就兩人出來,婢子還擔心着,怕保護不好您,您一直說過了大燕就有護衛,原來竟然是指燕軍。”
車內看書的女子“韋夫人”擡起頭來,她自然是戴了面具的君珂,對流花許氏和韋家都很熟悉的她,手中又有人才濟濟的堯羽衛,仿製兩家令牌族徽,只怕兩家人當面都看不出來,而選擇韋家人冒充,也是現今最好的辦法,皇后孃家,一門煊赫,地方官都想着巴結,誰敢懷疑?誰又能想到,堯國皇后,居然敢以大燕貴族夫人的身份,深入敵國京城?
“咱們要想安全進燕,就不能帶自己的人。”君珂揉着眉心,“好歹我在大燕當過一陣子官,對燕人習性瞭解得很,你看着吧,九襄駐軍,一定會派出精兵隊伍,安全護送我們到京,有他們護送,咱們這一路,什麼麻煩都不會有。”
“主子英明。”紅硯心悅誠服地拍胸口,卻又道,“婢子至今還是不明白,您爲什麼要選在燕京?這不是自投羅網?”
“從勝堯城到天南烏楊,在不使用鵠騎的情況下,日夜兼程,最快九天。”君珂淡淡道,“從勝堯城抄近路到燕京,最快五天;而從天南烏楊到燕京,最快六天;再加上從大燕皇宮偷來藥,就地就可使用,不需要再奔波幾日送到西鄂天南,這一來一回,得節省多少時間?雖說是冒險了些,但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大慶也好,大燕也好,誰能想到,我敢因此跑來燕京?”
她還有句話沒有說——如果這是一個陷阱,那就絕對不能按照原先要求去天南,把地點改在燕京,是出其不意,也是一手防備,萬一這是一場不動硝煙的戰爭,那麼戰場即使不能選在堯國,也要選在別人也無法掌控的地域。當然,這個別人是沈夢沉,在君珂心目中,她最大的敵人,最應該警惕防備的敵人,就只有他一個。
她不要被人牽着鼻子走,哪怕冒險,她也要佔據主動。
“主子爲什麼不使用鵠騎?就算晝伏夜行,兩天也就到了。”
“鵠騎正在更新換代的重要時期,新鵠還沒訓練好,老鵠又不能飛,我不想冒險。”君珂嘆息一聲,“那頭有消息來嗎?”
“有,咱們出關之前接到消息,柳先生帶着幾輛馬車,趕往大燕方向。”紅硯有點不明白,主子爲什麼一定要關注柳先生那邊的消息。
君珂笑而不語,她怎麼好對紅硯說,她害怕其間有詐,只有柳杏林當真帶人奔燕京來了,她才能放心。
人在上位久了,便更易疑神疑鬼,君珂苦笑一聲,以前她可不是這樣的,懷疑誰,也不會懷疑柳氏夫妻。
朱恩很快便回來,君珂雖然拒絕和本地駐軍將領來往,但駐九襄的燕軍主將還是親自來拜見了“韋夫人”,並派出朱恩帶領手下將佐一百人,護送“韋夫人”上京。
君珂自然含笑受了,當即送上重禮,豪闊的出手,更令九襄駐軍將領們深信不疑——除了韋家夫人,如今還有誰能在這兩軍亂地,如此手筆?
不過九襄駐軍將領還是使了個心眼,一邊護送“韋夫人”進京,一邊去信給燕京韋家,一方面進行查證,另一方面也有表功的意思。
君珂倒沒想到這人這麼謹慎,有了那麼以假亂真的令牌,還要去求證。她在軍士的護送下,一路向燕京進發,大燕正值戰期,各地關卡嚴密,但有邊境軍士護送,哪裡還有人攔阻半分?
……
燕京韋府。
青灰色的屋瓦連綿一片,在日光下光芒內斂,望去如一片深邃的海,佔據了寸土寸金的城南,足足數裡方圓。
在燕京能有這麼大一片府邸的,屈指可數,韋家自然是其中之一。
一大清早,一騎驛馬敲破清晨的靜寂,直奔韋府大門,來人在府門前下馬,看着緊閉的大門,微微有點猶豫。
趕來得太早,會不會打擾韋家的清靜?送信的驛丁可不敢得罪韋家哪怕一個守門人,在門口徘徊不去,想要等韋家開門再求見。
忽然看見有人,鬼鬼祟祟從側面一條巷子穿了出來,直奔韋府側門而去,這些專司給京中王公官員送信的驛卒,眼睛最尖人頭最熟,一眼認出那是韋家大房嫡子韋應,號稱京中最風流而不下流的那個。
韋應當然又是從煙花巷中來,一夜狂歡之後溜回家睡覺,忽看見一個驛丁打扮的人迎上來,一怔停腳。
打開驛丁送的信,韋應的眉頭皺了起來——韋傢什麼時候有個病弱的夫人,跑到流花郡去療養了?
