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夢沉納蘭君讓高懸“納蘭述”人頭,君珂納蘭述,被逼無奈直奔北策門。
前往北策門的路上已經沒什麼守軍——都在那裡等着。
這也是陽謀——你知道不能去,你不得不去。
向正儀像一團被風捲着的火,騰騰捲過燕京的大街,腳步在青石地面上落下急促的鼓點,像戰場上的戰士,即將越過敵人的壕溝。
她幾乎是一鼓作氣,衝到了北策門。
北策門前,大軍如鐵,火把連綿,沿着城門一字排開鐵甲重步兵,將城門防禦得萬夫莫開。
城門上,高高掛着一顆頭顱,頭髮垂落看不清容顏,依稀年輕。
頭顱之下,衆軍擁衛之中,駿馬之上端坐面沉如水的納蘭君讓。
城中的一切異動都已經報到了他這裡,堯羽衛搞出來的事令他和沈夢沉都措手不及,一想到盟民被屠戮消息傳出去的後果,納蘭君讓的心就落入谷底。
那後果太重,重到連他都擔負不起。
籌謀一載的計劃,早有防備的燕京,來對付那區區三百人,竟然還落到這樣的結果,這讓他如何向祖父和朝野交代?
計劃本來都在順利進行,最初由沈夢沉主持,後來他也有接手,在朝廷的計劃裡,刀先從堯國剖起。
堯國是冀北最大的助力之一,一個穩定的堯國,將是冀北永久的後路,就算朝廷下定決心對冀北下手,成王妃回國登高一呼,引兵倒灌,朝廷北方戰線立即便不穩。一旦堯國破釜沉舟開放國境,引羯胡和西鄂入關,大燕立即便有連綿兵禍。
於是只能等,終於等到堯國不穩。
穩定的堯國固然是冀北的後盾,但內亂的堯國,也絕對是冀北的拖累。
一個價值連城的祖母綠礦,催生了一個野心家。堯國即將陷入戰火,此時大燕要做的,就是把消息封鎖,不讓冀北得知。以免成王妃早早得知消息,堯國內亂便沒有發生的可能。
這難度相當高,但是大燕做到了。
當然這裡面也有機緣巧合,比如君珂的出現,竟然導致納蘭述出走,堯羽衛離開,大燕正中下懷。
成王妃留在堯國的舊部,其實非常精悍,他們很早便得了華昌王有異動的消息,前往冀北報信。
然而在三水縣一個無名小村,他們遭到了納蘭君讓親自率領的高手攔截。
那一夜雷雨不絕,正是動手好時機,納蘭君讓精悍的親衛隊,帶來了防水的雷彈子,當夜轟鳴的巨響,其實不是天雷,是人工雷。
但對方的強悍也超乎納蘭君讓的想象,一個詐死的堯國衛士,臨死前擲出的飛鈸,傷在了他的要害。
其間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當然和後來的事無關。
納蘭君讓回想那慘烈一戰,不得不佩服成王妃——留在本國的舊部經過二十年,依舊忠誠,並強悍如故。如果不是遇見君珂,他必死無疑,那麼那一戰,依舊是她的部下勝利。
攔截下了最重要最精銳的一次報訊,後面的事情就簡單得多,華昌王勢力漸漲,在大燕暗中幫助下穩控局勢,如今終於兵臨城下。
於是,終於到了讓冀北知道消息的時候了。
至於冀北知道消息如何動作——無論往哪個方向,都是深淵。
而留在燕京的納蘭述,自然同時成爲朝廷首要剪除對象,他的血統和地位,絕不能活着出燕京。
計劃很艱難,最起碼瞞過那些精明的堯羽衛,在堯國和大燕境內將他們一一滅殺就很難,好在畢竟是兩國之力,終究還是成功了。
納蘭君讓和沈夢沉,都沒有小瞧納蘭述,從燕京固若金湯的佈置就可以看出來。
但他們今晚還是跌了眼鏡。
納蘭述竟然會把主意打到雲雷家屬身上!
納蘭君讓臉色鐵青,他自認爲了解納蘭述,這個貴族異類,有很多被貴族不以爲然的怪癖,比如貴族們輕賤如草的百姓性命,納蘭述從來就不苟同他們。
當年看見路邊乞丐都拎了去介紹做工的少年,如今會下這樣滅絕殘忍的命令?
