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循着酒香來到撫寧的院子, 看到的就是那本來應該和九義在某個地方餐風露宿的慕懷,正在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和地上的酒罈子較勁,哼哧哼哧半天, 還是把那個原本一隻手就能拎起來的酒罈沒挪動。
“呵呵……千面大人!”慕懷在擡頭看到自己時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撫上脖子, 呵呵笑着。黑濛濛的夜色裡只能看清她面部的輪廓, 卻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想來喝了酒, 是有幾分泛紅的吧, 她酒量不好,這是自己知道的。
“千面大人……請坐!”慕懷往後退一退,到院中石桌旁邊, 伸手做出個請的姿勢,看來是喝多了, 完全沒意識到這個時候自己出現在這裡有多不合理, 而自己可能會直接把她抓去喂狗。
慕懷就這樣理所當然地邀請她來喝酒, 說話間氣息中有淡淡酒香。
慕懷雖然酒量不好,但就之前喝得那幾杯還不至於讓她失去理智, 還不能給她足夠的勇氣來直面千面。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總不能看見千面轉身就跑吧,那樣多丟臉!雖然自己剛剛是萌生了退意,但撫寧這酒實在是後勁很足,雙腳軟綿綿的, 沒跑成。
趨利避害是人之本性, 看見千面就想跑也是人之本性。自己死活都想見千面的行爲實在是太違揹人之本性了!她慕懷已經是個違揹人之本性的存在了。
千面揹着手走過去, 總以爲自己會伸手扇慕懷一記耳光, 或者質問, 你怎麼來了?但出乎自己意料,她就那樣懷着近乎愉悅的心情走到了石桌跟前, 離得近,看得見慕懷臉上的酡紅,她竟然看着慕懷那張臉,含着一絲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坐在了石桌邊,沒有問慕懷爲什麼回來,沒有問她哪來的酒……什麼都沒問,只是自然地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來。
慕懷坐在她的對面。
酒樽裡的酒送到脣邊,眉頭一皺,“酒哪裡來的?”慕懷本來坐在那裡斟酒,聽見這話,手一抖,酒就倒在了外面,怯怯地擡頭看她。千面也覺有些好笑,自己兇惡成這樣麼?一句話就嚇得她這樣!
“酒是……撫寧屋裡偷……拿來的!”雖然有點醉,但還是不承認自己偷酒的行爲是偷盜。
“撫寧?”千面刻意地說的輕柔,真是不敢高聲語,一出聲就嚇得別人那樣,看來自己是要檢討一下自己說話的方式了。
“恩!”慕懷是給一滴水就當自己擁有一個湖泊,能跳進去撲騰的人。聽着千面似乎沒有平時那麼兇,人就活躍起來了,話也多起來,“剛纔在門口還看見她!別看她平時溫溫柔柔的,一聽我把九義丟下自己跑了回來,立馬凶地像被惹毛了烈馬,滋溜溜撲過來要踢死我!”
微醺的慕懷在千面面前說話時沒有平時的拘束,眉飛色舞,手舞足蹈,表情豐富堪比大街上耍戲的團伙!笑靨綻放時眼睛微微彎起來,像掛在天邊的彎月亮,也像燈光下上好的玉珏,有着讓人不敢直視的光芒。千面看着,不自覺牽起嘴角笑起來——其實這人還沒長大吧,性子跳脫,滿腦子是亂七八糟的想法,想一出是一出,說起話來也是那樣一副誇張地表情,明明簡單的事情,說的好像有多喜慶一樣。
“她竟然藏了這許多酒在這裡!”慕懷感嘆着,端起酒樽就往脣邊送。“哎!”千面不由伸手攔她!這人還真不知道節制,喝這麼多酒到底要幹什麼!慕懷卻醉醺醺避開她的阻攔,眼波一轉道,“還得喝幾杯才成呢!”
面對帶了幾分酒意撒嬌耍賴的慕懷,千面無法可施,只是輕微蹙眉!
眼看着慕懷端着酒杯慢悠悠品着杯中的酒,一邊擡起一雙朦朧醉眼來打量自己,千面只是蹙眉別過頭去——這個傢伙在不知不覺間流露出的神態還真是……那被酒沾溼了的雙脣,帶着水汽醉意的雙眸,微紅的臉頰,淺笑的神態……
千面忽然面色一變,伸手拉上慕懷胳膊,“快走!”
慕懷被千面一拉,整個人都軟在千面懷裡,擡頭看見千面嚴肅的神色,嚇了一跳,略帶委屈地瞪着千面。千面蹙眉,“你回來還見過誰?”說着伸手要抱起靠在自己懷裡的慕懷,誰料慕懷卻掙扎起來,雖然推在自己身上的拳腳軟綿綿沒有力氣,但是喝醉的人最難料理,總不能像折包袱一樣把她手腳揉在一起控制住她吧!
