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納蘭述騎馬,帶紅硯過城門。
而在城外官道上,有一輛馬車,正迎着他的方向,轆轆而來。
“等下我們把馬栓在山腳下。”納蘭述出了城門嗎,四面望望,吩咐紅硯,“藏隱蔽點,不要給人看見。”
“公子。”紅硯上下打量着納蘭述一身青衣,“您爲什麼穿得這麼樸素?”
“因爲我要讓人家掏錢。”納蘭述正色道,“就不應該穿得太華麗。”
紅硯“哦——”了一聲,有聽沒有懂,納蘭述拍拍堵塞的鼻子,心想王爺我最近其實很落魄,出門時太沖動忘記帶銀子,眼看着就要山窮水盡,幸虧這大夫有個買時加分的規矩,這三十兩黃金嘛,說不得要找冤大頭替咱掏了。
他看看前方,出城不遠有個茶棚,正人滿爲患,這家茶棚早先沒有生意,但因爲君珂在定湖城外賃了個民房改作醫館,她那地方小,遠道而來的求醫者沒處呆,都涌到茶棚裡喝茶等待,所以最近這茶棚生意爆滿,老闆天天賺得眉開眼笑。
納蘭述眼睛眯了眯,掠過絲狡黠的笑意,“走,先去趟茶棚。”
紅硯滿頭霧水跟着納蘭述進了茶棚,納蘭述進門就找了個角落喝茶,一開口就道:“茶,倒茶,倒好茶。”
“極品雲霧毛尖一兩銀子一壺,翠山銀芽五錢,普通白茶三錢,高末兒一錢,謝客官賞!”
“極品雲霧……”納蘭述說到一半,捏捏癟哈哈的錢袋,立刻轉了個彎,“……等下再點。”
“公子……”紅硯怯生生道,“奴婢有二兩銀子的私房錢……”
“我怎麼能拿你的私房錢去喝好茶?”納蘭述一笑,“沒事,等下必定喝得着。”
滿茶棚的人正在議論那女大夫,說着她規矩大人卻善心,說她經常有稀奇古怪的詞兒冒出來,納蘭述聽着心裡一動,然而隨即又聽見說,“……常言道貌醜者心善,真是一點也不錯。”
納蘭述眼底涌出失望之色,擡起的屁股又落了下去——周桃就算不是絕色,也該算個小美人,和醜字一點關係都沒有。
再說她該在沈夢沉手裡,他就是因爲聽說沈夢沉一路訪友回燕京,纔沒有快速地趕到燕京去,伴在沈夢沉身邊,她怎麼可能在這裡開醫館?
“各位。”他站起身,擠坐在那羣衣履講究的求醫者身邊,笑道,“都是去求醫的嗎?”
衆人擡頭,被他容光震得靜默一刻,隨即紛紛道:“自然。”
“我也打算去求醫,只是囊中羞澀……”
“我代你交我代你交!”立刻一堆人抓住了他袖子。
“老爺們真是善心。”納蘭述左顧右盼,笑靨生花,“我拒絕誰都不忍心吶。”
“我先說的!”
“我先!”
“去你媽的我先!”
“砰。”
“乓!”
納蘭述涼涼站在一邊,揮袖子,“別吵,別吵咧,我還沒說完呢,你們都代我交,我每天都看兩次病就是了。”
“……”
片刻後,納蘭郡王收了每人十兩黃金的“每日看病勞務費及代交訂金”,叫了三壺極品雲霧,喝一壺,看一壺,拿着洗手一壺。
喝完,要了點茶葉末兒,蘸水點在眼角裝眼屎,笑道:“今兒先裝膿眼。”施施然帶着紅硯出門,叫紅硯在崗子下等,自己直奔醫館,老遠就捂着眼睛大叫:“各位讓讓!各位讓讓!我這眼睛不行了,馬上就要瞎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我一眼勝造十八級浮屠!”衆人聽他鬼喊鬼叫,都趕緊讓開,門前棚子下負責發號的小廝聽他叫得慘烈,想起主子吩咐過急病可不叫號隨時看病,趕緊塞了個最近的號單給他。
納蘭述捂着臉,一把接了就要往裡闖。
裡間柳杏林正在給人診病,他還沒痊癒,聽見外面吵不由皺眉,君珂這幾日也給好生意煩得不行,整日門口圍堵幾十號人,換誰也心氣煩躁,隱約聽見外面雜亂人聲裡有“瞎眼”二字,擡頭運足目力,越過牆外,看進那人血肉肌膚,一看之下,頓時大怒,擡手就把手裡正在整理的一笸籮幹菊花給砸了出去。
“眼不盲心盲有木有!”她不屑低笑,“連姑娘我也敢騙!”
納蘭述奔到門檻處,啪一下被屋裡扔出來的幹菊花砸個滿臉,還沒來得及看清屋內情形,已經被趕過來的幾個小廝抓住肩膀往後拖了出去。
以納蘭述的武功,甩脫這幾個小廝不過動動肩膀的事,不過他好歹有點心虛,使詐進去也便進去了,硬闖這事兒是做不出來的,無所謂地一笑,老老實實到後面排隊。
可惜郡王爺養尊處優,生平哪裡等過人?排了一陣子便不耐煩,左右看看,嘆口氣,咕噥道:“明兒也許人少些?明兒來。”擡腳便走。
他離開,屋裡君珂正在吩咐:“以後不要給騙子、醫托、黃牛混進來!”
納蘭述可沒聽見這句,聽見這句也完全沒有自己已經成爲醫托騙子的自覺,他下了崗子,紅硯迎上來,問:“公子看完病了麼。”
納蘭述哪裡肯說裝病被砸出門的丟人事兒,瀟灑一笑道:“自然,我被第一個請進去,好好看了診,那男大夫還不錯,女大夫有點磕磣。”
話沒說完發覺紅硯眼神怪異,隨即頭一低,落下許多菊花花瓣,這纔想起滿頭被砸的菊花還沒弄掉,只好訕訕一笑,道:“眼睛裡進了點茶葉末兒,紅硯你去打點水給我洗洗。”
支走丫鬟納蘭述趕緊拍掉頭上和身上的菊花,一邊拍一邊喃喃罵:“缺德壞心醜丫頭!咒你八輩子沒人要!”
這邊紅硯老老實實去打水,一邊找溪水一邊想這水打了怎麼給公子捧過去呢捧過去還能剩下多少呢捧了去公子是要在她手心裡洗臉嗎哎呀真是羞死人了一邊格格格格傻笑着捂住了臉。
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女子聲音,滿是驚訝和不可置信,慢慢道:“紅硯?”
紅硯一驚擡頭,看見溪水邊站着的女子,愣愣望了一會,手一軟,牛仔揹包落在地上。
隨即她結結巴巴地道:“……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