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楚楚姑娘是美的惹人憐愛,眼前這位姑娘卻是美的張揚,看起來也不過十五六的年紀,一襲明豔的火紅色裙裝,襯托着姣好的身材。
她喊完“相思”之後便笑盈盈的看着戚相思,常年累月學下來的勾人眼神,此時也時不時的從戚相思的面頰上流連而過,半響,她輕啄着字眼:“怎麼,不認得我了。”
不曾被人提起的名字從一個陌生人口中喊出來,戚相思的心不由一緊,再看這女子,覺得有些眼熟。
“看來你是不記得我了。”女子擡手,輕撥了撥蓋在眉間的劉海,在右眼的側上方,赫然有着一顆紅色的血痣。
戚相思的記憶裡崩然乍現了七年前被打暈帶上惠州城外山寨的畫面,那昏暗的屋內,關着的諸多孩子中,其中有個的長的十分出挑的姑娘,她叫花蕖。
在那樣一羣孩子中,長相出衆的特別容易惹人注意,阿鶯也生的很好看,但沒有花蕖來的容易讓人記得住。
一個屋裡的男孩子也總喜歡離的她近一些。
饒是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下也會有男孩子願意把本就填不飽肚子的饅頭分一些給她吃。
阿鶯身子不好,經不起餓,漸漸熟絡起來後花蕖偶爾也會分一些吃的給她。
後來謀劃出逃,她帶着阿鶯逃出寨子時花蕖是跟着另外幾個人逃出去的,再之後,她自顧不暇,和阿鶯在山洞內躲了許多日,成功逃離後也不知道當時究竟逃走了多少人。
戚相思並不確定:“你是花蕖?”
眼前的花娘笑了,眼角的紅痣更添嫵媚,她朝着帶領戚相思離開的丫鬟看去:“你下去吧。”
丫鬟看了看她小聲道:“媽媽讓我送齊大夫走。”
“我有些不舒服,等會兒看完了自會叫人送她出去。”花蕖側了側身,也沒有給她們拒絕的機會,嫣嫣然看着戚相思:“齊大夫,請吧。”
......
逍遙樓中這些花娘的屋子裝扮都似閨秀,花蕖的屋內多了不少紗幔,懸在牀前,好像是要撥開層層才能見的月明,大抵都是爲了增加與客人之間的情趣。
她邀戚相思坐下,桌上還擺着酒盞,花蕖看了眼站在戚相思身後的陸璃,後而落到戚相思身上,眼神微閃:“我還以爲你們都死在外面了。”
“你被抓回去了?”
花蕖不可置否的癟了下嘴,端着酒杯笑開懷:“爲了確保沒有人下山,他們漫山遍野的派人找,找了好幾天,就算是落入野獸腹中都得找點蛛絲馬跡回來,小勇他們都被找到了,你們卻沒下落,阿鶯的身子這麼差,你們能逃下山真是個奇蹟。”
對於當時被關的那些人來說,有的對逃離並沒有這麼大的執念,可戚相思卻是抱着拼了命都要從那裡離開活下去的信念。
她和阿鶯躲在山洞內那幾天,何其艱難。
“你們活下來了,那阿鶯呢。”
戚相思握着杯子沒有動,語氣淡淡:“四年前病逝了。”
“過世了啊,我看你現在過的也不錯啊。”花蕖揚眉看陸璃,語氣裡不明意味,“保鏢也有,還成了大夫,原來你是姓齊麼?”
戚相思沒有回答她,反說起山寨的事:“大家逃走之後沒多久官府就抄了寨子,聽聞當時解救了不少人。”
花蕖呵呵笑着:“解救?”