納蘭君讓恨自己對納蘭述瞭解不足。
他卻不知,他沒有看錯誰,這世間最不能把握的,只有人心和天意。
火光閃耀,他在躍動的火光裡沉凝了心思——無論如何,這些人必須留下,才能封鎖消息!
留下這些人,然後將雲雷軍遠派邊軍,纔可以渡過這次危機。
他的面前是一色空曠,撤去了所有可以遮掩的屏障——要來,就得毫無遮掩的衝。
來吧。
你要在燕京翻風搞雨,我就逼你硬碰硬。
深紅的披風散在風裡,翻出黑色的雲龍圖案,猙獰欲舞。
納蘭君讓靜靜注視着黑暗盡頭,吩咐身邊人,“等下若有女子衝進,不可放箭。”
“是。”
話音未落,便聽見腳步聲。
急,而有力,落足如蹬,起步飛躍,每一步都跨出殺氣騰騰,並擁有相同頻率。
納蘭君讓皺起眉頭——這是軍人衝鋒纔有的步伐,尋常人學不來,印象中君珂和堯羽衛,似乎都不是這麼飛奔的。
然後他就看見一個人。
那人穿得花枝招展,粉紅色的衣裙在風中飄搖,挽起的髻有點散了,鬆了半個披在肩頭,裙子有點阻礙她前衝,她撈起昂貴的絲紗挽在腰上。
這麼個造型,出現在這麼個肅殺場合,萬雙眼睛直勾勾瞪着,都有點傻了。
那人臉上有黑灰血跡,妝容也花了,看不出長相,只覺得是個少女,然而她前衝如炮彈,轉眼就到死守城門大軍之前。
向正儀奔到了。
她身後人影在拐角處一閃,是君珂。君珂卻沒有跟過去,看見軍容嚴整守株待兔的大軍之後,她立即閃進了大軍視線之外的地方。
向正儀已經拉不回來,她不能再陪着她做無謂的衝鋒,反正納蘭君讓認得向正儀,不會傷害她。而且她保存實力,萬一向正儀遇到危險,她還可以衝出去救她。
君珂的想法並沒有錯,然而她卻忽略了一件事。
她忘記向正儀換了平日她絕不會穿的衣服。
她忘記向正儀在燕京貴族心目中,“剛硬少年”形象十幾年如一日,早已根深蒂固。
她忘記向正儀剛纔爲了做戲,爲了體現女性柔美,還化了妝。
她忘記現在的向正儀,不仔細看,是絕對認不出的。
向正儀衝了過去,揮舞着她的厚背朴刀。
她喜歡重武器,適合她沉猛兇悍的武功,人還在丈外,劈出的刀風已經到了納蘭君讓眉梢。
冰冷而割裂的風。
“大膽!”
納蘭君讓的親衛眼看她衝近,一直衝到既定的包圍圈,驀然大喝,數十柄長槍挑起,冷光電射,將向正儀這一刀生生挑了出去。
向正儀被十幾人的力量挑得騰空翻起,半空裡一個跟斗,正迎面撞上城門上的頭顱。
隔着一段距離,那頭顱眉目不辨鮮血淋漓,垂頭正對上她的臉,一雙早已無神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向正儀喉間發出一聲野獸般慘痛的低嗥,伸手去夠。
然而還有一段距離,終究錯開落下,向正儀霍然甩頭,藉着墜落之勢,當頭就對納蘭君讓天靈蓋猛劈!
親衛們怎麼能允許她這樣居高臨下傷害納蘭君讓?更多人長槍上迎,火花四濺,男人們用盡了全部力氣,將向正儀再次挑得高高飛起。
剛纔那一迎面,納蘭君讓已經看清了向正儀的臉,呆了呆,想了一會,才駭然道:“怎麼是你——”
趕緊擡頭要呼喊,霍然變色——向正儀正等着那一挑,借勢飛起,半空中腳在牆上一蹬,粉紅身影一翻已經夠着那人頭,她伸手就去摘——“不要!”
