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銀色的奔馳房車停在了幾十米外,窗內,丁詩晨正靜靜地凝視着坐在碼頭臺階上的範飛,那張美麗的臉上,眼波流轉,情緒複雜。
碼頭上站着孤零零的兩盞路燈,路燈下,是那個熟悉而同樣孤零零的身影。
雖然房車內只開了一個夜視小燈,但範飛有一些夜視能力,因此一眼認出了車內的丁詩晨,於是趕緊站了起來,張了張嘴,想叫她,卻最終沒叫。
該來的,總會來的。不該來的,留也留不住。
所以到了最後,範飛只露出了一個情緒同樣複雜的笑容。
“小姐……你讓我停車,下一步呢?”司機回過頭來,有些不安地輕聲問道。
“你們呆在這。”丁詩晨深吸了一口氣,推開車門,下了車,一步一步地向範飛走去。
範飛看着月色下那個婷婷嫋嫋的熟悉身影,眼圈忽然間有點紅。
但他沒有動,只是站在原地,因爲他想離那些保鏢更遠一點,讓他們聽不到自己和丁詩晨所說的話。
近了,更近了,丁詩晨微微地仰頭,看着那張熟悉的臉。
“你怎麼來了?”
“你怎麼會在這?”
兩人幾乎是同時問了一句話,同時愣了愣,然後同時微笑起來。
他們仍然有着一種默契,都沒有回答對方的話,卻都對對方的答案心知肚明。
頗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謝謝。”丁詩晨拂了拂額前的一縷秀髮,輕聲說了兩個字。
“沒什麼。”範飛微笑道。
範飛知道,丁詩晨是在替丁家感謝自己搞垮羅家的事,還有向丁易通風報信的事。
範飛已回到縣城五天了,前兩天,縣城裡還風平浪靜,而這三天裡,縣城裡幾乎是滿城制服,大批的武警、公安、檢察官和紀委幹部猶如天降神兵一般,迅速而整齊地進駐縣城,一大批縣委縣政府的官員被警車秘密帶走,聽說連縣長羅千鬆、縣公安局局長蔡遠洪也被神秘帶走了……
就連羅家和縣人民醫院,也被一大批武警給包圍起來,羅家的人至少被帶走了一百多號人,大巴車都拉了好幾趟。不過武警倒也省了不少事,因爲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是從縣人民醫院直接帶走的,那些人自然都是上次被範飛單挑羅家時打傷的,也是手上罪行最多的人。
聽到這些消息後,縣城裡的老百姓不顧城管們的制止,紛紛燃放鞭炮慶祝,鞭炮聲響徹雲霄。到了後來,一些城管也脫下制服,偷偷地加入了燃炮慶祝的行列。
當然,賣鞭炮的商人們是最高興的,因爲他們連積壓在倉庫裡三年之久的舊鞭炮都賣光了……
武警們也是春風滿面,因爲無論他們走到哪裡,都有百姓給他們端茶送水,甚至殺豬送肉,這種軍民一心的大場面,或許只有幾十年前的那場解放戰爭可以媲美。
縣城三霸中的老大終於垮臺了,那些與黑勢力勾結的官員也終於倒臺了,這讓百姓們欣喜若狂,因爲他們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了。
哄孩子的母親們,終於廢除了用了幾十年的那一句“別哭了,再哭羅家的人就來了”……
沒有麻匪的日子,纔是好日子。
沒有黑勢力的天空,纔是真正晴朗的天空!
