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羌羽國, 地勢越加高險,冬日寒冷,涼風刺骨。大概是白日睡夠了, 晚上沒了睏意, 慕懷這一晚總是翻來覆去, 難以入眠, 朦朧中聽得屋外寒風蕭蕭, 徒添幾分淒涼,不由地往千面身邊靠了靠。千面向來睡得淺,慕懷這樣折騰, 她只當是路上受了寒,慕懷的傷口又疼了, 擔驚受怕, 也是一夜都未睡好。
次日醒來, 天色尚早,卻已從窗棱裡透進幾縷亮光來, 千面欠起身往外一看,原來昨晚一夜北風,落雪無數,天地早已一片銀白,夾帶着一些溼意的冷風嗖嗖從門縫往裡鑽。她回頭一看, 慕懷已經醒了, 揉着朦朧的睡眼, 懶懶打着哈欠。
“慕懷, 下雪了!”
慕懷有些孩子心性, 一咕嚕從被窩裡爬出來,湊在千面跟前往外看, 欣喜的神色滿溢眉梢,“等下要在院子裡堆個大大的雪人!”
“你喜歡這些?”
“自然喜歡!”看着千面笑意盈盈地問,慕懷臉上也是藏也藏不住的高興,“以前在千離院,冬日閒暇的時候,我就和九義她們一起堆雪人。那時候年紀還小,螻蟻主事總是兇巴巴的樣子,打人罰人也總是手下不留情,我們幾個氣不過,照着他的樣子堆了個大大的雪人擺在院子裡!”
“後來呢?”
“後來螻蟻大人看見之後哼了一聲,把我們幾個都埋在雪地裡埋了半個時辰,差點凍死!”
“……”她們的過去都大同小異,沉重超額的訓練,嚴酷的懲罰,單調乏味的日子。
“好幾年不堆,不知道現在手藝還在不在!”慕懷說着,有些躍躍欲試,搓着凍冰了的雙手,“這次再堆一個螻蟻主事,哼,遠在天邊,看他還怎麼罰我!”
千面只有微笑,這傢伙,還真是記仇的很。估計要是自己今天不在她身邊,她也一定會堆一個像自己的雪人吧,以前對她……也真是苛刻夠了!或許不是,不是以前對她嚴苛,是現在,對她過於縱容了!
“千面大人,你得幫我!”
“嗯!先吃藥,再出門。”
“又吃藥!”慕懷小聲的嘀咕,擡頭看一眼千面,雖然那人臉色如常,一點沒有不耐煩的意思,但還是很狗屁地點了點頭,答應了一聲。
兩人又掃又堆,才堆出個雪人的身材,慕懷有些不滿,“太肥了!螻蟻主事那麼瘦!”正要削掉雪人的肚子,外面有人氣喘吁吁跑進來,行個禮道,“千面大人!主上請您過去一趟。”
“什麼事?”她也有事找薛程,卻不料他比自己更着急,不由地看一眼慕懷,別是又打慕懷的主意吧。
“這……屬下不知,千面大人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嗯。”千面拍拍身上的雪,若是他要取慕懷性命,昨日有的是機會,先走一趟再說。
千面還未走到大門口,就聽慕懷在身後叫她,“千面大人,多穿件衣裳!”她回頭,“幾步路,不礙事!”慕懷這孩子,臉上一副委屈相,不就是出去辦點事麼,堆雪人什麼的,辦完事回來再陪着她玩就是了。
雪天行人稀少,門外的雪地還是整齊銀白的一片,上面只有一行深深淺淺的腳印,是方纔來通傳的下人踩出來的,那下人如今唯唯諾諾跟在後頭,千面便踩着先前的腳印,一步一步往前走,帶着點玩樂的心境。
和慕懷出來,離開珪園,雖然形式緊張,但心裡總覺得是輕鬆了不少。
薛程的屋子裡,小火爐生的很旺,一掀簾子走進去,只覺得熱氣撲面,屋子裡的下人都被指使了出去,薛程坐在上座,只在中衣上披了一件極厚的裘衣,捧着手爐,有些睡眼惺忪。
千面躬身行禮,他像是睡着了一般,眼皮都不曾翻上一翻,千面自知理虧,怔忪一尚,才單膝跪地。
薛程嗤地笑了一聲,微微蹙了蹙眉,“我忽然想起,你已經很久很久,沒在我面前行此大禮了!”
“……”自打她成了珪園裡的大人,掌管了珪園的大半事物,見到薛程,也就只是微微躬身,算是行禮了。
“屬下多有冒犯!”
“不,不不!”薛程站起身來,慢悠悠踱過來扶起千面,“那不是冒犯!”他扶着千面的手臂,忽而面色一轉,“躲避在外的寧慧郡主日前在大街上露了面,是你發現了她?”
“是!”
“哈哈哈!”千面覺得手腕上一緊,就聽薛程冷笑着道,“你看,你對珪園勞苦功高,是珪園的大功臣,見了我就算不行禮,都是可以的!”
“屬下不敢!”說着就要跪下,被薛程一把扶了起來。他陰沉着面色,盯着千面,“千面,你覺得,我一路從羌羽國邊境走來,是爲了什麼?”
爲了什麼?爲了慕懷或者寧慧?他看見慕懷還好端端活着,並沒有過多的追究,也沒有再問起。而寧慧郡主被發現,將珪園與王府的形式做了個逆轉,可是他好像一點也不意外,甚至沒有半點欣喜!難道自己無意中遇見的這一切,其實是薛程計劃中的一部分,他一路往南,就是追蹤着寧慧郡主的蹤跡?
千面心裡一緊,眉頭緊蹙,終於還是低頭道,“屬下知罪!”薛程聞言,高高舉起手臂,千面只得緊蹙眉頭,側着頭等着他這一巴掌落下來,無論如何,無論薛程怎樣懲罰,她都是沒有反抗的立場的。
然而薛程的那一巴掌終究沒有落下來,相反的他伸手擡起千面的下巴,使得這個倔強的女人不得不直面自己,“你看着我!”薛程有些咬牙切齒,“你爲什麼在這個關鍵的時刻離開珪園?”
“……”
“回答我!是爲了那個叫慕懷的不入流的殺手是不是?”不管他問的怎樣咬牙切齒,回答他的也只有千面緊蹙的眉頭。
“好的很啊!我養了你這麼多年,也不過是連你一句話都問不出來!”薛程長長吸一口氣,像是極力忍耐着自己的怒火,轉而換上一副笑臉來,“千面,告訴我,是不是爲了慕懷?”
“是!”
“啪!”
千面被薛程捏着下巴,這一巴掌避無可避,結結實實落在臉上,臉頰上一片火辣辣的疼,連帶着整個腦子一瞬間都變得空白,眼前直冒金星,像是過去了很久很久,直到臉上的麻木和大腦中眩暈都過去,才能遲鈍地察覺到嘴角的血腥味。
千面低頭,遲緩而堅定地跪下去,抱拳道,“是千面魯莽,任憑主上責罰,還請主上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