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遭到一口回絕,但炎姬的面上反而現出了一縷微笑,顯然不以爲忤,俯身又施一禮後方才退下。炎侯卻是擡頭看了練鈞如一眼,目光中盡是警告之意。殿上衆人聽過了這繞樑不絕的樂聲,對於其他的歌舞獻藝便都失去了興致,草草敷衍了一陣之後方纔各自退去,此時卻也已經是夜半時分了。
練鈞如端坐於車駕之內,腦中卻仍是不住地浮現出炎姬那動人的面龐,旁的竟是什麼都想不起來。發覺思緒實在混亂,他只得狠狠心將所有美好的印象都驅出腦海,一心一意地想起姜離剛纔說過的話。
儘管名義上,四國諸侯都已經在今日完成了朝覲的使命,但論起時日來,這些人還要在華都城內停留很久,爲的就是各種各樣的盤算。適才的宴會上,華王姜離曾經輕描淡寫地提起過四國質子先前的作爲,儘管把罪責都歸在了那些奴僕身上,但仍是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不出練鈞如所料,暫時投鼠忌器的四方諸侯對本國質子都是嚴厲地斥責了一番,隨後就在天子駕前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真正的舉動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練鈞如心中清楚,倘若沒有他這個所謂使尊出世的消息,這件事情就永遠不會掀上臺面,至於那個魏方,則是隻有死路一條而已。
他正在思量間,不防馬車嘎然而止,頓時一個踉蹌,險些坐立不穩。身後的嚴修突然側身而起,悄然護持在他的跟前,眼中已是現出了炯炯神光。難道是有人行刺?一個不好的念頭突然衝上了練鈞如的心頭,然而,他一想到身後還有八大使令隨侍,膽氣又壯了起來,須知如今乃是非常時刻,又有誰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前來行刺?
“前方究竟何事?”久久不見馭者有任何反應,練鈞如不由生出一股不耐,一把掀開了面前的重重帷幕。只見那回歸御城的必經之路上,一駕華貴的馬車正好擋在了道上,不少護衛隨從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少數幾人則是在上下忙活着。不遠處的人羣中,一個被衆人簇擁着的身影再次進入了他的眼簾,那絕色容光和淺淺笑意,不是炎姬又是何人?
“啓稟殿下,這是炎姬的車駕,聽說是車轅突然斷裂。”馭者早已被炎姬那絕世容貌所懾,聽了練鈞如問話也沒反應過來,好半晌方纔開口答話。不待練鈞如吩咐,伍形易等人便策馬上前,皺着眉頭看着那羣堵住去路的人。
炎姬陽明期也沒有料到今夜會如此倒黴,和父親一同出了王宮之後,宮中內侍又傳來華王姜離旨意,將炎侯召入了宮,她只得在護衛扈從下返回府邸。誰料行至半路,這馬車的車轅竟然斷了,實在是蹊蹺得很。不過,炎侯的護衛都是百裡挑一的精銳,因此她並不擔憂有人暗中圖謀,待到看到後方趕來的車駕時,她已是眼睛一亮。
“炎姬殿下,在下伍形易,可是您的車駕出了什麼紕漏?”伍形易從馬背上躍下,快步走到炎姬跟前,微微欠身問道。
炎姬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神情,這才手指馬車道:“伍大人,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車行至半路居然斷了車轅,着實古怪得緊。倘使父侯在,我尚可和他共乘一騎,可現如今卻是麻煩了,我不會騎馬,若是勉強爲之,萬一有所閃失,連累的就是他們了。”她說着說着便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看着馬車上的練鈞如道,“使尊殿下,若是真的無法,您可否搭載我一程?”大約是因爲不在宮內,她的說話也就沒有那般拘謹,那一笑更是現出幾分小兒女之態。
練鈞如一聽炎姬所言,便知道今次怕是難以躲過去,索性大大方方地出了車駕。“炎姬殿下的車既然壞了,我身爲地主,自然該送你一程。”這個時候他再拒絕,非被人稱作矯情不可,橫豎伍形易等人皆在,應該也不至於傳出什麼謠言。至於這個時代,男女大防的道理似乎還沒有普及過,炎姬的求助也算不上逾矩。
“那就多謝殿下了!”炎姬見練鈞如答應,頓時轉身對那些仍在忙活的人吩咐道,“你們留幾人在此地收拾,若是遇着了巡城的軍士,再設法將車修好就是。其他人暫時在前邊開道,免得有什麼不知好歹的小人驚了使尊殿下!”
