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看似一如既往地準備着過年,可富察傅恆手底下查寧壽宮投毒案的事,從未停下,寧壽宮小廚房和茶水房的宮女太監早就換了一撥新人,涉嫌這件事的所有人都被關押審問。只是這一切皇帝沒在明面兒上做,他似乎只想求自己心裡一個明白,要不要如當時當刻那樣激動地對四阿哥說要給他一個交代,且要看結果如何。
而傅恆有什麼線索,一定會告訴如茵,如茵自然會傳給紅顏聽,但因皇帝隻字不提,紅顏也沒有提,不需要裝作不知道,不過是弘曆不問,她不開口。
那日如茵來,說傅恆查到那拉氏的人,如今在內務府橫行霸道,出手干預內務府指派給翊坤宮的宮女太監,十二阿哥、小公主還有未出生的孩子身邊的乳母嬤嬤他們都要管。這是明着仗着自家女兒是皇后囂張,但暗地裡,寧壽宮裡他們似乎也插了一手。
傅恆說,寧壽宮裡的投毒,不至於致人死亡,那日因是用來煮薑茶,催化了毒性的發作,才惹得衆妃嬪嘔吐甚至暈厥,倘若平日裡是太后日常飲茶服藥,只會慢慢的侵入太后的身體,等那一缸泉水用完,太后就該病入膏肓了。毫無疑問,那投毒的人不是衝着東西六宮,就是衝着太后去的。
可是什麼人能把太后恨成這樣?紅顏當時和如茵面面相覷,數下來這宮裡頭,大概沒有人能比她更恨了。
嘉貴妃就算受過幾次責備,人家好好的生了皇阿哥,好好的坐享貴妃的尊榮,不至於要把太后恨成那樣。而穎嬪是自動脫離太后的束縛,精明的人兒寧願少得寵少風光也不願被寧壽宮控制,既然都離了,她更不會反過來再去毒殺太后。那宮裡就沒剩下幾個人,鹹福宮的純貴妃被關着,早已沒了通天的本事。
紅顏當時很自然地想着:“忻嬪?”
可如茵卻道:“若是忻嬪,那就是恨,可殺人未必是泄恨,也可能是爲了利益呢?”
紅顏經這一點撥,加上傅恆特意讓如茵來轉告那拉氏的行徑,她心中浮起了不敢多想的可能,難道是那拉氏的人爲了皇后能真正奪得後宮大權,要先讓太后離開人世,以免將來太后左右立儲之事?
如茵說:“太后把忻嬪弄進來,盼着她生皇子晉位份,執掌六宮之權,這事兒早就傳出去了。雖說是衝姐姐吧,可還有皇后啊,太后把忻嬪捧上天去,你倒下後,就該輪到皇后了。他們可不希望有任何人動搖中宮之位,這和當年富察家昔日的心思,一模一樣。而且就算忻嬪捧不起來,她還能另找別人,何況老太太對那拉氏的族人,又不似對我們富察家這樣客氣的,他們理所當然也看不慣太后了。”
回想着那日與如茵的對話,紅顏心裡一陣陣發緊,那拉氏要真心要除掉太后,也算不難理解,但嘉貴妃到底怎麼死的,如茵說傅恆那邊一點頭緒都沒有,那日的薑茶送上去後,茶碗都是一樣的東西,那麼多妃嬪那麼多宮女跟着,回想起來,誰也不記得是怎麼分的茶水了。
此時何太醫來請平安脈,得知紅顏無事,舒妃便好奇問了嘉貴妃的事,愉妃問她爲什麼這樣關心,舒妃竟是道:“我養着永瑆呢,孩子將來若是問我,我總得給他說個明白吧。”
唬得愉妃忙道:“永瑆將來一定不記得這樣的事,連他的額娘都會記不起來,你何必去灌輸他這樣的事,讓他心裡埋下仇恨?”
舒妃卻道:“他一個男孩子,將來傻乎乎的連自己親孃怎麼回事都不知道,這成嗎?我不說他兄弟也會說,我是真心想好好撫養他,好好做一場母子。”
何太醫見二位娘娘爭論,自己不知如何開口,可惜他並沒有機會接觸到皇貴妃的遺體,不能驗明死因,但是從富察大人那裡得到的消息,嘉貴妃果然是被另外下了大劑量的劇毒,他和紅顏對視,見令妃娘娘搖頭,便趁愉妃和舒妃理論時退下了。
這邊廂,忻嬪代替太后一處一處送了臘八粥,可惜所有人的態度都是淡淡的,對太后不敢說不感激,可她們誰都不會再碰寧壽宮送的東西,即便有暖轎坐着,上上下下也實在夠嗆,她回到寧壽宮時腳趾頭都凍住了。她想回承乾宮去,又不知如何開口,向太后覆命後,便怯怯地說:“小公主身體還不大好,臣妾想回去看看。”
太后望了望天,估摸着皇帝再過一會兒要來請安,冷冷道:“自然有乳母嬤嬤照顧她,你着急什麼,再等一下,皇上就來了。”
可這一天,也有大臣爲臘八而來恭賀皇帝,他在養心殿抽不開身,是派吳總管來問候,吳公公來時見到忻嬪娘娘迎出來,兩處目光一對視她就眼神黯然,等吳公公離開寧壽宮,不多久就有小徒弟跟上來說:“忻嬪娘娘果然是在等萬歲爺,瞧見您來了,知道等不着,這會子也回了。”
吳總管一嘆:“我們爺,天底下什麼美色沒見過,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難道以爲長得好會哄人,就一定能打動皇上?”
