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皇上與娘娘這次出遠門,太后並不曾爲難臣妾半分,也請皇上不要誤會太后。”紅顏認真地說,“如今能平靜地相處,好過從前太多,臣妾會時刻反省自己的不足,太后是長輩是您的額娘。”
弘曆道:“朕亦不會爲難你,經歷那麼多事,你願意放下是你心胸大度,你不願意放下,也是人之常情。你並沒有不敬太后,朕心裡明白。”他與紅顏退出小佛堂,便了親近起來,一手摟過肩頭道,“我們好好說說話去,朕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兩人雙雙往內殿去,沒多久乳母便奉命去將小公主抱出來,孩子走到廊下時,忽然指着天咿咿呀呀,衆人擡頭一看,這天也不是徹骨的冷,竟忽然飄起了雪珠子,也不知算不算是下了初雪,令人驚喜。
長春宮內,太醫剛來爲皇后與七阿哥請平安脈,皇后安康小阿哥健壯,很叫人安心。太醫走後不久,和敬便說下雪了,拉着母親到門外看,皇后想到兒子是四月生的,這輩子還沒見過雪是什麼模樣,便將兒子抱在門前指着天上零星的雪花告訴他,這是人世間的雪。
但小嬰兒不宜被風雪所欺,母女三人早早回房,見母親小心翼翼地照顧着弟弟,和敬在邊上問:“我小時候,額娘也這樣照顧我嗎?”
皇后愧疚地說:“你出生後不久,先皇后就去世了,皇祖母她悲傷過度又病倒了,宮裡的事忙也忙不過來,額娘根本無法照顧你。你一直是乳母帶着,再後來你自己也記得了,是在阿哥所長大的。”
和敬略有些遺憾,但在她之前,二哥永璉也不是額娘照顧的,是二哥沒了後,兄弟姐妹們才散回各自母親的住處,而額娘也絕不會再把永琮送去阿哥所,弟弟承載了所有人的希望降臨人世,也享受着所有人給予的福氣。
“額娘對不起和敬,男孩子也罷,女孩子也一併丟在阿哥所。”皇后見小兒子安睡後,便摟過女兒道,“你是女孩家,本該在額娘身邊長大,雖然這幾年額娘天天陪着你,可小時候那一段光陰,再也沒法兒重來了。”
和敬嬌滴滴地伏在母親懷裡,笑道:“等兒臣生了娃娃,額娘有了小外孫女,就把她當兒臣,從小養在身邊,不久把兒臣那一段補回來了。”
皇后笑:“沒羞沒臊,你知不知道怎麼才能生小娃娃。”
公主雙頰緋紅,嬌嬌柔柔惹人憐愛,皇后捧着閨女的臉頰,多年前那個一心一意護着自己的小丫頭,竟長那麼大了,皇后此生最驕傲的事,就是沒有在失去兒子後把女兒推開,在所有人都遺憾她是個女兒還不是皇子的時候,好好守住了她的驕傲與尊貴,她做錯過很多事,唯獨這一件事從沒有錯過。她是女兒的榮光,要一輩子支撐在她背後。
“額娘,紅顏對我說,希望我婚後不要時常回宮,把額駙一個人撂在外頭,他會很寂寞。”和敬道,“可是額娘,我會想你,會捨不得你。”
皇后好奇:“紅顏對你說這些了?”
和敬便說她那日邀請紅顏去公主府看看,但是紅顏不敢擅自出宮,反而與她說了一些夫妻之道,皇后暗暗思忖紅顏如此細心,必定她與弘曆相處時,也處處謹慎小心,畢竟那是他們之間的事,皇后從來也看不見,她唯一能看到的是,皇帝如今抑制不住從眼底露出的對於紅顏的在乎。不過這些她都放下了。
“紅顏說得很對,婚後要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家裡,嫁給額駙已經是你爲大清做的最大貢獻,是對阿瑪額娘最大的回報,其他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了。”皇后輕輕撫摸女兒的秀髮,想到青絲就要挽起成髻,女孩兒要蛻變爲真正的女人,又是歡喜又是不捨,再笑道,“其實呀,你這小心思早就在額駙身上,真正出嫁後,纔不願三天裡頭回來紫禁城,在外頭自由自在的多好。”
兒子在身邊安睡,女兒在懷裡撒嬌,皇后心滿意足。擡頭看窗外零星飛舞的雪花,又是十月,多年前的十月她失去了兒子,從此顛覆了人生,如今再得圓滿,欣喜亦不安,惟願上蒼見憐,能讓她的兒女一世平安。
不久後,千雅進來,說新貢冬日所需的胭脂水粉已送入大內,請娘娘挑選後,再另行分配至各宮。然而千雅這般說,也不過是循例而已,皇后很少用外頭貢來的東西,怕外頭的東西鉛太重,大多是長春宮中自制,或是富察家特質後送來,方可美麗容顏更不怕有損肌膚。自然進貢之物沒有不好的,分到各宮也是人人都想要的好東西,皇后讓千雅照規矩分到各處便是。
從嫺貴妃往下,按着地位不同分到的數量也不同,但除了皇后之外,也有妃嬪不用宮中之物,純貴妃就是其一。胭脂水粉送來,她便順手丟給抱琴,而今年分到的數量比往年都多,純貴妃把玩着胭脂盒說:“倒是個大豐年,今年什麼都多,越發顯得七阿哥金貴了。”
她忽然想起一事,問抱琴:“聽說如今嘉妃也不用宮裡的東西了,是從外頭買的?”
