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欺負臣妾,突然想見皇上,所以就來了。”紅顏擡起頭,面上淡淡的胭脂,柔和的長眉,好好隱藏了她統攝六宮的威嚴氣質,在皇帝眼裡,只要做個溫婉如水的女子便可,而她心底裡,大概昔日桂花樹下的那個小姑娘,一直都在。
弘曆摸了摸紅顏的額頭,擔心她身體不適,心疼地說:“朕說過養心殿你隨時可來,不必顧慮重重,若是樂意住下,也沒人能攔着你。”
紅顏笑道:“臣妾可不要那麼招搖,臣妾住在這裡,大臣們可就不敢來了,天下人都要唾棄臣妾是紅顏禍水。”
“胡說。”弘曆嗔了一聲,將紅顏攬在懷中,離了書案到明窗下坐了,紅顏摸摸墊子,笑道:“皇上這兒還燒得熱熱的。”
弘曆道:“他們怕朕累了坐這兒看摺子,若不小心睡過去,他們就算沒及時發現,也不怕朕着涼。熱熱的,也能讓朕熨一熨坐硬了的腰。”他拉着紅顏順勢躺下,問她,“腰上熱乎乎的,是不是舒服極了,你屋子裡也不該那麼早就撤了炭火,春捂秋凍,往後過了端午再撤。”
紅顏的背脊和腰肢都被暖暖的烘托着,果然不自覺地就放鬆下來,但弘曆卻又問:“沒有不高興的事嗎?朕還是不放心,是不是十六的事?”
“是孩子太頑皮了,方纔又吵架,嘰嘰喳喳的,臣妾就心煩了。”紅顏笑着,“他們好的時候,巴不得把全天下都給他們,可他們頑皮吵鬧起來,真恨不得一個個都扔了。”
弘曆笑道:“胡鬧,我們的孩子,你要扔去哪兒?”
紅顏一翻身,抱着了弘曆的胳膊,貼進了他的懷裡,她想要找一處能安心的地方。然而,不論是富貴尊嚴還是煩惱負擔,都是這個人給的,這個人才是最不能讓她安心的,但腦袋裡紛紛亂亂的時候,還是隻能想到他,也只有他。
“要是臣妾這會兒來,您身邊有其他人,或是翻了其他人的牌子去了別處。”紅顏說:“那臣妾就要傷心了。”
弘曆什麼也沒說,感覺紅顏好像要睡着了一般的寧靜,他才終於說:“十六的事,到底怎麼了,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什麼了,你想要朕做任何事,朕都能應你。何止是爲了你,膽敢傷我們的孩子,絕不能讓他像戴佳氏那樣逍遙法外。”
紅顏卻堅持:“真沒有那些事,十六是自己貪玩,大概臣妾的孩子都命中犯水,改日皇上請法師來看看如何?”
弘曆蹙眉看着,卻道:“朕查了,十六身邊的小太監,吃了永璂j給的東西鬧肚子,把十六託付給其他宮裡的人看,可後來遇上馬蜂,他們都散了,沒顧得上小十六,後來的事就斷了,容嬪說是個個頭不高的人把十六推下水,可朕只知道那會兒十二阿哥在皇后身邊,再沒有其他線索。”
紅顏問:“皇上也知道,十二阿哥在皇后娘娘身邊,您當時看見了?”
弘曆搖頭:“是吳總管查來的消息,朕當時只顧着太后,現在想來竟沒能顧上你,實在不應該。”
紅顏忙道:“您和太后坐得那麼近,臣妾在底下,皇上若是拋下太后來顧臣妾,臣妾在這宮裡真要擡不起頭了,皇上顧着太后娘娘是應該的,您千萬別這麼說,會折煞了紅顏。”
“朕知道,朕不過是後怕,萬一你有什麼事怎麼辦,沒別的意思,你放心。”弘曆笑着,忍不住在紅顏額頭上親了一親,“大白天的,可一抱着你,朕就胡思亂想了。”
紅顏嬌然一笑,避開皇帝的目光,而她的眼神也瞬間變的銳利,吳總管查事兒和櫻桃是同一門路的,所以他查出的結果和櫻桃的一樣,都說十二阿哥在皇后身邊,但永琪和六阿哥都親眼看到十二阿哥把十六推下水,那十二阿哥就是有準備,等着讓人去查,好證明自己是在皇后身邊。如今能證明十二阿哥當時不在的,就只有皇后了。現在想來,和親王家的小阿哥把馬蜂窩捅了,未必不是那拉府的人在園子裡動了手腳,若沿着這條線索去查,可能也會查出些什麼來。
但是這樣一來,矛頭就都指向了皇后,而紅顏也不敢確定,皇后到底是被矇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還是僅僅表面看起來像個沉湎於舊情的癡情人,實則是心裡頭什麼都算計好了,有她自己的路要走。
