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法學樓是由香港知名人士邵逸夫先生捐款和國家教委撥款投資興建的,於1993年3月交付使用,雖然已用了近二十年了,但比起那些近百年曆史的老教學樓來說,法學樓在北大還算是比較新的建築。
範飛去法學院上第一節課時,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因爲傳說中的法學教授們都是很重視課堂紀律的,畢竟法律就是最嚴格的一種紀律。這麼一來,別說逃課,就是上課看閒書也可能被教授們嚴厲批評的。
想到這裡,範飛忽然有些後悔選擇了法律系,甚至有些後悔來讀大學。這或許是因爲有了潛能之後,範飛對於這些大部分只需要死記硬背的文科理論都能輕鬆自學完畢,在這裡花四年光陰來學習一些法律理論,確實讓他覺得太浪費了,於是琢磨着是否要找張羽給這些老師們打聲招呼,讓自己可以隨意逃課,讓大學生活變得更輕鬆。
不過班主任的一番話,頓時讓範飛如釋重負。
這一次,範飛的班主任也是一個女老師,叫宋書雙,是教民法課程的副教授。
宋書雙三十多歲,面如滿月,長得比較水靈,雖然是徐娘半老,卻風韻猶存,說話做事都很沉靜,有時還喜歡幽默一下。雖然她不像賀青梅那樣年青漂亮,但據說在法學院也是人氣頗高,甚至有一個“雙女王”的美稱。
當然,這個女王不是那種冷豔氣質的女王,而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那種名士氣質和貴族風範。
據說宋書雙寫論文很厲害,每年都能在全國甚至全世界的知名法學刊物上發表十多篇論文,其中,光在北大創辦的知名法學刊物《中外法學》上發表的論文就不少於五篇。
更厲害的是,據說宋書雙從不剝削和利用學生的研究成果,所有論文都是她自己構思和寫出來的,甚至連大量的論文資料都是親力親爲,幾乎不讓學生幫任何忙,哪怕是跑腿查資料。
對於這種真有才華和氣度的老師,學生們還是很容易產生崇拜情緒的,更何況宋書雙還長得比較漂亮,性格又溫和。也正因爲如此,宋書雙纔在法學院享有這麼高的人氣,雖然她更願意潛心做學問,但院長還是指定她擔任了好幾屆班主任。
範飛覺得宋書雙長得有些像臺灣作家三毛,特別是氣質和性格像,所以從第一印象開始,就對這位雙女王產生了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我們法學院今年的新生中有三位省文科狀元,我們班就有一位。他叫範飛,是天南省的文科第一名。”出乎範飛的預料,宋書雙在第一節課上就把範飛拎出來亮相了。
範飛只好滿臉笑容地站起來,在同學們驚異和羨慕的眼光裡,向新同學們點頭示意,就差三鞠躬了。
雖然宋書雙很民主地讓同學們挑選第一任班幹部,範飛也很心虛地表示自己沒有能力當班幹部,但既然雙女王隆重介紹了範飛,所以同學們的投票都相對集中,範飛最後還是被推到了學習委員的位置上,變成了“範委員”。
範飛臉上掛滿笑容,貌似十分愉快地光榮就職,心中卻叫苦不迭,因爲學習委員一般要負責考勤和課堂紀律,這樣一來,上課時開小差、看閒書都會顯得太不以身作則了,更何況逃課?
好在宋書雙接下來的一番話,讓範飛既吃驚又放鬆。
“我喜歡直來直去,所以就直說了。我首先要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咱們大學不會像中學那樣強調課堂紀律和搞填鴨式教學,所以相比起來要自由很多,輕鬆很多,咱們北大也不例外。”宋書雙開門見山地說道,“在大學裡,我們更強調個人學習的自覺性和自由選擇性,我們法學院也不例外。雖然我們不建議學生遲到,但是,如果你遲到了,並擔心會影響老師和同學的聽課,你可以不進來,選擇去圖書館看看書,或者去未名湖畔聽聽鳥語,聞聞花香,都是可以的。你不來上課,也沒人會記你曠課。”
聽了這段話,同學們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範飛更是覺得無比的輕鬆,當然也有一些驚訝。
“法學知識是很強調理論性和嚴謹性的,因此聽起來難免有些枯燥。假如你覺得聽課沒意思,那很簡單,你可以選擇不聽,那沒什麼的。別的老師我不敢保證,如果是我的民法課,你如果覺得沒意思,那就不用聽了。否則對你對我,上課都會變成一種折磨……”宋書雙面帶着恬靜的笑容,再次說出了讓同學們震驚無比的話。
就連範飛一時間也覺得腦袋有些短路了,他知道大學是比較自由的,北大的自由風氣更甚,但沒想到竟會自由到這種地步——作爲班主任,居然贊成甚至鼓勵學生曠課!
宋書雙看着張着嘴巴發呆的學生們,微微一笑,又說了另一句話:“不過我還有兩點建議,第一,尊重知識和尊重老師,就是尊重你自己,也是尊重你過去十多年的寒窗苦讀,尊重你在大學裡度過的這四年光陰,尊重你以後幾十年作爲法律人的未來生活。第二,你可以不喜歡聽課,但你一定要多看書,還要勤聽講座!”