抱琴點頭道:“上回麗雲還來問奴婢,娘娘的胭脂是從哪兒買的。”
“你告訴她了?”純貴妃腦中已有心思翻騰起來。
“奴婢纔不說呢,奴婢敷衍了事,說您都是用宮裡的東西。”抱琴很不屑地說,“她們家主子不是仗着自己妖豔無雙麼?還要抹什麼胭脂呢。”
純貴妃嗤笑一聲:“紅顏彈指老,再好的皮相也經不起歲月催促。”然而隨便一句話,卻提起魏紅顏的名字,她厭惡地皺起了眉頭。
紅顏二字,不見得多好,紅顏易老、紅顏禍水,甚至紅顏薄命,不知道魏家人哪裡不對頭,給女孩兒起這樣的名字。可偏偏還有二字,是深宮女人們畢生的追求,便是這紅顏知己。
“難道她這命,都從這名字上來了?”純貴妃自言自語,瞥眼見抱琴收好了東西,便吩咐,“麗雲若再來問你胭脂的事,你就告訴她,倘若她不來問了,你就想法兒讓她從別人嘴裡知道。嘉妃一個大俗人,只當我這兒讀書寫字的人,所用之物必然與衆不同,卻不懂東施效顰之恥,你就讓她學去吧,知道她在做些什麼,對我很有益處。”
抱琴領命,喚來小宮女將東西拿下,見門外落雪,一面奉來熱茶,一面小心地說:“娘娘,臘月初就是小公主週歲的生辰了,咱們要不要有所表示?”
純貴妃冷冷地望着她:“表示什麼?”她雖然十月懷胎,可一天也沒養過,剛開始或許還會遺憾悔恨,如今已經越來越淡了,不僅是魏紅顏把自己當了小公主生母,純貴妃也彷彿不記得她還有個閨女。
抱琴倒是時常惦記公主,怯然道:“奴婢聽延禧宮的人說,令嬪娘娘沒有讓他們不能提起您,還說將來也是要告訴小公主,生母其實是您的。”
“惺惺作態。”純貴妃冷哼,“她不過是在皇帝面前裝好人,你還當真?”
抱琴輕聲道:“奴婢是覺得,令嬪娘娘若是那樣的姿態,皇上就會反過來看您,若是您真的從此不管不問,皇上他……”
忠心的幾句話,卻換來純貴妃最深的恨意,她眼神直直地問抱琴:“你是覺得皇上對我還有情,我怎麼覺得自己的心,早就被掏得乾乾淨淨,連渣子都不剩下了?”
“是。”抱琴不敢正視純貴妃,暗暗決定再也不提什麼小公主了。
然而延禧宮這邊,小公主一天天長大,從擡頭翻身會坐會滾,到第一次獨自站立,在她滿週歲的前一天,更是自己扶着牀沿走了兩步。雖然很快就撲倒在地上大哭,可每一次的成長紅顏都守在她身邊,每一次都給予紅顏最大的驚喜和安慰。
雖然送子觀音請來也有一段日子,延禧宮的膳牌被皇帝摸得都褪了色,但萬衆矚目的令嬪始終沒有動靜。可是這一年,因爲有小公主,是紅顏進宮以來過得最快活的一年。
她依舊不知道自己曾被太后下了避孕之藥,至少這一年裡,太后沒怎麼爲難她。她不敢再奢求更多更好的事,能這樣平平安安的,也就足夠了。
臘月初二,是小公主的週歲,比起宮裡其他幾位庶出的阿哥,小公主得到了父親更多的關愛,皇帝爲她在延禧宮擺了週歲宴,一大早紅顏帶着佛兒去寧壽宮、壽康宮請安,太妃自然是對小公主和紅顏百般疼愛,而太后見魏紅顏將孫女照顧得如此好,不論她是什麼用心目的,孩子的好實實在在,她也就無話可說了。
繁文縟節過後,便是延禧宮裡小聚,愉妃、舒嬪和如茵都來了,沒想到半程裡,皇后也抱着七阿哥來了延禧宮,這讓紅顏喜不自禁,又萬分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