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次和程哥交談，在交談之中，他了解到這個詐騙團伙剛剛成立，人手不足。說完這些程哥問他願不願意加入，他想都沒想直接同意了，再往後就是程哥開車過來接他，然後大家一起窩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騙別人。
小劉很喜歡這份工作，整天風吹不着雨打不着，天熱了還能坐在空調間裡吹空調，跟他之前找的那些又苦又累的工作相比，簡直舒服多了。所以他不太能理解，這個新人幹嘛覺得過意不去。
這會兒已經是夜裡十點多，出來的小夥子久坐在房間門口，外面很黑，屋裡很亮，燈光從打開的那扇門往外照，正好顯出一個變形的長方形。
小夥子坐在光裡，那影子，按照他非主流時期的描述就是還有點兒寂寞。
小劉坐在他的旁邊：“小孫啊，你在想啥呢？”
“沒想啥，就是覺得有點兒難受。”小孫兩隻腳互相踩着：“我也是個高中畢業生，前段時間拿到大學的通知書，家裡人特高興，還在村裡擺了三天的流水宴。”
“後來呢？”小劉追問道。
小孫有些沮喪：“後來，我家裡人辛辛苦苦爲我攢夠學費吧，可是錢也被人騙啦。”
小劉嘆氣：“這是挺操蛋的。”
“我爸媽平時在家裡務農，一年也賺不了多少錢。”小孫兩隻腳停住，踩在地面上，昂頭看着天：“那點兒錢也是他們到處求爺爺告奶奶跟孫子似的接過來的，被騙走，在問別人借，又得拉下面子，最主要的是別人家也沒錢，借一次已經足夠爲難他們了。”
小劉之前倒是沒有想過這麼多。
小孫繼續說：“我當時想，我考上大學，以後好歹也算是個大學生吧？一個家裡面我的學歷最高，所以遇到事兒，我不能躲在後面，老是讓爸媽想辦法。”
“最後你決定自己弄這些錢？”小劉問。
小孫點頭：“當時想的是，反正能別人把我的錢騙走，那我爲啥不能騙別人。”
小劉順着小孫的話問：“對啊，你也能騙！”
“所以我不是加入咱們團伙了嗎？”小孫的聲音不大，但隱約能聽得出來，有些委屈：“可是加入以後我發現，我騙的是其他要上大學的人，他們家裡可能也很窮，甚至有人比我家裡更慘。”
兩個人雖然都是十七八歲的青年，但是加入團夥之後的心理歷程卻完全不同，一個是通過別人看到自己，而另外一個卻是在欺騙之中得到自我滿足。
小孫說：“我家裡最難熬的那段時間，我媽天天在家裡哭，說沒希望了想去死；我爸坐在地上抽菸，一根接着一根的，抽完了他說他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把我送上大學，可是我們家裡人都明白，就家裡那個情況，砸鍋賣鐵也賣不了幾個錢。”
“那你現在跟着程哥，程哥不是答應你，說等你開學，就把你的學費給你嗎？”小劉問：“這樣你還有啥可愁的？”
“可是……”小孫不知道該怎麼跟小劉說，雙手插到頭髮裡：“這事兒吧，你沒經歷過，肯定不會懂的。”
小劉用肩膀碰他的：“你跟哥哥我說一下，我不是酒知道了嘛！”
“咱們騙的這些人，家裡也都沒多少錢，他們把錢打到咱們的卡上，等到他們知道真相了……”小孫看着小劉問：“你懂嗎？”
小劉搖頭：“這我懂啥？”
“有的家庭承受不住這麼大的打擊，可能會尋死。”小孫盯着小劉的眼睛。
小劉擺手：“不可能，才一萬多塊錢而已，誰沒事兒會爲了一萬塊錢自殺啊？”
小孫感慨道：“一萬塊錢對你們這些城裡人來說可能不算啥，但對我們這些一年根本賺不了多少錢的農村人來說，意義就重大嘍。”
“你是在騙我吧？”小劉不信。
小孫笑了：“我騙你幹啥。”
小劉問：“真的有人會爲了這個自殺？”
小孫目視着前方，這裡是農村，周圍的房子蓋得毫無章法，這裡一棟那裡一棟的，全都是平房。
房子跟房子三三兩兩連接在一起，跟他老家的情形非常相似。
小孫在這兒坐着，擡起頭就能看到滿天的繁星，很好看，看着看着他忽然有些想家：“不信你可以上網查。”
這邊的位置雖然比較偏僻，但是也牽了電話線、通了網絡，網絡信號也還不錯。
“要是讓我發現你在騙我，我肯定會揍你。”小劉說着，拿出手機啪啪啪地敲着，輸入了關鍵詞，他點開看結果，瞬間懵了。
小孫在他旁邊看他：“咋這個表情？”
“你，你真沒騙我啊？”小劉握着手機的手都在抖。
他之前會加入程哥的團隊，選擇騙人，只是想找一個比較輕鬆的工作而已，可他沒有想到這個工作會把別人害成那樣。
很多人因爲這事兒自殺……
小劉的心裡沉甸甸的。
小孫隨口回答：“我犯不着騙你。”
“你們倆在門口聊啥？”程哥從二樓下來，剛纔他就聽這兩個人一直在聊天，但是兩個人的聲音不大，他也沒聽清。
小劉立馬站起來：“也沒聊啥！”
小孫跟着站起來，低着頭，沒有說話。
程哥繞到兩人的面前，打量着他們兩個：“咋？年輕人聊的話題，不願意跟我這個大叔分享？”
小劉搖頭否認：“當然不是！程哥，我們還能有什麼秘密瞞你的？就是聊一些非常沒有營養的話題，說出來怕你覺得無聊。”
“聽你這麼一說，我反倒來興趣了。”程哥樂呵呵地說：“說說唄。”
小劉嘿嘿一笑：“還能聊啥？他剛畢業，這會兒心情還不穩定，我就跟他說跟着程哥好好混，到時候別說是上大學，哪怕是不上了，下來娶媳婦，那個錢都夠夠的！”
說完，他用手肘狠狠地戳着身旁的小孫問：“是不是？”
小孫連忙點頭：“可我還是覺得上學好點兒。”
“人各有志，強求不得。”程哥懷疑地打量着他們兩個，其實小劉這人沒二心他是相信的，但是小孫這人吧，就未必靠得住了……
目光盯在小孫身上，這會兒小孫穿的是白色短袖，下面搭配的是一條洗白的牛仔短褲，十足的學生樣。
學生吧，傻的能控制得住。
聰明的就……
程哥收回視線：“行，等月底我把你的工資給你，你到時候就直接去上學，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