但是外面的腳步聲已近在咫尺,不能耽擱。
“我再喝兩杯就走!”慕懷伸出兩根手指比着,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來臨。
千面蹙眉哄她,“你聽,外面有人來了!”慕懷果然聽話地認真聽起來,神情戒備,臉色嚴肅。千面滿以爲她聽到腳步聲之後會自覺地跟着自己離開,誰知這人聽了半天之後只是很認同的點頭,“嗯,來人還功夫不錯呢!”千面無語,伸手抱起她,邊走邊問,“你回來之後還見過誰,除了撫寧!”
慕懷一邊伸手環住千面脖子,一邊把腦袋藏在千面懷裡,縱然沒有醉到這一步,但是藉着酒意乾點什麼也是好的啊!
“見過言清啊!就在撫寧屋子外面!”慕懷說地輕描淡寫,被抱着真舒服,愜意地蹭一蹭靠在千面懷裡的腦袋。千面足尖一點,整個人就直戳戳拔地而起,慕懷被她這漂亮的身法驚得膛目結舌,然而這喜悅羨慕讚賞崇拜的目光還沒冷下去,就覺得自己忽然像是被拋到了空中一樣,整個人沒有一點可憑藉的力氣,只是斜斜往下掉下去,渾身無力的她只能憑着直覺勾住千面的脖子,縮在千面懷裡。
慕懷覺得一陣頭暈眼花,等停下來好久,才意識到方纔是千面抱着她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好幾圈才停。揉着眼睛擡頭,就見眼前一盞紅燈,那紅燈被一根極長的燈杆挑着,燈杆握在一個黑衣人的手裡。那人又高又結實,站在那裡彷彿黑壓壓的一堵牆一樣。
千面一手摟着慕懷,一隻手支撐着自己站起來,低頭道,“屬下參加主上!”
來人是薛程,珪園的主人。
“我來了,你逃什麼?”簡單地幾個字,卻被薛程說的那樣咬牙切齒!陰沉地氣息從黑暗中蔓延過來,將慕懷緊緊包圍,使得意識不甚清醒的她也懂得此時最好的做法就是乖乖地呆在千面身邊。
“她喝多了,屬下怕她冒犯了主上!”千面低着頭回答。
薛程往前走上一步,道,“我不怕冒犯,留下她,你走!”陰沉的聲音,令人窒息的氣勢。
慕懷雖然有些醉意,也聽得明白這句命令的含義,不覺擡頭看向自己依偎着的這個人——她會不會聽話地把自己留給面色陰沉的薛程,會不會?卻在黑暗裡始終看不清千面臉上的神色。
薛程更走近一步,忽然出手,刷的一聲抽在千面身上,“混賬東西,養大了都成了白眼狼!”
慕懷本來瑟縮在千面懷裡,黑暗中不能視物,她沒看清抽在千面身上的是什麼東西,但是明顯地感覺到那兇器在自己眼前帶起一陣強風,不由得掙扎着要挺身而出,卻覺千面手臂一緊,阻止了自己。
“請主上恕罪!”千面不動聲色,顯然是寧可違背主上意思,也不能留下慕懷。
薛程忽然長笑出聲,笑聲磔磔,彷彿是在密林中落單的野獸一般,那樣地絕望落寞,“你們的心思我能不明白?千面,你也學着爲別人考慮了!”
千面不說話,只是低着頭。
薛程忽而手臂一揮,鞭子帶着風聲席捲而來,千面微微側身,將慕懷護在自己懷裡,結結實實捱了一鞭子,不由得悶哼出聲。
慕懷這時候徹底怒了,不管是誰,不能這樣地打千面,決不能!慕懷刷的一下擡起痠軟無力的手臂,指着薛程吼道,“你憑什麼打人!”氣勢洶洶,完全不顧面前站着的是這裡的主人。
千面頭疼地伸手捂住慕懷嘴巴,單膝跪地道,“她喝醉了,望主上恕罪!”說罷抱起慕懷,快速離開!薛程的鞭子順勢追上來,千面眉頭一皺躲過,冷冷叫了一聲,“主上!”
薛程在夜色裡盯着千面許久,終於冷笑出聲,“好!很好!”很好,很好,你們在這世上有了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就可以不顧我的命令了!而曾將你們培養成人的我,除了九九,這世上你們誰曾真心待過我!可是九九呢?!
夜色無邊,甚至看不清站在稍遠處的薛程的臉部輪廓,但千面卻直覺地感受到薛程盯着自己的目光是怎樣的失望與仇恨。但這一切還能怎樣呢?
如果這是言清的一場計謀,在薛程陷在情緒低谷時挑撥自己和薛程之間的信任關係,她暫時也只能認輸了。
“請主上恕罪!”千面低頭誠懇道。她自小在珪園長大,薛程的恩情銘記在心。只是在薛程如今病態的信任與不信任和慕懷之間,她不可能選擇前者。
抱着慕懷走出撫寧的屋子,低頭看着懷裡的人看着自己的殷殷目光,想起她方纔在面對薛程時氣勢穩穩的一句“你憑什麼打人!”千面不由挑起嘴角笑了一笑。
慕懷卻不知又爲什麼委屈了,腦袋在千面懷裡蹭了幾蹭,撇着嘴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