“不要——”
兩聲呼喊,前者驚怖,後者撕心裂肺。
“啪。”
極短促的一聲,短如夭折者的生命。
人頭摘起,腔子卻連在牆上,向正儀大力一扯,扯動後面的連帶機關,黑色的烏光一閃。
向正儀身子一顫。
然後下落,落下時猶自抱着那顆人頭。
“砰。”
她重重地栽落在地上,於納蘭君讓馬前,腰背撞在地面砰然一聲,她一仰頭噴出一口鮮血,卻猶自未鬆開懷中頭顱。
納蘭君讓一低頭,渾身一顫。
“公主!”一條黑影閃了出來,奔得比先前向正儀衝出來時還要迅猛,視鐵甲重箭於無物,衝向向正儀。
大軍刀槍舉起,納蘭君讓卻突然將手一舉。
他認出來這後出現的人是誰。
君珂看也不看大軍和納蘭君讓,撲到向正儀身邊,跪在地下,將她抱在懷裡,一眼看見插在向正儀心口的黑色短箭,那位置讓她呆了呆。
正中心臟,而且,已經穿透了整個心室。
回天乏術。
君珂眼淚滾滾而下。
“公主……”她手指痙攣着抓住地面,指甲裡抓滿血和泥土,“我該攔住你……我該攔住你啊……”
“君珂……”向正儀的心口並沒有出太多血,短刀太利,堵住了鮮血的噴薄,她也沒看自己的傷勢,顫巍巍試圖將那個頭顱遞給她,“看看……看看……”
君珂知道她要說什麼,抹抹眼淚,只瞥了一眼,便道:“不是……不是!”
她心中悲憤,第二句說得極其大聲,轉頭狠狠盯住了納蘭君讓,納蘭君讓臉色一白。
向正儀居然露出笑意。這很少笑的,男兒般風骨錚錚的少女,此刻笑得,虛弱而溫柔。
像一朵開在廢墟上的花,明豔在斷壁殘垣裡,生或死,都不願負了這似水流年。
“好……太好了……我就知道……”她喘息着道,“我就知道他……沒這麼容易……”
隨即她嫌棄地手指推推人頭,君珂幫她拿開,向正儀喃喃道:“扶我……起來……”
君珂輕輕將她扶起。
向正儀垂目看看自己的衣襟和裙子,露出一絲慘淡而滿意的笑意,“還好……沒太髒。”
君珂仰起頭,咬緊了脣。
“這裙子……好看麼?”
“好看。”君珂啞聲道,“你穿這個真是再美不過了,女人味十足,真的……不蓋你。”
“嗯……我也覺得……我很喜歡……”向正儀手指無力地在衣襟上拂過,想要拂去一點灰塵,君珂連忙幫她撣乾淨。
“可惜……可惜……”向正儀握了握君珂手指,將一樣東西推進她的掌心,隨即在君珂懷裡努力轉過頭,望着來路黑漆漆的夜色,“可惜……”
可惜不能讓心愛的人,見着她一生裡,最美的模樣。
她不肯說,眼神滿是遺憾而眷戀。
納蘭,我穿粉紅色很美,你該見一見的。
“他就來了,他會來的……他馬上就來了……”君珂聲音低低,一遍遍重複,驀然仰頭,嚎啕大哭。
“納蘭!你來啊!你快來啊!”
她仰天嘶喊,哭聲如吼,又如雷彈剎那爆破,從胸臆裡爆發出的苦痛悲憤,衝擊得靠近的士兵都晃了晃。
納蘭君讓手指一軟,險些丟掉繮繩。
心底一片冰涼。
他認識她至今,未見她如此絕望悲憤。平和大度的少女,有着少見的韌性和堅持,最憤怒的時刻,不過是一個鄙視的眼神。
然而此刻她嚎啕、怒吼、泣血城門。
然而此刻他端坐馬上,是她泣血城門的罪魁禍首。
這一聲臨門嘶喊,出口如刀,從此將劃裂他和她所有緣系,將那些艱難營造的好感,爲她澎湃的情緒,激飛拍散。
他心上也似着了重重一拍,鈍痛,不知道哪裡是疼痛點,卻碎了全身。
君珂卻已經不喊了。
呼喚納蘭有什麼用?再來一個人找死嗎?
“公主……”她跪在地下,抱着向正儀,突然驚喜地擡頭,“啊!納蘭來了!”
“哪裡……”呼吸漸弱的向正儀艱難地轉頭,“來了嗎……”
“來了!”君珂指着黑漆漆的來路,“那不就是!”
