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兒滿腹委屈,害怕地蜷縮起了身體,她答應了額娘不再哭,想哭又不敢哭,這楚楚可憐的模樣,直叫皇帝心疼得後悔,急了便說紅顏:“你不是說保證孩子不會怕朕嗎,你倒是哄哄她。”
“佛兒來。”紅顏放下湯,把女兒摟進懷裡,對皇帝道,“這樣不就好了,皇上怕什麼?”
方纔是乳母在,弘曆不好動手,這會兒換做紅顏,他便敢上前將手伸入紅顏的懷裡,小心翼翼把女兒抱過來,嬌弱的身子彷彿多用幾分力氣就能把胳膊折斷,竟然用那麼粗的板子打她,弘曆是真的後悔了,竟瞪了一眼紅顏,彷彿將來都不打算再信她了。
父親抱着女兒坐到一邊去,弘曆本來就會哄女人,更不要說是哄自己的閨女,小丫頭從微微顫抖到安定下來,緊緊抓着阿瑪的胳膊,兩人說了好久的話,雙親的安撫,終於讓她從捱打的恐懼裡走出來,到夜裡時已經能笑了,只是比平日裡乖巧很多,紅顏讓她回房去睡,不再吵着要多玩一會兒,乖乖地就跟着乳母走了。
弘曆站在窗下,看着女兒的身影消失,還感慨着:“朕從沒打過和敬,她小時候淘氣得翻出天,朕也沒碰過她一手指頭,佛兒那麼乖還要捱打,都是你的錯。”
紅顏沒在意,只爲他披上一件薄衫,指了指書案上擺着的幾本摺子,皇帝回來將這幾件事處理掉,才預備入寢。
兩人互相依偎着,皇帝將白天的事又說了一遍,六阿哥那邊弘曆已經去安撫過,也向太后作了解釋。而又少不得提起忻嬪的存在,弘曆說了他的憂慮,紅顏卻道:“皇上若是看不順眼的,人家做什麼都不落好,不如公平一些對待忻嬪,其實皇上心裡也明白,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可您要有個臺階下是不是?”
弘曆嘆:“何必與你商量呢,沒得叫你心裡添堵,罷了,咱們不說了。”
紅顏想了想,就沒再提忻嬪,之後一夜好眠,隔日送皇帝上朝時,紅顏還是道:“就此給忻嬪一個機會,也給太后一個交代,倘若忻嬪還是不改之前的樣子,皇上看不下去的話,那往後臣妾也絕不再多說什麼。雖然是太后選進宮的人,但皇上別把她當太后選的人,就和旁人是一樣的不就好了?”
弘曆彼時沒做聲,只是稍稍點了點頭,他和太后母子不和的事,畢竟還只是母子之間的事,外頭有再多的傳聞,沒有真憑實據也不能說皇帝的不是,可他若一直故意冷待太后選的妃嬪,那些人就有話說了,而他想要避免這些麻煩很簡單,對忻嬪有幾分笑臉,常到承乾宮坐坐,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那一天,吳總管從養心殿來承乾宮,送上皇帝賜予的香囊,忻嬪戰戰兢兢地站在門前,接過香囊後不知所措,吳總管和氣地說:“娘娘好生準備着,萬歲爺忙完了政務隨時會來,萬歲爺今日還沒用晚膳,您這兒小廚房預備着些,皇上可能要傳宵夜。”
忻嬪再獲恩寵的消息,很快傳遍六宮,皇太后派了華嬤嬤來,交代忻嬪千萬不能像之前那樣,又送來美酒佳釀助興,讓她好好陪皇帝喝兩杯。忻嬪送華嬤嬤到門前時,聽見前頭延禧宮裡叮叮咚咚揚琴的動靜,又看到不遠處有宮人探頭探腦往這邊看,她知道今夜自己會是什麼境遇,是所有人都關注的事,倘若皇帝再次厭棄她甚至半夜裡離去,她就這輩子就沒得翻身了。
到夜裡,皇帝的轎子沒有從延禧宮過,而是故意繞遠路從後面去了承乾宮,他與忻嬪會說什麼做什麼,且要明日纔有結果,紅顏在自己的屋子裡把着女兒的手寫字,佛兒還是會撒嬌說屁股疼要額娘揉揉,她和女兒嬉鬧着,很快就夜深了。
佛兒今夜不肯獨自去睡,一定要和母親同榻而眠,紅顏哄她睡着後,自己睏意全無,披了件衣裳起身喝水,又將女兒弄亂的東西收拾好。門外頭的宮女聽見動靜,進來問娘娘是否有什麼事,紅顏打發了她們,可沒多久櫻桃卻來了,似乎是小宮女不放心,還是去把她叫來才行。
櫻桃則猜想是爲了忻嬪的事,爲紅顏點了手爐送來讓她取暖,直白地說道:“您既然不甘心,何必讓皇上去呢,奴婢覺得您若是不鬆口,皇上肯定不會踏足承乾宮。不過皇上會去,奴婢覺得不見得是因爲忻嬪娘娘長得好,又或是昨日的事,必定是還是爲了給太后一個交代。”
紅顏笑道:“管他是什麼緣故,結果不都是一樣,我怎麼也不會甘心的。可這是我自己的事,我過不了自己的坎兒,別人做得再多也沒用,皇上也一樣。我自己想想就能想通了,也就是你能看到我這樣子,別人可看不到。這宮裡人來人往,有幾個人是真心相待,大部分的人都樂意見別人不好,存幸災樂禍之心,既是如此,我更要大方一些,自己已經委屈了,不能再讓人看笑話。”
櫻桃嘖嘖:“娘娘說這麼一大通話,不就是不甘心?”
