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一直陽光高照的大好春光,漸漸的變得陰雨綿綿,經常連降兩個小時的雨後,又是一陣小晴,接着又是一陣小雨。
走了幾天,一行人來到了長江沿岸。因爲這陣子陰雨不斷的緣故,道路泥濘不堪,所經過的沿江村落城鎮,時不時的看到村民正做着抗洪的準備。
衆人現在所經過的村落,正建於河水之旁。河堤旁,可以看到洪水滔滔,已與堤岸齊平。
馬車在泥路上行進頗慢,這河堤足有四五十里遠,眼看天空中烏雲黑壓壓的,樹葉一動不動,楚思的馬車,也深深的陷入泥坑中,好不容易纔把車輪擡出泥漿時,已費了小半個時辰。
“謝大人,”同行的一個四十多歲的護衛急匆匆的湊到謝安旁邊,沉聲道:“看這天氣,不久恐有大風雨。這河堤已與洪水相平,一旦風起,河堤萬一經受不住,那大家都會有危險。下面如何行事,還請大人示下。”
謝安擡頭看了看烏雲密佈的天空,又眺了眺滔滔的長江水勢。
片刻後,他搖了搖頭,淡淡笑道:“無須緊張,安觀之,這風不會大起,雨亦只是小雨,我們照舊前行便是。”
“是。”
“奉大人令,繼續前行。”
整齊的應諾聲中,一行人繼續前行。
隨着天空中的烏雲越積越厚,一層層令人窒息的風雨將臨的危機感開始籠罩在天地之間。
楚思看到,河堤上,不停的有村民跑向前面的小山高處,河堤遠處,和堤下的田野中,可以看到老幼扶持奔走的身影。
村民們的轉移,再次讓衆人的心裡不安起來。面對着一雙一雙村民投來的,奇怪的目光,還有他們低聲的嘲笑,連楚思也心神不定起來。
她看了一眼謝安,此時的謝安,已騎上了馬前,烏衣一塵不染,頭髮披散在肩膀上,被風吹得向後飄拂。他的臉上依舊帶着笑,那笑容十分的從容,悠閒,讓人心情大定。
楚思對上他的笑容,剛剛心神一定,馬上想到一事:歷史記載中,這謝安最大的特點便是鎮定,這個,他不會是裝出來的吧?其實,他並沒有多少把握吧?
這麼一想,她又不安起來。
轉過頭眺向前方的楚思,在村民匆忙奔走的身影中,看到了一對老夫妻。這對老夫妻約摸六十許。丈夫白髮蒼蒼,皺紋縱橫。他正一臉開心的拉着一輛木板車,而車上,卻坐着一個同樣六十許,白髮蒼蒼,滿臉笑容的老婆婆。
老頭身板瘦小,拖着板車上的妻子,晃晃悠悠的迎面走來。
楚思擡頭看了看烏雲沉沉,彷彿隨時會放下傾盆大雨的天空,又看了看脆弱的河堤側,拍擊的河水,再看了看四處奔走倉惶的村民。終於忍不住問向老人:“老丈,如此緊急,爲何從容至此?”
老頭慢慢的擡眼,翻了一個白眼朝着楚思瞅了瞅後,再換回黑眼珠正對着她。他乾巴的嘴脣砸了砸,操着一口濃重的鄉音說道:“你可是晉人?”
“自然。”
“你可知風度兩字?”
“風,風度?”這下,不止是楚思,一行護衛連同謝安在內,都好奇的看向眼前的老頭。
此人麻衣破損,臉上皺紋縱橫,老眼渾濁,一說話還少了兩口門牙。這樣一個窮苦普通的老人,居然向他們提起了風度兩字?
楚思愕然的搖了搖頭,說道:“不知。”
老人砸砸嘴,慢悠悠的說道:“小姑娘,看你衣着不錯,老夫且告訴你。你知不知道,我朝有個很大名頭,很了不起的高人,叫謝安的?”
楚思迅速的轉頭看了一眼謝安,見一直掛在他臉上的那抹笑容已經消去,溫文的臉上只見好奇。便又轉向老頭,點頭道:“恩,這個人,小女倒是聽過。”
聽到楚思聽過謝安的名字,老頭大爲得意,他搖晃着腦袋,慢慢說道:“這個謝安,有一次跟同伴乘着船,在河裡玩耍。當來到河中時,忽然風浪大作。那同伴嚇得大叫不已,驚慌得很。你知道謝安是怎麼做的嗎?”
楚思有點想笑,她又轉過頭看了謝安一眼,見謝安正認真的看着老丈,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便忍着笑,搖頭說道:“不知。”
老丈再次把白眼一翻,慢騰騰的,以教訓的語氣說道:“那個謝安啊,他卻站起來說:你們慌什麼慌?這是很沒有風度的行爲,知不知道?說完之後,他一臉平靜的重新坐回,呶,就與老夫現在的表情相類。”
楚思一噎,嘴角抽動幾下,這時,周圍的護衛,已有人忍俊不禁,發出了輕笑聲。楚思裝作沒有聽到,看向老丈熱情的問道:“然後呢?風浪停了?”
老丈搖了搖頭,以無比佩服的語氣說道:“否。後面的風浪更大了,那浪水掀得老高,一直把謝安連船到人都給翻到了水中。你知道嗎?那謝安落到了水中,一不呼救,二不亂掙扎,他還是笑着,直到被河水嗆暈了去。”
老丈說到這裡時,謝安的咳嗽聲不停的從旁邊傳來。楚思強行忍住向他張望的衝動,她怕自己一個忍不住給笑出了聲。
跟着謝安咳嗽兩聲,楚思驚訝的問道:“後面呢,謝安給淹死了?”
老頭朝楚思大大的翻了一個白眼,斜着眼睛輕蔑的望着她,以一種“爾愚不可及”的聲調說道:“當然沒有死,他是名士,閻羅王不會輕易收他。於是一個浪花,便把縱使被水嗆暈了,還臉帶笑容的謝安給頂到了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