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親王府書房中,胤禛坐在大書桌後,有些神思惘然心不在焉,與在瑞福堂時神情判若兩人。只有在極親密三兩人面前,他纔會這般不隱藏自己的情緒。玉容站在他身後,伸手輕輕替他揉捏按摩肩頭,微笑道:“爺可是爲了十三爺心裡不自在?”
胤禛撫了撫她的手,道:“老九老十老十四他們那樣頂撞皇阿瑪,皇阿瑪照樣封賞,十三弟倒是一片忠心耿耿,皇阿瑪卻視而不見,爺真有些替十三弟不值!”
“只怕十三爺未必這麼想呢!”玉容笑道:“十三爺素來胸襟豁達,直爽不羈,他一心只爲着爺,只要爺好,他心裡未必會計較這些!”猛然想起前世的親弟弟,可不也是這麼待她的?多久沒想起他了?她暗暗難過,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沖淡一切,那麼親的人也可以因爲時間的關係而漸漸淡忘,手上頓時沉重無力停了下來,微不可聞輕嘆一聲。
胤禛並未覺察她的異樣,將她拉入懷中坐下,笑道:“你倒是十三弟的知己,今兒出宮十三弟也是這麼跟我說的!他還說今晚福晉多半會設席給爺慶賀,明晚他再來和烏先生戴澤一塊陪爺喝兩杯!”
玉容笑道:“既然這樣,爺還煩惱什麼呢?哦,我明白了!”玉容放低了聲音,在他耳畔悄聲道:“爺可是在想皇上的心思?”
胤禛身子大震,倒抽一口涼氣,詫異的望着玉容。其實他的心底只是隱隱不安,沒來由的只是覺得煩躁,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何在,不想玉容一句驚醒夢中人,反而點破了自己心底最隱秘的心思!
“容兒,你真是爺的寶貝!”胤禛嘆了口氣,將她往懷中擁了擁,道:“依你之見,皇阿瑪是否有何深意?”
玉容努力的回憶,努力將記憶中零散碎落的片段串聯起來,想了想,道:“皇上的心思哪那麼容易猜得到?或許,他是想磨練磨練十三爺的性子吧?十三爺就像一匹野馬,皇上多半是想馴馬了!”
“胡扯!”胤禛聽到後一句不由好笑,忽又嘆道:“只怕這匹野馬野慣了,哪那麼容易馴服,不管是人還是馬都免不了要受傷啊!這還真是……”胤禛不禁煩惱,胤祥的脾氣哪是那麼容易轉變?儘管他亦承認,他那股子脾氣早該收斂收斂了!
“這不過是容兒胡亂猜測,爺別當真了!”玉容最不喜歡看到他蹙着眉,不滿的伸手,指尖輕輕撫弄在他的眉心。
胤禛已經習慣了她的舉動,一笑展眉,順勢握住她柔膩的手掌。玉容任由他握着自己,似順口笑道:“要是有個女人在身邊,能時時提醒十三爺就好了!”
胤禛白了她一眼,道:“老十三府上福晉、側福晉、侍妾難道少嗎?”
“多有什麼用呢,有用的一個就夠了!”玉容笑道。
胤禛眸子霍然閃亮,狐疑道:“容兒這話聽起來大有深意啊,怎麼?老十三難道看上誰了叫你來說?若是他自己不敢說叫你說的,那多半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姑娘!他就是那脾性,不管什麼三流九教的人都愛結交!”
玉容沒想到胤禛對胤祥瞭解如此之深,便不敢再提,含糊道:“哪有這事,我不過突發奇想瞎說一句,十三爺還沒那麼相信我呢,怎會託我來說?”
胤禛卻道:“你說的也有道理,老十三身邊也該有個能管住他的心的女人了!爺會好好問問他,替他打聽一箇中用的!”
玉容暗暗苦笑:這纔是弄巧成拙!