“想什麼呢,怎麼不應朕?”弘曆的目光追過來看紅顏的臉頰,“你有什麼心事,就對朕說,若是一樣和朕懷疑十二阿哥,咱們就好好去查,朕去問皇后,十二阿哥到底在不在他身邊。”
紅顏連忙搖頭:“十六既然沒事,就不要興師動衆的,皇上交給臣妾可好?本來沒保護好自己的孩子,臣妾也有一半的責任,臣妾不該讓任何人壞人有接近他們的機會。”
弘曆道:“你是顧忌皇后吧,可永璂j那孩子,你也知道,性格越來越古怪了。皇后疏於管教,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可是對於朕而言,她並沒有什麼不是,大場面上她從來不失儀態,也不過干涉朕對你好,朕實在不知如何說她的錯。”
“那就別說了,娘娘那麼好,一直都讓皇上很安心不是嗎?”紅顏道,“皇上就不能讓臣妾安心待一會兒,非要問出些什麼嗎?臣妾就是想見皇上了,纔來了,沒有別的事。”
弘曆仔細端詳着她,雖然心裡還是有放不下的,到底應了他,溫和地說:“那就好好待一會兒。”
那一日紅顏在養心殿一直待到入夜才離開,而她走後不久,皇帝就動身往延禧宮去,延禧宮裡始終熱熱鬧鬧不知有多少快活的事,相比之下其他宮殿十分冷清,長年如此,少不得有怨言。皇太后就算在寧壽宮裡不出門,也能感覺到六宮妃嬪幽怨的氣息,也會聽說魏紅顏今天有耍什麼花樣哄皇帝高興,但這次遊園會遭馬蜂侵擾,太后被皇帝攙扶着還崴傷了腳,老太太心裡明白自己是真的上了年紀,再不好好靜心保養,日子就不能長了。
於是這一陣兒,太后沒心思和誰過不去,一心一意地要把身體養起來,只是看到永兒在面前端茶遞水的,會感慨:“你這樣好的人兒,皇上怎麼就不多看一眼?”
華嬤嬤怕太后挑唆了永兒,時不時會與她談談心,探探永常在心底的意思,那一日說得露骨了些,提到帝王恩寵,永兒羞紅了臉說:“嬤嬤,我說句不客氣也大不敬的話,皇上的年紀和我的阿瑪一樣,皇上的確是如天如神一樣的威武英明,可是、可是嬤嬤,皇上和我的阿瑪一樣年紀吶。”
言下之意,對於永常在而言,除非她對恩寵另有所圖,纔要上趕着去巴結討好皇帝,若不然她這個年紀的人,到底要如何去愛上一個和自己父親差不多年紀的男人?華嬤嬤也是恍然大悟,她們早就忘了在正常人眼裡,皇帝也是正在老去的人,永兒這樣青春美好的姑娘,該喜歡玉樹臨風的少年郎纔是正常的。
嬤嬤把這些話轉述給紅顏聽,惹得紅顏也是發笑,事後又與如茵提起來,如茵憨憨一笑道:“沒想到還是永常在敢說,我可早就覺得……”
卻被紅顏指着嘴不讓她繼續,誰不知道如茵和傅恆當年是天造地設的般配,而紅顏與皇帝卻差了十幾歲,可二十多年前的皇帝風華正茂,即便不是二十郎當的少年郎,也足夠讓紅顏在放下一切戒備後,對他死心塌地。現在想來,情不知從何而起,一晃眼就是一輩子了。
而玩笑過後,如茵就說正經事,果然不等紅顏開口,傅恆已經把那天的事查得透透的了,比起吳總管和櫻桃不知哪兒出了錯,會誤以爲十二阿哥當時就在皇后身邊,傅恆這邊查到的證詞,卻是說十二阿哥是事後才趕去皇后身邊。
如茵唏噓着:“十二阿哥這是要做什麼,叫我看八成就是他了,姐姐你可千萬別心慈手軟,下一次就不知道是出什麼事了。”
紅顏不言語,她想勸傅恆和如茵先別管這件事,可她又怕自己說出來,會讓如茵不高興,畢竟他們夫妻,是豁出性命爲自己做一切的。
“姐姐是在顧慮皇后?”如茵道,“可她的兒子作惡,難道也不算,正要鬧出人命?”
紅顏道:“六阿哥呢,你們知道六阿哥的事嗎?”
如茵一愣,待聽紅顏解釋清楚,難以置信地說:“五阿哥他,又?”
紅顏搖頭:“我倒是願意信永琪沒有殺心,他當時該是爲了避嫌才走開的。”
如茵卻說:“什麼避嫌,容嬪怎麼不避嫌,那是他的弟弟啊,難道他還跑不過容嬪?”
紅顏也沒多少底氣,只道:“興許他離得遠。”
如茵爲了韶景軒的事耿耿於懷,嘀咕着:“幸好我一早就叮囑過福靈安,一定要留神和五阿哥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