她語氣輕鬆喜悅,眼淚卻一滴滴滴在衣袖上。
向正儀轉頭,在一片昏暗裡邂逅一片黑暗,她的視力已經漸漸沒有,卻仍充滿希冀地望着,脣角綻開一抹欣慰的笑意。
那笑意剛綻到一半,城頭上忽然有人冷冷道:“他沒來。”
女子聲音,十分熟悉。
君珂霍然擡頭。
城頭上,有人一襲紅衣,手據蹀垛,冷然下望,脣角笑意寒如這夜天色,身後黑色的披風,雲一般在高高樓門之上飛舞。
姜雲澤。
“我這手人頭埋刀如何?”她笑,“北策門城門領新換了我家門下奴,這一手是我建議他的,你看,挺好用。”
“不過可惜,”她又悠悠一嘆,神情惋惜,“來搶人頭的怎麼不是你君珂?
真是浪費了我的好手段。看來你對納蘭述的情分,也不過如此。”
“姜雲澤!”底下驀然一聲怒喝,不是君珂的,是納蘭君讓,“誰允許你擅自在人頭佈下機關?誰允許你擅自回京?”
“呀,殿下。”姜雲澤低頭,拍拍胸口,巧笑嫣然,“您發這麼大脾氣做什麼?奴家也是爲了大燕啊,這種逆賊,用點手段對付他們,也是天經地義,便是陛下知道,也怪罪不得我的。”
“而且。”她眨眨眼睛,“奴家也沒回京啊,奴家是有要事要辦,需要站在這城牆上遞個話,只要奴家沒有跨進城門,都不算違旨,不是麼?”
君珂霍然放下向正儀,腳尖一點,直衝而上。
她的衣襟在風中割出凌厲的弧度,長劍出手呼嘯若鬼哭。
“鏗。”
和先前攔阻向正儀一樣,納蘭君讓的親衛們,齊齊出槍,攔下了她。
“魏大!陸思!雲七!”君珂的長劍壓在槍上,怒目瞪視出槍的男子們,“當初你們跪在三水縣城求我救你主子,當初你們輸在我手憤而自刎被我攔下,當初胭脂巷我救了納蘭君讓,你們說過什麼?”
幾名男子臉色一變,面面相覷,嘴脣動了動卻不敢說話,回頭看納蘭君讓。
“納蘭君讓!”君珂一個倒翻從槍網落地,長劍一指,“我君珂活到現在就後悔一件事,就是當初救了你!”
納蘭君讓手指一顫,掌心裡一瞬間滲出微微的汗,半晌開了口,聲音已經微啞,“君珂,不要意氣用事。”
“抱歉。”君珂冷笑,“我學不來你的冷血!”
“下面吵完了嗎?”上頭姜雲澤微笑優雅,“奴家有罪在身,不能久呆,兩位請撥冗讓出點時辰,好讓奴家說句要緊話。”
君珂揚頭,冷冷道:“遺言嗎?”
“左相府姜雲澤。”姜雲澤不理她,笑吟吟手據蹀垛,坦然望着巍巍燕京和城下軍隊,“今日當此萬人之前,宣佈與冀北納蘭氏解除婚約。冀北納蘭,狼子野心,人品卑劣,雲澤早已羞於與之聯姻,迫於對方逼迫,不得不虛以委蛇。如今於燕京城上,與冀北納蘭毅然作絕。皇太孫見證、諸守門將士見證、江南郡軍、九蒙旗營見證,燕京,見證。”
北策城門前安靜如死,她聲音清脆尖銳,傳出裡許。
君珂眼前一黑,後退一步——不是震驚,是氣的。
世間真有人無恥如斯!
身後一雙微冷的手伸過來相扶,君珂立即嫌惡地讓開。那雙手在半空中僵了僵,緩緩收回。
“好了,我的話說完了。”姜雲澤笑吟吟對仰頭看她的君珂一指,“哎呀,你盡看着我做什麼?你不是應該很高興嗎?從今天開始,你沒情敵了,我不要納蘭述,而向正儀,如你所願,死了。”
君珂一驚,霍然轉頭。
身後,向正儀平躺在冰冷的地上,微微偏着頭,向着來路的方向。
她臉色蒼白到近乎透明,烏黑的睫毛下有細碎的水滴,脣角卻有抹淡淡的笑意,襯着粉色衣裙,整個人蒼白柔美,盈盈如薔薇。
卻是謝了的薔薇。
這一生男兒風姿的少女,臨到逝去,才真正展現她內心所企盼的女性之美。然而終究,沒能等到想讓他看見的人。
她至死向着來路,穿着一生裡最美麗的衣裳,等待那少年驚喜回眸。
“其實我也喜歡那些胭脂,喜歡那些五顏六色的裙子,喜歡那些鮮豔琳琅的首飾……或者以後我可以嘗試着穿一穿。也許一開始會不習慣,但是我覺得,我也很適合的。”
“是,公主你其實很美。”
“我穿給納蘭看,你不怕嗎?”