再往深想,便覺得不寒而慄——什麼人以韋家爲幌子,混入大燕?敢以第一外戚世家爲擋箭牌,僞造韋家標記,來者膽量身份,又該如何驚人?
世家公子對政治都有一份敏感,韋應立即警惕起來,面上卻不動聲色,將信拿了,笑道:“知道了,勞煩你。”
他不說有也不說沒有,驛丁只管送信,當即領了賞銀告辭,韋應打開信,又認認真真看了一遍,忽然眉頭一皺。
寫信的這位將領,是個細心人,不僅說了整件事,還將君珂的裝扮容貌都描述了一遍,尤其對他自己印象深刻的微帶金光的眼神,細細說了幾句。這人語言表達能力不錯,韋應看着那描述,心中便浮起一個隱約的印象,但一時怎麼都想不起到底是誰。
這也不怪他,韋公子閱人多矣,女人如過江鯽,哪裡還記得七八年前名動燕京的神眼少女?
韋應想不出來,心中又覺得不安,韋家家大業大,暗中傾軋難免,這麼一個奇怪詭異的消息到他手上,忍不住便要多掂量掂量,想着其中是不是有詐。
韋家的家丁此刻開了門,便看見自家公子站在門口,一忽兒皺眉沉思,一忽兒咬牙切齒,還以爲他又爲哪位美人發了失心瘋。
好半晌韋應才恍然大悟一拍腦袋,“傻了!找神僧兄弟去問嘛!他纔是清靜無爲,什麼傾軋都不靠的人兒嘛!”
韋應向來和梵因交好,當下便一溜煙去找梵因,梵因如果回燕京,都在京郊自己的獨院閉關,韋應卻沒找到他,小沙彌說大師進宮了。
韋應又追去宮中,韋家現今煊赫,進宮沒什麼限制,韋應求見的消息報上去,御花園里正和梵因說話的納蘭君讓,當即皺了皺眉。
他今日邀請梵因進宮,其實是有事求助,堯國那個談判大使費亞大人,已經把整個朝廷都給繞昏了一半,三品以上文臣幾乎都和那位費亞大人打過交道,一般都堅持不下來,堅持下來的回去都口吐白沫。
眼看堂堂人才濟濟的大燕朝廷,就要敗在一個鄉巴佬的結巴神術下,更要命的是,費亞還很不安分,他在京中,大燕方面自然將他看守得密不透風,以防他竊取政治軍事機密啥的,可費亞就是有辦法忽然失蹤,一失蹤就是一兩天,驛館兵丁連同九城兵馬司發動全員去找都找不着,一兩天後他老人家自然會悠哉悠哉回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也沒人知道他怎麼能出去的,不過據驛館的廚子說,有次看見費亞蹲在院子裡,問一隻待宰的鵝往南市的路怎麼走,可能是鵝告訴他的?
當然,這個猜想,所有人都認爲一定是廚子傻叉了。
不管廚子傻叉不傻叉,鵝有沒有和費亞暗通款曲,總之現在這位堯國大使,已經成爲朝廷人人頭痛的瘟神,爲了避免和費亞和談,禮部尚書寧可跌傷老腰,和談任務派到誰,誰就“急病突發,請求告假”。
納蘭君讓無法,在羣臣建議下,只能把主意打到聖僧身上——傳聞裡聖僧舌燦蓮花,口舌從無敗績,當初和人講經三日夜而大獲全勝,論起口才博學誰能及?便是不論口才,聖僧身上聖潔的氣質,感召的光輝,也許能讓那個結巴鄉巴佬幡然悔悟,倒頭便拜,從此不再刁難大燕,彼此順利達成和談呢?