她揚長着聲音,懶懶的擡手扣住了臉頰,低頭晃着手裡的杯子:“忽然逃跑了這麼多人,死的死,傷的傷,未免出現意外,抓回去的那些隔天就都運下山賣了。”
“傷得重的就扔出去喂野獸,傷的輕的也能賣幾個錢,我被賣去了永州,之後一路轉賣到了京都。”平平的聲調說的彷彿不是自己的事,花蕖看到戚相思手腕上的鐲子,聲音漸輕,“這幾年我總想着一件事,被抓回去總比死在外面好,逃出去過的生不如死,還不如現在有吃有喝痛快。”
卻不想,當初她以爲必死無疑的人竟然還活着,看樣子過的還不錯,能識字能學醫,還有個身手了得的保鏢,最起碼,她是個良民。
在楚楚的屋子裡認出她時花蕖還有些不敢相信,但多像啊,那姿態,那眼神,就是別人的拳頭都到眼前了她還那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就跟在山寨裡的時候......一樣的討人厭。
逃走時她們沒有一起,後來被抓回來,得知她們沒有被找到,她心裡是抱着兩樣的念頭,覺得她們肯定會別帶回來,亦或者她們會死在這山上。
可她們逃出去了。
這樣的遇見,花蕖心中重逢的喜悅還沒生出就已經被別的情緒所覆蓋,她本不應該叫住她,但在這個地方,她是她被賣之後幾年來遇到的第一個“熟人”。
花蕖喝了一口酒,笑眯眯的望着她:“你們逃下山後,過的怎麼樣?”
“過的並不容易。”戚相思輕描淡寫着那幾年的經歷,“後來纔好一些。”
“我記得你說你是永州人氏,怎麼會來京都呢。”花蕖又喝了一口酒,對她的身份十分好奇,“在寨子裡時我就看你認得些藥,打扮成這幅樣子來逍遙樓,難道你就是她們口中在巷子口擺攤問診的大夫?”
“那不是我。”戚相思輕輕搖了搖頭,“天色已晚,也不耽誤你時間,我先走了。”
戚相思起身,花蕖也跟着起身,快走到門口時花蕖忽然道:“相思,你如今是不是瞧不起我。”
“沒有啊。”她要是瞧不起這些花娘,她怎麼會到這兒來給她們看病。
花蕖原來有些小緊張的神情頓時釋懷:“那我可以去找你麼。”
戚相思沒有想太久:“平日裡我都不在家中,這樣如何,若是相約,你叫人送個訊到金橋上的南北貨鋪,交給掌櫃就行。”
“好。”花蕖噙着笑意目送她下樓梯,等到人消失在底下的拐角處,笑意漸漸斂了回去,南北貨鋪,呵,從那鬼地方逃出來,她似乎真過的很不錯。
......
離開逍遙樓時戚相思臉色沉凝,她沒想到在這兒會遇到熟人,還是花蕖。
儘管她只知道她是永州人氏,知道她叫相思,可這些對她而言都是忌諱,沒人找上來也就罷了,若是有人找上她呢。
她們之間遠沒有熟到可以讓她爲自己保守秘密,她也不能和她說明如今自己在哪兒。
難道往後不能來百花巷了,可這樣強躲,似乎也不是辦法。
戚相思想的太入神了,以至於走出百花巷後前面站着人都沒發現,一旁的陸璃沒有提醒她,戚相思就一頭撞在了他的胸膛上,一擡頭,還沒緩過勁來的怔怔的看着他。
嚴從煜少見她呆滯的樣子,不出聲,就這麼看着。
很快戚相思反應過來了,忙後退了步朝着四周看去:“你怎麼來了?”
“送你回宮。”
戚相思低低哦了聲,跟着他朝晉陽街走去,一路還在想花蕖的事,精神並不太集中,直到他叫了她一聲,戚相思回神看他,撞上他凝視的神情,腦海中猛地閃過什麼,視線往陸璃那兒看了眼,心中微嘆。
她還真是失了戒心了,離宮時想都沒想就把陸璃帶上了,她是小王爺的人啊。
街市吵雜添的人心更寧,戚相思從沒有衡量過自己相信他的程度,可不知不覺的,已經靠的很近。
也許是經歷過的那些事,也許是因爲背的太辛苦了。
戚相思停住腳步深吸了一口氣:“我在逍遙樓裡遇到了一個故人。”
嚴從煜低頭傾聽,戚相思在一間關了門的鋪子前臺階上坐下,看着對面準備收起來的攤子,聲音有些輕:“被關的那陣子,她對阿鶯不錯,也維護過我們幾回,後來大家準備伺機逃走,在出寨子的時候碰到過一回,只是那時匆忙,自顧不暇我也幫不了她。”
“她被輾轉賣到了京都,叫的還是那名字,看脾氣,也有些過去的影子。”戚相思話鋒一轉,看道上夾縫在石板間的青草笑道,“讓我想起了一些當年在寨子裡的事。”
戚相思笑着不說了,嚴從煜站在她身旁隔着街市遠遠聞到了些響起,遂問她:“餓不餓?”