在宮門口別過四哥,胤祥跳上自家馬車就在車中換下朝服,再下車時,已是一身月白色府綢長袍,外罩青碧銀團紋對襟馬甲,腰間垂着寶藍流蘇荷包,打扮得乾淨利索,一躍上馬,劍眉一挑,揚臉笑道:“你們都回去,爺還有事,不必跟來!”雙腿一夾,身子微微後仰,霎時絕塵而去。十三貝子府僕從們都見慣了,也不敢多問,忙答應着自顧去了。
翩若館中琴聲錚然,透過紗窗翠竹傳入耳中,胤祥悄悄在桂花樹下拴了馬,在簾外駐足而聽,眸子清亮如水,脣邊泛起暖暖柔柔的微笑。許久,琴聲才“錚”的一下收住,一個女子輕輕嘆息,似滿腔幽怨無從起訴。胤祥且不進去,存心要聽她說些什麼。
“小姐,你是爲十三爺嘆氣麼?外邊都傳開了,十三爺這次沒有冊封,他心裡一定難過,等他來了你可要好好開解他!”惜兒在一旁輕輕說道。
卻聽得綰綰道:“我不是爲這個!十三爺是何等人物,他纔不在乎這個呢!他既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怎麼談得上開解呢?我只是在想,四貝勒府受封親王,十三爺今日多半去了王府慶賀,不會上我這來了!”
門外胤祥哈哈大笑,挑起墨綠金線五福團紋的薄棉門簾,頭一低,閃身進去,亮晶晶的眼笑得眯成了縫,慨然道:“還是娘子瞭解爲夫,這話只怕四哥都說不了!”
“你怎麼來了?”綰綰又驚又喜,含笑撲入他懷中,眉眼盈盈,脈脈含情燦然道:“我以爲你明日纔會來看我!”
胤祥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扶她坐下,笑道:“怎麼只穿這麼點?這乍暖還寒時候最容易着涼了,雖然外邊太陽看着明亮,其實不暖和,這屋裡就更陰涼了!”說話間惜兒已極有眼色取來衣裳,胤祥接過看了看,淡藍繡着大朵粉色荷花的厚實寧綢旗裝,笑道:“這還罷了!”說着細心替她穿上。
綰綰面上泛着淡淡的玫瑰色紅暈,眼波瀲灩,清澈乾淨的瞳仁含情帶笑凝視着胤祥,那樣的深情、愛戀、癡迷與沉淪,整個人瞬間變得容光煥發美豔不可方物。
“本也穿着的,剛纔飲了兩口酒,有些發熱才脫下了,沒想到剛好你就來了!”綰綰嘴角噙笑,盈盈道。
胤祥一愣,笑道:“你一個人喝什麼酒!要喝也該等我來了!跟着我老十三久了,娘子也變得這麼強悍了!”
綰綰掩口“嗤”的一笑,道:“還記得去年咱們在西山採的松露嗎?回來後我釀了酒,剛剛想起便拿出來試了試好不好喝罷了!”
“哦?”胤祥雙目一亮,笑道:“好喝嗎?快拿出來讓爺嚐嚐!”
綰綰笑着起身親自取來一個一尺高半尺寬、光亮可鑑的褐色陶罐,用白瓷荷葉盞倒了一盞奉與胤祥。淺碧的酒色澄淨透亮如琥珀,閉上眼細細一聞,清芬的松香與清鬱的酒香糅合着傳入鼻息,令人神清氣爽。胤祥一飲而盡,咂着嘴笑道:“好酒,爺從來沒喝過這麼好喝的酒!再給滿上!”
綰綰收起酒罈杯盞,笑道:“空腹喝酒傷身,說了多少遭你總不肯聽!要喝等會置上酒菜來再喝吧!”
胤祥寵溺瞪她一眼,在她腮邊一擰,笑道:“這樣小氣!天天管着爺!爺也是自作自受,偏偏就聽你的!”
綰綰心頭一甜,嫣然道:“你上次教我的曲子我會了,彈給你聽好不好?”
“好!”胤祥笑着,又道:“不管你說什麼,我總是說好的!綰綰,此生能與你相伴白頭,別說什麼貝勒親王,就是這個皇子,當不當也無所謂了!”
綰綰心中一顫,這話聽得癡了,眼底心中只有這一個人,只怔怔的望着他,半響報以柔柔一笑,素手輕調,冉冉琴聲自弦間跳躍閃爍,銀光般幻曼,溫柔着兩個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