不過在說動梵因舌燦蓮花之前,納蘭君讓自己的舌頭都快說發了麻。
無論他怎樣勸,梵因都微笑不語,一副“方外人不管人間事”的德行。
納蘭君讓十分頹喪,他貴爲帝皇,但命令誰也不能命令梵因,大燕聖僧的影響力可不是玩的。
正在這裡,韋應來了,撞上了刀口。
韋應懵然不知自己快要倒黴,一眼看見皇帝也在,頓時猶豫,納蘭君讓已經沉沉地道:“韋應,這麼早入宮,可是有急事稟報朕?”
韋應傻眼,抓着手中的信不知該往上遞還是收回去,梵因眼光掠過信封,眼神微微一斂,忽然開口。
“韋施主尋我,想必是爲前日我拜託你的事。”他伸出潔淨修長的手掌,向韋應一招,“我等待已久,多承你不惜進宮送來。”
韋應如逢大赦,急忙將信遞上,梵因正要接過,一隻手忽然虛虛一攔。納蘭君讓笑道:“天家之前,諸卿難道還有私事嗎?”
“陛下玩笑了。”梵因手往上一擡,若無其事繞過納蘭君讓攔阻的手,將信已經接了過去。
納蘭君讓倒怔了一怔。
他只是玩笑隨手一攔,玩笑隨手一說,按說梵因便該對這信有所交代,但梵因居然就這麼繞過了他,倒顯出幾分輕藐了。
或者不是輕藐,而是另有原因?
梵因似乎沒打算在納蘭君讓面前看信,接了信就要收起,但信已經拆開,半張信紙忽然滑出信封,梵因和納蘭君讓的眼神,都下意識往下一掃。
這一掃,納蘭君讓坐的遠一些,純粹是下意識動作,梵因的眉頭,卻微微一挑。
這一點動作也是剎那之間,隨即他恢復如常,便要將信收起。
納蘭君讓其實並沒有看見滑出的信紙上寫着什麼,但他一直盯着梵因神色,這點變化立即看在眼裡,眼色也微微一變。
隨即他便笑了。
一邊笑一邊側了側身子,正好擋住梵因要將信收到懷中的動作,梵因擡頭,正迎上納蘭君讓意味深長的眼光。
“天家之前,諸卿難道還有私事?”
同樣一句話,不同語氣,前者不過漫不經心玩笑,後者依舊帶笑,但已顯得肅殺。
梵因手一頓,隨即垂下眼,密密眼睫,遮住流光一抹眼神。
納蘭君讓的眼神卻有些焦躁。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再次說這句話,干涉臣下私事不是他的性子,但不知怎的,韋應的神色,梵因看見滑出的半張信紙時的神情,還有內心裡的聲音,似乎都在告訴他,這封信很重要,他應該知道。
忽然便想到前幾日收到的消息,說沈夢沉又秘密離開大慶,行路方向不定,繞來繞去不知道打算往哪裡,目前已經甩脫了大燕的探子,消失在某座山脈中。
沈夢沉爲什麼在這關鍵時刻突然又出大慶?他到底要去向哪裡?他去向的地方和大燕有沒有關係?西鄂的天南謀逆事件他背後有沒有推手?而堯國爲什麼忽然又改變了作戰作風,開始對峙大燕,猛攻大慶?
納蘭君讓覺得,有一個極重要的佈局,已經慢慢展開,他似乎都能感覺到那巨網慢慢罩下的黑色陰影,然而擡頭看天,依舊一片茫然的藍。
他的目光盯住了那封信,忽然覺得喉間有些乾燥——帝王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這信看似和他的問題風馬牛不相及,但很可能,就是揭開這些秘密的關鍵。
“陛下。”梵因靜默一會,微微笑了。
他笑容潔淨透明,像晚風吹破了一朵水晶花,令人目眩至恍惚。
龕裡花,神聖的香灰裡馥郁幽芳。
“陛下面前,臣屬實無私事。”他纖長的手指疊着信封,似乎要將信雙手奉上,忽然又漫不經心道,“剛纔陛下說那堯國使臣費亞,到底如何難纏?”