“小王爺您這麼說我還真有些餓了,這是餛飩香呢。”戚相思起身,輕跺了下腳朝着那方向聞了聞,蔥油餛飩麪兒香。
“走吧。”嚴從煜帶她朝着寬巷走去,是剛剛纔支起沒多久的攤子,放着鍋的車前擺了兩張四方矮桌,上面放着竹筒筷籠,攤販老伯正把在家包好的餛飩篩子拿出來,瞧見他們過來,熱情地招呼問他們是不是要來一碗。
戚相思看了小王爺一眼,隨後道:“老伯,來一碗,多點餛飩和蔥花。”
陸勤從桌子下替戚相思拖出矮凳,可自家主子呢,他想了想把旁邊的也拖出來了,之後站在了一旁。
很快餛飩麪端來了,帶着青白的湯上浮着豬油花,夾着蔥香十分的誘人。
戚相思迫不及待的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湯,熱乎乎的順着口腔往下淌,勾的味蕾全開,吞似的吃了幾個餛飩,有些滿足了才擡頭看小王爺,見他還站着:“怎麼不坐下,東西舊是舊了些,但很乾淨。”
時不時有客人來,她一個人坐着,三個人這麼站着也怪嚇人的,嚴從煜坐了下來,戚相思呼呼吹着夾起來的面:“小的時候我娘帶我去縣裡,我都要吃一碗路邊的餛飩才肯回去。”
“口味還是有差別,南縣那兒個頭小,還喜歡添些湯頭,特別鮮。”戚相思頓了頓,“上回去南縣走的太匆忙了。”
戚相思吃的很快,轉眼見了底,付了錢後離開巷子,很快上了馬車到了宮門口。
下來後道別,嚴從煜邀請她:“六月初潯山書院有比試,你隨我一同去看看。”
“潯山書院?”戚相思微怔,“那不是城外的書院麼?”
嚴從煜點點頭:“每隔幾年有選拔,偶爾會派人過去看看。”
“那陣子正好在家。”戚相思答應了下來,想起八皇子的事,“那天的事還沒謝謝八皇子,他的病,我會盡力而爲。”
儘管好奇八皇子爲什麼會出現在永巷,戚相思還是沒有問。她唯一能感謝人家的方式就是幫他把病治好。
嚴從煜意會過她的意思:“改日讓你替他看看。”
戚相思點點頭,一陣風吹過來,忽然氣氛有些變化,她踟躕了下:“不知道怎麼感謝沈貴妃,聽說她近日胃口不佳,我做了些開胃的山楂丸,你替我送過去可好。”
嚴從煜嘴角微泛:“好。”
“還有,我被綁的事十皇子是不是也知道了?”
嚴從煜淡淡的嗯了聲。
想起因爲掐了她一下被砍斷手的婆子,戚相思腦海裡也沒過這麼多,下意識開口勸:“那你別遷怒與他。”
嚴從煜依舊顯得淡然:“好。”
站在後頭的陸勤肩膀微不可見抖了下,王爺是沒遷怒十皇子,也就揍了他一頓,給魏家下了點絆子而已。
戚相思說的臉頰越來越紅:“那我回去了,你......傷還得養,別太晚休息。”
“好。”嚴從煜應了下來,還未擡手,眼前的人已經轉過身急忙忙進去了。
她是不是害羞了?
......
戚相思滾燙着臉頰朝着太醫院走去,一路迎風都吹不散潮紅,她怎麼會開口要他別遷怒十皇子。
就好像她篤定他會爲了她做些什麼。
此時的宮門口,嚴從煜站了一會兒後才上馬車,陸勤詢問他:“王爺,要不要去查查齊姑娘所說的故人。”
嚴從煜點了點頭,隨後又吩咐:“不必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