紅顏睨她一眼道:“等我得空兒了,給你找個好夫婿嫁出去,然後隔天送一個小妾去,你就知道厲害了。”
她們說着話,不小心把佛兒吵醒,小公主嬌滴滴地喊着額娘,要額娘揉揉屁股,紅顏知道她的傷早就消退,但這點小事還是能慣着,待之後櫻桃退下,母女倆膩歪着,倒也睡着了。
隔天一早,就有人送消息來,昨夜忻嬪順利侍寢,終於不再是完璧之身,這會子已經去寧壽宮請安了。而太后果然就怕天下人不知道,早已停了晨昏定省多年,沒有大事不會召集六宮到寧壽宮的她,一清早把皇后都叫了過去。雖然不會直接提起忻嬪侍寢的事,可這麼做就是故意向六宮表白,暗示穎嬪她們這些人,再也別打算看不起忻嬪欺負人,等六宮散去時,忻嬪也難得得不留下陪伴太后,而是大大方方地隨衆人一同出來。
天越來越冷,各宮宮女都着急給自家主子披斗篷,忻嬪將太后剛剛賞賜給她的銀羽大氅披在身上,陽光下熠熠生輝好不耀眼,嘉貴妃坐上肩輿,冷笑道:“我勸妹妹還是低調些好,你這樣招搖着出去,皇上大老遠看到一閃一閃,覺得眼睛不舒服,可不就拐個彎走了,那裡還能像那天似的,叫你遇上呢?”
穎嬪亦諷刺道:“真是太閃耀了,要把人眼睛都晃瞎了,一眼看過來全是銀燦燦的東西,就看不見人了。忻嬪妹妹,貴妃娘娘說得對,我勸你還是別穿了,回頭皇上就看不見你了。”
忻嬪默不做聲,她還沒到翹尾巴的時候,太后亦叮囑她,要學得令妃那樣能忍人所不能忍,皇帝就會有憐香惜玉的心,就會心疼她。此刻幾位娘娘都散開了,慶嬪也要跟着舒妃走,與她打了個照面,和氣溫柔的一笑,她說:“可好看了,太后自然是給你最好的東西。”
忻嬪心裡一暖,總算也露出了笑容。
之後三天,皇帝都在承乾宮度過,再往後纔開始去別處,一直到臘月裡,忻嬪雖然算不上盛寵,可比很多人都強,穎嬪、白貴人這幾位早就被比了下去,連宮裡的太監宮女對待承乾宮的態度,都變得不同。
如今忻嬪走在路上,再也不會有人對她投來嘲諷的目光,遇見穎嬪她們,反而是她們遠遠地就繞開,而忻嬪照着太后說的做,待人接物低調謙和,在皇帝面前也沒有半分驕傲。可人心就是難猜,她這樣做“好”自己,卻有人搬弄是非說她是學令妃,細細看來,的確舉手投足間,都有延禧宮的氣質。
這樣的話,舒妃和愉妃閒聊時提起,舒妃不屑地說:“若真是學你,那皇上早晚會厭棄,放着你好好的不疼,去喜歡個假的做什麼。”
紅顏嗔笑:“什麼真的假的,宮裡如今一切太平,老太太高興,皇上也不爲難,忻嬪不惹是生非,我瞧着比穎嬪她們強多了。何必針對老實的她,反而放着愛生事的人不管。”
舒妃卻道:“難道你不覺得,穎嬪她們就是昔日的嘉貴妃,雖然張牙舞爪可沒真本事。這忻嬪文文弱弱,卻像是純貴妃,那可是張嘴就是一口毒牙,殺人不見血。”
紅顏微微皺眉,她不敢武斷地說自己是對的,可她現在的確少了幾分防備的心,大概是有些得意,覺得有弘曆做依靠,如今沒有人敢對她怎麼樣。
愉妃知道大家都不樂意提起戴佳氏,便將話題岔開,提起和敬在科爾沁不回來,念道:“太后向我提過好幾次,問孫女怎麼不回來,皇上和太后也真奇怪,這樣的事也要我們做傳聲筒嗎?”
紅顏知道皇帝的計劃,說:“明年開春,皇上會去科爾沁,親自把和敬接回來。”
說話時佛兒進門聽見,興沖沖地跑來問:“額娘,我們要去科爾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