他這一發問,納蘭君讓頓時精神大振——之前好說歹說,梵因一句不接,如今他竟然開口發問,顯見意動,這機會不把握更待何時?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口齒特別不伶俐,反倒難倒了一批伶俐人……”納蘭君讓當即和梵因細細說了這位大使的特別言行,梵因含笑聽了,末了在納蘭君讓殷切的目光注視裡,才道:“原來如此,確實可惱,國事也是百姓事,梵因雖是方外之人,也當出一分薄力,只是若依舊不成,陛下千萬恕罪。”
“那是自然。”納蘭君讓滿口答應,梵因當即攜着傻在一邊的韋應告退,站起身的時候,不知何時那信已經消失了。
納蘭君讓也好像忘記信的事,神情愉悅地令太監將兩人送了出去。人走得沒影子了,他猶自在桌邊沉思。半晌道:“來人。”
他的御前侍衛統領石沛應聲而出。
“近期對韋家多看護些,剛纔……”納蘭君讓話說了一半,微微沉吟。
石沛心領神會地躬身,“是。”
那邊梵因出門,衣袂飄飄在前面走,韋應在後頭追,“等等我,等等我,哥哥,你剛纔怎麼……”
梵因回頭看了他一眼,韋應接觸到他的目光,立即縮了縮脖子,吃吃地道,“哥哥,關西威德將軍信裡這位韋家夫人,咱們家可沒有,你說,是直接去信告訴將軍有人假冒呢,還是稟報家主再說?”
梵因站定,取出那封信,認認真真看了一遍,悠悠嘆息一聲。
“你居然真的往南而來……”
手掌一攤,掌心裡的信,慢慢收縮,捲起,消失不見。
韋應目瞪口呆看着他的動作,梵因收回手,衣袖一拂,那封足可以揭開大堯皇后此刻行蹤的重要信箋,就此消失無蹤。
“信……”韋應瞪大眼。
“哪有信?”
“啊?”
“沒有信。”
“啊……呃,好吧,沒有信。那人呢?那韋家夫人……”
“有。”
“啊?”
“應該有。”
“啊……呃,好吧……有。”
……
“怎麼辦……怎麼辦……”黑暗的馬車內,有人在嗚嗚哭泣,重重簾幕遮住光線,那人縮在馬車角落,偶爾擡起臉,蒼白的臉頰淚痕斑斑。
“我不要背叛小君……”柳杏林無力地靠着馬車壁,雙眼向天,失神地喃喃,“可是咬咬……咬咬……”
幾天功夫,昔日丰神俊秀的柳神醫已經瘦脫了形,下巴上鬍子寸許,頭髮糾結成團,被他這幾日痛苦糾結,撓得滿馬車都是。
十天前咬咬出事,柳杏林就失去自由,先是被陷陣營看守,陷陣營自說自話便派人去向堯國求救,柳杏林想阻止,話到口邊卻又止住——君珂是他的知己、親人,可柳咬咬母女卻是他的心頭肉,割卻哪一塊都令他摧肝裂肺,話到口邊便成刀,絞得渾身發冷,恨不得就此死去。
之後便聽說君珂要求將咬咬冒險送到燕京,就地醫治,並且她親身也趕往燕京,柳杏林當即被陷陣營的將士捆了送上馬車往燕京來,與此同時紅門教的人也出現了,送來了一對重病母女,儼然就是柳咬咬母女模樣,用來掩人耳目。
柳杏林內心煎熬,不得自由,一邊掛着妻女生死,一邊愁着君珂安危,幾日下來便人不人鬼不鬼,又想着既然是沈夢沉在背後推手,只怕就算小君沒有來天南,轉到燕京,沈夢沉一樣有把握制住她,自己怎麼能助紂爲虐?罷罷罷,何必苟且偷生?日後無顏再見故舊親朋。倒不如死在半途,以此警告小君,想來小君警惕,一定會有所對策,到時候咬咬母女,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呆子想了幾天,最後終於自認爲找到了一個既不負友人又不負妻女的辦法——以死示警!