……言猶在耳,她一生終於穿了一次粉色。
第一次,最後一次。
一生最美,零落塵埃。
不見桃李鮮妍色,從此城荒枕碧流。
君珂身子一軟,卻立即用劍撐住了自己。
她剛纔一直在輕輕顫抖,此刻看見死去的向正儀,卻神奇地立即安靜下來。
那種安靜不是內心平靜導致的安靜,而是極度悲憤之下的自我冰封。
隨即她深深吸一口氣。
一口氣吸完,她霍然倒射而起!
硬生生用背對着納蘭君讓的馬撞去!
很難想像有人倒着飛也快得像炮彈,所有人都以爲她要去殺姜雲澤,連姜雲澤自己都在後退,然而君珂那一撞,直撞向納蘭君讓。
所有人那一愣間,君珂反手一揮,一柄短劍已經出現肘下,惡狠狠向着納蘭君讓胸口。
劍光耀眼,雪色逼人,納蘭君讓只覺得人影一翻撲面一涼,寒氣透入心肺,生死存亡之際,想也不想掌中劍便揮了出去。
劍出一半纔想起來這是誰,心中一痛同時又是一慌。
她要殺我!
我在殺她——百忙中想要撤力,但招式已老哪裡還收得回?半途撤力氣血反撞,他悶哼一聲,脣邊綻血,但饒是如此,劍尖也已到君珂肩頭。
“哧。”
劍尖入肉三分,然後遇到阻礙,被擋住。劍鋒與骨骼摩擦的聲音吱嘎,細微而驚心。
鮮血飆射,哧一聲激上納蘭君讓的臉,納蘭君讓一呆,一瞬間面色慘白,君珂霍然轉身,一腳便將他從他那高壯的駿馬上踢了下去。
“大膽!”親衛們再猶豫,也不能讓君珂刺殺納蘭君讓,此時紛紛撲上,長槍遞出架向君珂脖子,君珂受傷行動一慢,已經被幾柄長槍鉗住頸項。幾個大力士兵嘿然大喝,臂上使力,竟然生生將君珂壓趴在馬背上,動也不能動。
“別傷她!”納蘭君讓不讓人扶迅速爬起,人還沒起來第一時間呼喊。
也幸虧他這一句,不然按照規矩和這些親衛的習慣動作,長槍會順勢向前一捅,捅穿君珂的琵琶骨,廢了她武功。
君珂也不掙扎,在馬上冷笑。她的臉壓在馬身上,雙手垂在靴筒側。
城樓上姜雲澤原本要立即退下,此刻看見君珂就擒,四面圍滿護衛,城牆這麼高,君珂就算掙扎逃出跳上城牆追殺,也比不上她離開的速度,算來算去自己都是安全的,這才停住腳步,俯靠蹀垛,笑意盈盈看她,“怎麼?君統領,君將軍,你那赫赫神功滿腹心計,今天使不出來了?”
君珂在馬上動了動身子,親衛們不敢放鬆地死死壓着她,姜雲澤俯身看着,笑得更甜了。
在她笑得最甜的時候,君珂仰起頭。
她頰側濺了肩上的血,染在脣角幾分獰然,她從那個有點艱難的角度,看着姜雲澤,突然也慢慢漾出一點笑意。
帶血的、猙獰的、森然的、火光裡淬過、冰雪裡凍過的笑意。
姜雲澤對上那樣的笑意,心中一慌,下意識後退。
“啪。”
一團白光突然從君珂腿側射出,射到半空中一展,一個黑色鉤子彈出,呼嘯直上,帶着一片絲網,絲網柔韌銀光閃爍,嘩啦一下罩住了城頭上正俯身下望的姜雲澤的半個上身。
“啊!”姜雲澤尖叫,慌忙去扯,那絲網卻越收越緊,網上附着的銀色倒刺,全部刺進了她的血肉裡。
姜雲澤的慘叫驚天動地,全體士兵震驚失聲,沒人搞清已經被制的君珂是怎麼出手的,君珂已經厲喝一聲,從右邊靴筒裡拔出一把匕首,手一擡,流光劃過,截斷了三根壓住自己的槍桿。
“納蘭君讓!你要殺我儘管殺!我不殺她我不活!”