且說忻嬪一路回承乾宮,腳趾頭已經疼得要斷了似的,她在外頭被雪沾溼了鞋,回寧壽宮太后又不讓走,屋子裡地龍燒着雪化了浸透鞋子,不等捂幹出來繼續凍着,她坐在榻上慧云爲她脫下鞋子時,只見腳趾頭凍得蒼白,皮膚都皺起來了。用炭火一靠,疼得她直掉眼淚,慧雲擔心地說:“要是生了凍瘡,夜裡被子捂着,又疼又癢,主子您千萬別撓,撓爛了是要留疤的。”
忻嬪眼裡含着淚,苦澀地說:“太后還指望我哄皇上喜歡,皇上看到這樣的腳,只會噁心吧。”
慧雲道:“奴婢一定給您想法兒治好。”
忻嬪搖頭:“就這樣吧,我這陣子不想和皇上親近,且不說人家根本不在乎我,我自己也該低調些。嘉貴妃的事兒還沒過去呢,我突然冒出頭,算怎麼回事。反正我一直都這麼可憐,在所有人眼裡都可憐。”
臘八一過,除夕之前宮裡盼的熱鬧事,便是皇后分娩。臘月二十一那天清晨,紅顏被櫻桃從夢中喚醒,說翊坤宮皇后娘娘生了小阿哥,母子平安,但另有一個消息,啓祥宮裡秋雨到底沒能救活。
紅顏道:“你想法兒找到她的家人,送些銀子出去,到如今什麼也做不了了。”
待六宮齊齊到翊坤宮賀喜,紅顏也裹得嚴嚴實實坐了轎子來。如今嘉貴妃沒了,皇后之下就是四妃,而令妃一貫是默認的四妃之首,可憐忻嬪到底沒能填上那個空缺,但六嬪之首的榮耀,太后也沒少了她。
紅顏被擁簇着走過衆人,要頭一個進皇后的寢殿,不知怎麼,再沒有嘉貴妃在前頭冷嘲熱諷,她心裡忽然空落落的,回眸看身旁的愉妃姐姐,也是一樣的神情。且今早說秋雨也沒了,她那樣好的人,實在太可惜。
但紅顏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了跟在舒妃身後的忻嬪身上,她是那樣的高興,彷彿不是皇后添了小阿哥,而是她自己添了小阿哥,紅顏當時沒覺得有什麼奇怪,反正其他人也都樂呵呵的,只不過忻嬪看起來比往日更謹慎些。她怎麼能想到,忻嬪不是爲皇后添子而高興,是爲了秋雨的去世而興奮。
因皇后性格寡淡,妃嬪們按規矩來行禮賀喜後,她就不再與任何人往來了,特別是紅顏有着身孕,反而是皇后派花榮來叮囑她諸事小心,年節裡的禮儀能免則免,左右太后早就下旨,不要她去跟前做規矩。
之後的日子便等着過年,皇帝封了印,大部分時間陪着紅顏,可皇帝新添子,他不能不在乎,而紅顏擔心那拉氏的人會把她也算計上,亦時常勸皇帝去探望皇后。弘曆自己彷彿也知道了什麼,旁人看着他還是從前的樣子,但細微之處早有了變化。
這日慶嬪捧着兩盒點心從鍾粹宮來,正遇見皇帝離開,她溫柔地侍立在門前,多年伴駕早不是初時那般膽小靦腆,還能與皇帝說笑:“娘娘非要打發臣妾這會兒來,不知是不是臣妾來了,讓皇上不得不走了。”
弘曆知道慶嬪好性子,和氣地笑道:“你來的正巧,又能有人陪你姐姐說話,朕要去翊坤宮看看小阿哥。”
兩人在門前散了,慶嬪給紅顏送點心,說舒妃在教十一阿哥寫字沒空來,紅顏笑她:“她爲了不輸給愉妃姐姐,可要下苦功夫了。”
說話間,該是紅顏吃安胎藥的時辰,慶嬪便親手給紅顏端來,聞着湯藥的氣息,忽然想起什麼,她別過臉思索着,紅顏吃了藥看她這模樣,不禁問:“怎麼了,想起什麼了要皺眉頭?可是我這湯藥的氣息不好聞?”
慶嬪道:“正是這氣息,臣妾好像想起什麼事來,但在腦袋裡一閃而過的,又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