掀開一線車簾,外間景物令他瞪大眼睛——眼前熟悉的青灰色城牆和來往人羣口音,赫然已經到了大燕。
什麼時候進關的,怎麼進關的,他竟然不知道。
車馬沒有進城,直接在城外一座破廟裡休息,陷陣營的士兵和紅門教的人之間氣氛古怪,各自佔據一面,卻將柳杏林牢牢看守在中間。
柳杏林怔怔地望着院子裡井旁的一叢草葉,那是蓖麻,尖尖的葉子直豎向天,根部散落一些零碎的草籽。
“我頭髮好髒,我想去洗一下。”柳杏林吶吶道。
幾個陷陣營士兵對望一眼,他們雖然困住柳杏林,可他畢竟是主子,禮儀上不敢一絲有虧,當下便派兩個士兵陪他到井邊,打了水來洗頭髮。
兩個士兵怕他跳井,將井邊圍住,親自打水,沒注意到柳杏林蹲在井邊,手指悄悄在地上拾了些東西。
士兵給打了水,在廟裡找了個破盆洗乾淨,端在一張歪了半邊腿的凳子上,柳杏林埋頭,慢慢散開頭髮,他注視着清澈的盆中水,忽然悲從中來,鼻子一酸,一滴眼淚就落了下來。
陷陣營士兵看在眼底,不禁也有些唏噓,垂下頭去。
他們頭一低,沒注意到柳杏林就在這一刻,手一擡,往嘴邊一抹,掌心裡幾顆劇毒的蓖麻籽,已經抹到了嘴邊。
就在蓖麻籽將進嘴還沒進嘴的那一刻,忽然本就歪了半邊的凳子發出咔嚓一響,竟然承受不住上頭水盆的重量,一條腿斷裂,水盆傾覆,水嘩啦啦澆了柳杏林一腳,柳杏林被這一嚇,手一鬆,幾顆蓖麻籽掉入水泊裡不見。
兩個士兵也嚇了一跳,急忙過來端盆拖走凳子,柳杏林看他們忙着收拾,心底悲苦,驀地一發狠,頭一低,就往旁邊的柱子上撞去。
他用盡全力,去勢極快,連兩個士兵都沒趕上救援,眼看額角便要碰到堅硬的牆壁,忽然柳杏林覺得身邊一股冷風,隨即腳下不知踩到什麼東西,一個趔趄膝蓋一軟,砰一聲栽在地上,額頭離牆壁尖角只差毫釐。
兩個士兵慌忙趕上將他扶起,這下手臂抓得緊緊,一刻也不敢鬆開,柳杏林被他們半拖半抱着拉回廟門,一低頭看見地上不過小小石子,不禁仰天長嘆,“生亦無歡,死亦難能,老天何其薄我!”
呆子的長吁短嘆飄入風中,黑暗中,隱約裡,不知哪裡傳來一聲低低的笑聲。
“這一路真是安靜得出乎想象。”君珂騎在馬上,看着前方官道,這裡離燕京已經不遠,不過百十里路程。
她自進關便已經棄了馬車,快馬奔馳入燕,對那些護送將佐的解釋是歸心似箭,那些人也沒多想,頂多暗暗佩服韋家的夫人果然不凡,竟是一手的好騎術。
這一路風平浪靜,確實出乎君珂意料,她原以爲能混進大燕就不錯,之後護送將領自然要聯繫韋家求證,一旦隱瞞不住,以她的武功,和身邊精挑細選的侍衛高手,隨時闖出便是,誰知道當真就這麼一路走了過來,君珂只能表示慶幸——運氣太好了,遇上一個二百五將軍,居然沒去信燕京查證。
她當然不知道燕京那一幕插曲,不知道梵因爲了她,不得不親自上陣再涉紅塵事。
“確實順利。”紅硯也舒了口長氣,隨即皺起眉頭,“只是先一步趕到大燕的護衛們說,大燕皇宮戒備森嚴,去盜藥的人還沒得手。”
“實在不行,我親自出手吧……”君珂嘆息一聲,大燕皇宮,沒有誰比她更熟悉,只是想到那當初相伴三年又闊別三年,如今已成敵對的那個人,便覺得心中悵然。
“主子……”紅硯探過頭來,對她做了一個兩人都明白的手勢。
此刻已經接近燕京,不能再由這些士兵當真送到韋家門口,依紅硯的意思,該滅口了。
君珂心底一涼,沉吟了一下,終究搖了搖頭,道:“算了,還是今晚自動脫離隊伍吧。”
終究不願殺傷無辜,這些士兵一路來殷勤侍奉,何必做了他們的殺神?
朱恩卻忽然喜滋滋地湊上來,老遠就微微躬身,笑道:“夫人大喜,我等已經派人和京中韋府聯絡,想必不多久,韋府便會派人來接夫人了。”
君珂一怔,臉色一變——這羣人多事地聯繫韋府了?