啪啪啪槍桿斷裂,君珂自馬上騰身,藉着馬身的高度和彈力,一躍而起。
她飛起時沒有做任何的掩護,將整個後背空門,都留給了底下的大軍。
有親兵下意識舉箭要射。
“住手——”皇太孫的聲音,痛而壓抑。
萬軍停手,怔怔仰頭,看着天幕下那黑衣少女,在蒼青的城牆上一個起落,呼嘯逆衝而上,身法因爲調動到極致,肩上的傷口再次破裂,**辣地灑下鮮血。
衆人眼看那點猩紅如詭異星花墜落,突然都覺臉上一涼,心中駭然——落了這麼多血?手一摸,觸手冰涼,化在掌心。
下雪了。
雪花與血花同落,濺射在這夜肅殺的蒼穹裡。
君珂的腳步,也輕若雪花,落在了城牆上。
姜雲澤已經不在城牆邊,她慘呼着撕扯着,裹着那道網向下逃,怎麼撕都撕不開,她也夠狠,發覺這東西不能碰,越碰陷越深,乾脆也不再管,頭也不回狼狽奔逃。
她奔得速度竟然極快,君珂剛躍上城牆,她已經跑到了城門階梯前,那裡有個門,還有個士兵伸手來接應她,眼看她要逃下去,君珂手一揚,短刀呼嘯而出,直奔姜雲澤背心。
姜雲澤面前是狹窄樓梯和擋住她的士兵,無處可退,眼看匕首雷霆般奔來,就要將她釘在地上。
姜雲澤突然一把抓住那個伸手的士兵,狠狠一拉。
撲哧一聲,那匕首扎入那士兵胸膛,鮮血飛濺的那一刻,姜雲澤轉身就逃。
往下的階梯已經被那人的身體堵住,樓梯狹窄,以她的敏捷不夠瞬間越過,她乾脆一個轉身,奔向城牆對外的那一邊。
君珂那一刀竭盡全力,她奔波一夜,悲傷苦痛,又剛受了傷,這一刀擲出,手臂痠麻心跳如鼓,眼前一陣陣發黑,卻強撐着不肯暈去——就算死在這裡,也要先拉這個女人墊背!
此時來不及思考姜雲澤爲什麼奔向另一邊城牆,這樣明明是自尋死路,城牆上原本自然有士兵,但君珂上來時凶神惡煞,衆人都不敢動,而且心中也不齒姜雲澤爲人——她那篇退婚宣告毫無愧色大義凜然,可燕京人誰不知道兩家聯姻的內幕?你姜郡主真要這麼不甘願,早幹什麼事去了?要等到冀北有難,你再劃地決裂?
所以君珂上來,衆人都做鳥獸散,反正下面大軍還沒追擊,他們多什麼事?
姜雲澤竟也沒呼救,似乎覺得這些人不足以救她似的,直奔城牆另一側,飛快地爬上蹀垛。
君珂怔了怔——她要跳城?
燕京城牆高達十丈,一流武功跳下去都難免重傷,何況她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
這念頭一閃而過,然而此刻她悲憤填膺,自己不惜受傷,麻痹敵人,換得從靴筒裡摸槍飛射的機會,哪怕姜雲澤就是跳城必死,她也不甘心看她從自己手裡輕鬆地飛出去。
何況這女人把自己命看得比天大,怎麼可能跳城?
“你飛過城牆,也飛不過這天道懲罰!”她手中已經沒有武器,飛步上前,五指如鉤,狠狠去抓姜雲澤背心。
姜雲澤霍然向前一縱。
“哧。”
君珂的五指已經觸及了她的披風,但那披風不知道爲什麼,布料出奇的滑,手指竟然一滑便過,連布絲都沒抓下,隨即姜雲澤的身子,已經斷線風箏般的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