就在範飛和丁詩晨對視的時候,遠遠地,鞭炮聲忽然又響了起來,而且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一時間城東城西、城南城北都是鞭炮聲,就像過春節一樣。
“又怎麼了?”範飛疑惑地四處環顧了幾眼。
“你還不知道嗎?陳書記也出事了!”丁詩晨抿嘴笑道。
“縣委書記陳宏宇?”範飛有些驚訝地問道。
“嗯。”丁詩晨點了點頭,然後輕聲解釋起來。
在丁詩晨的解釋下,範飛才知道,縣委書記陳宏宇果然是出了大事。
要說起來,陳書記的出事也挺有戲劇性。
在縣長羅千鬆被帶走後,明珠市某副市長主持召開了全縣幹部會議,宣佈羅縣長等人涉嫌嚴重違法違紀事件,已被雙規。之後,陳宏宇書記便義正詞嚴地在會上作了報告,痛斥一些官員和某些大家族狼狽爲奸、官商勾結、損公肥私的現狀,並語重心長地勸告其他官員要爲政清廉、執法爲民,要把老百姓放在首位,把官員的個人利益拋到腦後,要把權力置於陽光監督之下……
陳書記的話當場贏得了滿堂喝彩,當晚還被縣電視臺部分播發,讓不少居民都爲之感動和歡呼。只是有些諷刺的是,今天晚上縣電視臺又緊急播出了一條消息,稱當天下午,陳宏宇書記被省紀委雙規帶走了,上級組織已另行委派了來自外地的兩名官員接任縣長和縣委書記的位置……
這個新聞令老百姓們大跌眼鏡,更令西街陳家的居民們如喪考妣。
但大多數百姓都在一番討論後明白了,想通了,覺得上面終於開始真正重視三村稱霸的不正常現象了,而三村稱霸的局面今後估計也會得到極大的改善,這纔有了現在滿街的鞭炮聲聲。
“原來是這樣……”範飛沉吟了一會,輕輕地吐出口氣,心中暗叫僥倖。
縣委書記陳宏宇來自西街陳家,與來自羅家的羅千鬆一向是死對頭,範飛曾一度想接近陳宏宇,把一些證據交給他,讓他出力搞垮羅家,算是借陳家之力對付羅家了。只是因爲這宗案子牽涉到更高層面的副市長徐中友,範飛最後才決定把事情捅到公安部和中紀委去。
而據丁詩晨所說,陳家和羅家既是對手,其實也是隱秘的聯盟,有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隱秘關係。所以陳宏宇和羅千鬆表面上是死對頭,其實暗地裡也是有密切合作的,特別是在一些礦山資源的分配上,就是一種合夥分贓的關係。而在治安問題上,兩人暗地裡也是有妥協關係的,屬於同一個利益集團……
所以那種表面上的對頭關係,其實只是兩人聯手散發的煙霧彈,而在上級官員來考察時,他們都會互說對方的好話,營造出一個歌舞昇平、官員齊心的氛圍出來。否則的話,如果縣委書記和縣長摩擦這麼嚴重,早就有一個人被上級給調換了。
而事實上,陳宏宇和羅千鬆已經在縣城裡共同爲官了六年之久,他們聯手利用着廟堂神器,分別爲羅家和陳家繼續穩住了霸主地位,自然也爲自己撈取了不少好處……
至於三村之中的趙家,這幾年雖然逐漸衰弱,但趙家的能人也當上了縣人大常委會的主任,有了監督之職,也算是分到了一杯羹……
丁易可謂老謀深算,早就看出了羅家、陳家、趙家這間彼此爭鬥、彼此制約又彼此扶助的微妙關係,知道這彼此爭霸又共同稱霸的三村,其實是一個首尾相顧的連環陣,核心利益其實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所以真正遇到對手時,他們一定會槍口一致對外……
對於丁易來說,打蛇一定要打七寸,如果沒把握打中七寸,就不如不打,否則便可能被這三條大蛇給反噬。畢竟他的大部分資產都投在了縣城的礦裡,如果出了事,他就會元氣大傷。
也正因爲這樣,所以有錢有勢的丁易才選擇了隱忍,而且隱忍了很多年。就連上次護礦隊與羅家的大爭鬥,他也忍了下來,最後不但賠了幾百萬,還僱用了一千多名羅家村民在礦裡做事,算是打落牙齒往肚裡吞了。
直到丁易在暗中經營了很久,籌劃出了反攻計劃,之後又遇到了範飛,丁易才決定用範飛這顆特殊的棋子去做一番試驗。
丁易既然選擇了進攻,自然還有後手,而且是很強大的後手。只是這些後手如果要全部用出來,丁家的幾千萬資產恐怕也會折騰得差不多了,而且要擔很大的風險。
但丁易不怕,丁家的這駕戰車,已經準備好了與羅家同歸於盡。
只是丁易顯然沒有想到,範飛這顆過河卒子竟然實力逆天,根本不需要車馬炮的幫忙,更不用老帥出馬,就這麼一顆卒子,竟然深入險地,一舉擒住了羅家的老帥,然後借來了空降神兵,將三村的帥士相、車馬炮都一一擒獲,還將縣市的貪腐官員一網打盡,正可謂過河卒子猛如車!
而範飛能走到這一步,既是實力在握,也有幾分天大的運氣。
畢竟範飛資源有限,丁易又沒向他這顆打頭陣的馬前卒說明這三村的微妙關係,所以範飛也沒猜透其中的奧妙,曾一度想借助許逸凡的關係,去求助陳家的勢力。
也幸虧這事牽扯到了徐中友,範飛纔沒去接觸陳宏宇,否則如果把證據交給陳宏宇,中了這道貌岸然的老狐狸的圈套,範飛和冰非墨可就真危險了。
想到這裡,範飛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多虧你那個電話打得早,否則……”丁詩晨嘆了口氣,手心裡也有了一些冷汗。
範飛通風報信是相當及時的,更重要的是他三言兩語就說服了原本打算留在市裡看戲的丁易,讓他遁去國外。
事實上,一天之後,就有人來調查丁易的下落了,而丁家的一些賬號也被迅速查封了。如果丁易沒開溜,後果很難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