這下可是弄巧成拙,這些利慾薰心的人,指望着這趟差得厚賞,巴結攀附之心太重,竟然提前通知了韋家,這下君珂想不動手都不成了。
心底一沉,君珂便要使個眼色動手,忽然前方馬蹄聲響,有一大隊人出現,朱恩喜道:“一定是韋家派人來接了,小將去照會一下。”說完便要帶人撥馬迎上。
君珂脣角笑意在他轉身之後化爲微寒——此時來者不善,無論是不是韋家,多半都是敵人。要趕緊離開,離開之前,這些人必須滅口!
眼看朱恩一轉身,君珂下巴一點,紅硯和跟來幾位扮演車伕的堯羽高手袖管一動,袖子裡精巧的手弩已經對準了那些士兵的後心。君珂腳尖一點,在最後面無聲躍起,雙臂一展,已經在後頭那些渾然不覺的士兵頭頂,籠罩下一片陰影。
她要在這些人趕上和韋家人聯繫上之前,一次性控制住他們!
短弩上弦,雙臂勁力將發,君珂一個短促的“動手”哨音剛剛溜出脣邊,忽然對面,晚霞之中一道白影疏朗飄至,一個華麗動聽到君珂想忘都不能忘的聲音,含笑而來。
“嫂嫂終於無恙歸來,可喜可賀。小弟今日,特來迎接。”
君珂眼一擡,表情一呆,氣一泄。
對面那人淡笑而立,晚霞光影裡恍惚飄渺不似紅塵中人,君珂卻被雷得風中凌亂,做到一半的姿勢險些抽筋。
紅硯和那幾個堯羽衛也一傻,扣在手弩上的手指僵在那裡。
朱恩喜滋滋地奔回來,渾然不知就在剛纔已經從鬼門關轉了一回,叫道:“夫人,夫人,果然是韋家的公子來親迎啦,咦,夫人,您這是什麼姿勢……”
一百雙眼睛刷地轉過來,直勾勾盯住半空中大鵬展翅雙爪抽筋直線墜落梅超風狀的一直以來風度優雅的“韋夫人”……
君珂砰一聲落地,乾咳三聲,調整臉部表情,整了半天才擠出一句,“……弟,你來了,太好了。”
前頭那個稱呼含糊着出不來——因爲她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了。
對面,立着風度翩翩的“韋家公子”,長身玉立,白衣如雪,戴着有點近似宋朝書生常用的襆頭帽子,這種君珂以往都覺得有點傻的帽子,戴在他頭上,卻令人覺得溫雅,覺得文弱,像看見梅花落雪,小橋樓頭,滿室墨香書卷裡,有人含笑撐腮,投一抹水色清潤的目光。
君珂忍不住要感嘆一把——美人就是美人,無論衣服怎麼傻,都能穿出風華。
哪怕這美人是個和尚。
對面的梵因卻不像她這麼無措尷尬,一本正經,淡定自如,微笑道:“自從流花郡失陷,家中老小一直擔憂嫂嫂安危,幾次思量着要派人去救,不想嫂嫂吉人天相,竟然已經安然返京,因爲哥哥公差出京,家中便着小弟來迎,迎迓來遲,嫂嫂恕罪。”
君珂聽他語氣恭謹,一口一個“嫂嫂”說着無比流利,想着那萬衆中央神般的釋子,那冰清玉潔不打誑語龕裡花,頓時覺得人生虛幻……
此時才明白,果真是“韋家來人接”,只是接的這個人太脫出想象,怎麼會是梵因?他知道她來燕京?他是怎麼在這燕京郊外迎上她的?韋家的其他人知道嗎?