練鈞如聽得哭笑不得,只能將炎姬讓上了車。然而,車上空間有限,嚴修見又擠進來一位美貌少女,立刻知機地下了馬車,找了一匹馬後方纔牢牢護在車身一側,惹來炎姬頻頻目視。“殿下,這位是您的扈從?竟是比幾位使令大人更爲忠心耿耿,殿下真是好福氣呢!”她說着便瞧見自己的侍婢沁雪抱着逢魔古琴,撅着嘴坐在另一匹馬上,立刻又調轉話題道,“適才在隆明殿中,沁雪這妮子太過輕狂,居然在殿下面前放肆,還請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計較纔是!”她一邊說一邊彎腰行禮,臉上卻沒有幾分歉意的表示。
練鈞如心中苦笑,卻不敢幹受對方一禮,連忙還了半禮道:“炎姬殿下言重了,沁雪姑娘乃是真性情。再者,我自幼生長山間,不知古琴珍貴也是可能的,沁雪姑娘一時口快而已,我又怎會責怪?”說實話,直到現在,他尚且摸不透炎姬的用意,只能小心翼翼地敷衍着。
“殿下果然不是那等小肚雞腸的人。”炎姬顯然對練鈞如的回答甚是滿意,卻彷彿突然憶起了什麼,不由掩口笑道,“我們倆殿下長殿下短的,聽起來着實彆扭。嗯,我自小隨繹蘭夫人學琴,這人前禮數不可少,卻都是勉強爲之,畢竟這都是繁瑣至極的東西,稍有錯處便會被人詬病。現在只有我們兩人,殿下倘若不嫌棄,就如吾師繹蘭夫人一般,直呼我名如何?”
練鈞如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他對炎姬確實心存好感,卻知道兩人間隔着重重溝坎,絕不是能夠輕易越過的,因此竭力勸告自己打消非分之想。此時此刻,這樣一個清麗脫俗的少女在面前吐氣如蘭,並示意他可以直呼其名,難道是意味着……他正想脫口稱對方明期,猛地又想到車後衆人,原本有些迷失的心神又恢復了幾許清明。“炎姬殿下雖然如此說,但直呼你的名字絕對不妥,若是你真的堅持,我便去掉殿下二字,稱你爲炎姬如何?”
炎姬的心中頗爲讚許,面上卻裝着露出了一絲失望之色,勉強點頭道:“唔,殿下之意我明白了。先前殿下在隆明殿中所言,我句句銘記在心,自習琴起,他人皆以爲琴技乃陶冶情操,盪滌心神之道,卻從未有人將其與興衰歷史結合在一起,殿下此言令我茅塞頓開,一時間得窺琴道至境,這纔在殿上提出了那樣非分的要求,讓殿下爲難了。”
練鈞如本以爲炎姬的親近是有其他意圖,見她突然又轉回了琴道,不由意興闌珊,但還是竭力打起精神道:“炎姬,不瞞你說,我那只是一時之感慨,哪裡有什麼真正見識,所以萬不敢當指教二字,這才拒絕了你。我初時觀那些舊損斑斕的古琴,不由生出物是人非的感嘆。歷朝歷代流傳至今的那些古琴,興許在某朝某代、某時某地的琴人雅集上相聚過,如今卻流落不同人之手。炎姬乃是馭琴大家,將來必定會將琴道發揚光大,我在此謹祝你能夠超過乃師,成爲琴道女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