聽了這兩句話,學生們這才明白,宋書雙是在玩先抑後揚和欲擒故縱的遊戲,於是都心中釋然了——原來雙女王還是希望同學們努力讀書並保持良好紀律的,她說的可以曠課只是一顆煙霧彈罷了。
學生們這麼理解宋書雙的話並不奇怪,畢竟在學生們的慣性思維中,沒有哪個老師會容忍曠課的。也因爲如此,在之後的一個月裡,幾乎沒有學生曠課,除了範飛和顧天翔。
範飛和顧天翔只用了一個星期,就把這學期的課本都自學完畢了,對法律的起源和發展也算有了一個比較直觀的瞭解。這之後,兩人便開始曠課。
因爲有了雙女王在第一節課上說過的那番話,他們倆人曠課的程度只能用肆無忌憚來形容。整整半個月,同學們都沒在教室裡見到過他們的學習委員……
在教室裡老老實實上課的同學們自然很鄙視範飛和顧天翔,只是他們並不知道,對於宋書雙的那兩點建議,倒是範、顧二人執行得最好,也理解得最深刻。
範飛雖然曠課,但並不是去玩,而是拉着顧天翔一起去北大圖書館看書,另外去聽形形色色的各種講座,倒也把每天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的。
也就是通過這半個月的曠課,範飛才真正體會到了雙女王那番話的深意——上課是按部就班的學習,而自由看書和聽講座,卻可以真正地開啓智慧,從“要我學”的填鴨式教育轉變爲“我要學”的自主型學習。
範飛現在正在如飢似渴地吸收着知識營養,並很快地適應了這種新的學習方式和生活。
範飛一向很尊重知識,包括看上去很枯燥無味的法學知識。因爲他知道知識能改變命運,就如同他學到的催眠知識,便輕易地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至於這些看似枯燥的法學知識,也都是前輩們畢生的心血結晶,甚至是他們用鮮血和生命作爲代價,從西方引進和捍衛的人類文明精粹。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法學知識奠定了現代社會的基礎。如果沒有憲法中規定的國家主席任期制度,或許現在的華夏國還是一種類似於皇帝傳位般的世襲制……
在華夏國的幾千年歷史中,一向只強調人治,而不怎麼注重法治,所以總是動盪不已,這一點直到近代纔有所改變,近年來還提出了“要法治不要人治”和“依法治國”的口號,當然,這些口號在某種程度上仍然是口號,一直沒得到完全的貫徹和實現,依然路漫漫而修遠兮。
而在推進依法治國的進程中,北大起了很重要的思想種子庫作用。
在華夏國的法學教育中,北京大學法學院是歷史最悠久的。1898年,北京大學的前身京師大學堂在戊戌新潮中誕生,是華夏國第一所高等學校,京師大學堂從一開始就在專門學第三門“高等政治學”內設有法律學課程。而從成立之初,北大人就致力於引進西方比較完善的用法律治理國家的理念和相應的法學體系,試圖扭轉華夏國的人治局面。
然而,北大人的努力曾被多次歷史事件打斷,差點毀於一旦,只是在北大人的努力和堅持下,才保全了一部分成果。
1937年平津淪陷,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奉命南遷,於長沙組成長沙臨時大學。1938年春又遷往昆明,改校名爲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期間不但損失了很多珍貴書籍和研究成果,而且法律學系的部分師生奔赴抗日前線後,也折損了不少法律精英。
1946年5月,西南聯大結束,三校復員,北京大學重遷北平後,法律學系與政治學系、經濟學系合爲法學院。之後遇到解放戰爭,幸喜北平和平解放,北大安然無恙。只是從1957年到十年浩劫前,由於“反右”、“反右傾”、“大躍.進”等政治運動和勞動的增多,法律學系正常的教學、科研活動受到衝擊,政治色彩也更濃,法學開始變味和被迫妥協。
只是災難並沒結束,之後真正殘酷的打擊來自於十年浩劫。在那十年動盪中,打破舊秩序是主流,作爲秩序維護者的公檢法三家機構都被砸得稀巴爛,社會秩序被破壞殆盡。作爲公檢法人才輸送搖籃的各個大學的法律學系都受到了非常嚴重的衝擊,絕大部分被撤銷,北大自然也不例外。
1970年,北大宣佈了取消法律學系的決定。在那個特殊年代裡,所有法律學系的教職員工冒着生命危險團結起來,不斷地據理力爭,甚至以生命爲代價去抗爭,最終才使法律學系得以保存,成爲當時全國僅有的兩個免遭解散厄運的政法院系之一。
由於教職員抱成一團,最後基本沒有被強行分散,圖書資料也基本沒有流失,爲以後恢復教學和研究工作保存了力量,算是留存了一份火種。
當然,損失也是慘重的。1966—1971年6年間法律學系沒有招生,也沒有其它形式的教學活動,法學研究和教學工作都被停頓下來。
1972年,一批教師在剛剛得到平反之後,即致力恢復正常的教學工作。首先開辦了北京市政法、公安幹部短訓班,隨後舉辦了華北五省市政法幹部培訓班。1973年華夏國人民大學法律學系三十六名教職員合併到北京大學法律學系,1978年華夏國人民大學法律系恢復時他們中絕大多數又回到華夏國人民大學。1974—1976年,法律學系連續招收三屆共計150餘名工農兵學員,並同時舉辦多期幹部培訓班,爲恢復法學教育和法制建設作出了貢獻。
在範飛閱讀了法學院的歷史後,他得出了一個結論——北大.法學院是偉大的,在動亂年代爲依法治國留下了一份珍貴的火種。
而這些歷史,在法學院的課堂上基本是不會說的,範飛也是在北大圖書館查閱到的相關史料。
範飛終於爲自己選擇了北大.法學院而感到了一些驕傲和慶幸。
他還作出了一個決定,有些課是一定要去聽一下的。
因爲他在那段史料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於是決定明天就去聽那位老人的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