一擡眼正遇上梵因目光,沉靜安詳,永遠都有能令她瞬間心定的力量,君珂靜了靜,也扯出微笑,道:“竟然是三弟來迎,辛苦三弟。”
她也不知道梵因排行,胡亂一說,反正梵因也不會拆穿她。
梵因微微一笑,親自和護送的朱恩等人道了謝,命下人贈上銀兩,這些邊軍將士俸祿微薄,都歡喜不迭千恩萬謝,又覺得攀上了韋家,以後無論如何都有了幾分交情,心滿意足打道回府。
君珂看着那些軍士返程,心中也一鬆,正要說話,梵因已經笑道:“一路風塵可累了?前方家中設了蓆棚,專門救濟今夏北方大旱後逃難的難民,嫂嫂可先去歇一歇。”說完伸手一引,示意她上他帶來的車。
君珂聽得這話不對,心中一跳,轉身就上車,車子並沒有沿着官道前行,而是拐了一個彎,看那方向,似乎想繞道,從偏遠的西城門進城。
君珂坐在車內,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此時已近燕京,步步危機,現在看起來好像就梵因一個人知道她來了,搶先在城外迎走了她,但是難保消息泄露,也許從現在開始,她就該做好迎戰準備。
先環顧了一下這車,這是韋家人專用的座車,處處都有韋家標記,也只有這樣燕京人人認得的韋家專車,纔可能送她順利進城,君珂嗅着車內氣息,皺起了眉——有近年來流行的一種男子專用薰香“華韶”的味道,但還摻雜着女子的胭脂氣息,綜合起來過於濃郁古怪,從裝飾到氣味,都透着股花花公子的氣息。這是誰的車?
正在疑惑,忽聽身後小道上鈴鐺聲響,似有快馬接近,君珂立即掀開車簾,一眼看見此刻已經入林,車外正在下馬的梵因霍然回首,望着來路,隨即臉色微變,竟然一閃身,掠入車中。
這車並不大,造車的人似乎很喜歡那種軀體相擠的感覺,梵因一進入,那種透骨梵香便清晰地分開原本車內的濃郁氣息,無處不在,君珂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
外頭馬蹄聲越來越近,有人大呼小叫地道:“我說我的車到哪去了,這是誰給趕了出來?可巧給我碰見,真是的,我還要車去接我的卿卿呢,喂,前頭是哪位兄弟,喜歡我的車就和我說一聲呀,悄悄趕走可不大說得過去。”
君珂聽那聲音熟悉,再聯繫那語氣,想一想恍然大悟——可不是那風流而不下流燕京第一情種韋應?
此時韋應已經馳到馬車之側,笑道:“哪位兄弟要金屋藏嬌啊?我看看。”大大咧咧一伸手便掀簾子。
君珂下意識一閃,梵因卻在此時霍然轉身,背對窗口,伸手虛虛將她一攬,頭在她頸側一偏。
君珂一呆,不敢動了——車內狹窄,此時兩人相距極近,近到梵因長而細密的睫毛幾乎可以刷到她臉上,聞得到檀香入骨,看得到一抹挺直的鼻峰陰影峻拔,其下脣形軟而薄。
光線一亮,韋應的臉露在窗口,探頭探腦,從他的角度,看見的正是一個戴帽子的男子,背對他手撐車壁,露出半邊髮鬢後,掩映女子半邊側面臉頰,精緻秀美,一點黛眉遠山般飛在雪白的額角。
夕陽金光溫柔細密,車內的人半邊剪影半邊沐浴金光之中,韋應呆了一呆,只覺得這一幕溫柔和美,忽然不忍打擾。
想必是家中哪位子弟,一時耐不得寂寞,約了佳人黃昏樹林,日落賞景,倒是自己,大驚小怪追來,顯得小家子氣了。
韋應摸了摸鼻子,韋家家規森嚴,而且各房各自管理,大家族親戚關係複雜,常有遠親投奔,韋應時常都認不得家裡出現的那些人,此時便認爲想必是哪房的遠親子弟,當即笑道:“日下飛霞,人約黃昏,當真好景緻,兄弟,好生憐香惜玉,不要辜負了這良辰美景喲。”說完還湊進頭來,在始終背對他的梵因耳側,用不大不小,保證君珂能聽見的聲音,猥瑣地笑道:“按座位側那個凸起,翻板底下好東西,保證你們……嗯,得了好處,記得來謝哥哥我……”說完哈哈一笑,退出頭去,拉下車簾。
君珂鬆一口氣,感覺到人皮面具下臉上發燒,再一看梵因——好大一個透明的紅耳朵……
耳聽得蹄聲響起,粗疏風流的韋應公子,似乎已經打算就此輕輕放過,撥轉馬頭,看來這一關是過了,一邊回頭走一邊猶自笑道:“車子借給你,回頭還給我放回去,兄弟,前頭有個臨波泉,不如帶這位佳人去泉邊臨波照影,豈不更有韻致……”
話還沒說完,忽然有人遠遠接道:“也不用去那麼遠的泉水照影了,就在這裡給我們看看真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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