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吧,哈哈,要不要借我的槍當跳杆?”
緊追不捨的陳梟似乎讀出了範飛的窘境和心思,忽然在範飛身後嘎嘎地怪笑起來,大聲地嘲諷道。
或許是因爲這一番狂奔耗盡了陳梟的體力,他的腳步也明顯慢了下來,這樣一來,他的長槍槍頭就始終只離範飛的脖頸五公分,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其實這不是因爲他跑得慢,而是因爲他的身形也忽左忽右地漂移着,始終擋住了身後凱迪的半個身子,讓他追不上來。
凱迪氣得哇哇大叫,卻無可奈何,他也意識到了剛纔打陳梟幾棒的魯莽性,也聽到了羅四方的怒吼聲,心裡畢竟還是有些怕,不敢再對陳梟下手,只得加快腳步緊跟在陳梟身後,等着範飛停步轉身,再和範飛一決高下。
“別聽他的,回來!我們再打過!”聽了陳梟的那句話,一心要和範飛再戰一次的凱迪也趕緊吼了一句。
在凱迪看來,範飛除了轉身拼命之外,已沒有別的選擇,他總不可能真的從懸崖上跳下去吧。
他已經看見範飛的身子微微弓了起來,看見了範飛奔跑的速度越來越慢,還看到他滿身的鮮血,他知道範飛已是強駑之末,因此是絕不可能就這麼冒險跳下去的,那明顯是自尋死路。
但範飛確實準備跳了。
“我全身每一個細胞都重新發力,每一根肌肉纖維都重新充滿了爆發力,我的雙腿現在力大無窮,我一定能跳到十米外的河裡去……”
範發拼盡全力地催眠自己,拼盡全力地擠出身體裡每一滴剩餘的潛能,拼盡全力地奔跑、蓄勢,準備着最後那一跳的到來。
只是這一回,他身體裡殘餘的一點潛能尚未完全散盡,又是試圖在三小時內第三次激發潛能,因此無論他如何緊急催眠,身體裡的力量都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音。
無論如何,他剛纔已經把每一個細胞裡可以調用的潛能都榨乾了,除非他是神,才能再次激發出駭人的潛能,幫助他完成這一躍。
而現在,他估計自己最多也只能跳出五、六米遠,加上這十米高空中可以完成一個拋物線式的慣性空中前衝,最多也只能落到七、八米遠處的地方,也就是跳到河岸附近,結局同樣是摔死。
但他還是沒有半分遲疑,因爲他相信陳梟,相信陳梟會在最後關頭幫他完成這一次死裡逃生的涅磐。
因爲是陳梟鼓勵他跳下去的,因爲陳梟剛纔還提到了跳杆!
相信追殺自己的人會幫助自己,這是一個很奇怪、很瘋狂的邏輯。
但在生死關頭,範飛還是相信了陳梟,因爲他相信陳梟是臥底,是羅家村的臥底,是丁家埋在羅四方身旁的一顆炸彈!
這個結論的得出,事前沒有半分預兆,當陳梟挺槍刺殺範飛的時候,範飛一直把他當成死敵對待。但當陳梟的那兩槍恰到好處地刺穿範飛胸肋旁的衣服,卻沒有傷到他半分的時候,範飛開始有些懷疑了,懷疑陳梟是對自己留手了,畢竟那兩槍刺扎的速度甚至比他當時的閃避動作還要快上一兩分,如果陳梟不是刻意留手,完全可以傷到他。
但範飛一直不敢肯定這一點,也沒有其他的理由去印證陳梟想暗中幫助自己,直到他忽然看到了陳梟對凱迪做出的那個暫停手勢。
一般的暫停手勢,是左手張開平伸在胸前,右手食指頂在左手心裡,這沒錯,陳梟的手勢也算標準,但右手其他四指都握緊纔是最標準的手勢,陳梟卻將右手的大拇指翹了起來,讓那個手勢有些妖孽,這就剛好組成了一個“丁”字——左手平端是個一字,右手的食指是一豎,大拇指則是丁字下面那一勾……
那一刻,範飛終於福至心靈地猜出了一點真相,猜出陳梟是丁詩晨或者丁易安放在羅四方身旁的臥底,是來暗中幫助自己的,因爲他只認識丁詩晨這麼一個姓丁的家族,而丁易足夠有錢,能量也足夠大,他女兒的本事自然也就不小,所以無論是他們父女兩人中的哪一位,做出這種事來都不算奇怪,奇怪的只是動機而已。
因爲殺手們的逼近,範飛來不及細想這裡面的玄機,便開始後退逃命。而陳梟之後的表現也印證了範飛的這一判斷,他的長槍看似如毒蛇般地貼着範飛的脖子,卻始終沒有傷到範飛,也沒有將長槍投擲出來。甚至陳梟還始終用自己的身子擋住凱迪,同時擋住身後殺手們的視線。
不光如此,在陳梟和凱迪鬥嘴時,陳梟還忽然眨了眨右眼,詭秘地一笑。那一刻範飛福至心靈,也聽到了身後左邊傳來的鐵棍風聲,當即轉身攔下了那偷襲而來的一棒——他的左邊,不就是陳梟右眼代表着的右邊嗎?在韓龍教給他的功課裡,就有這種老江湖們們常用的身體語言暗示法,和部隊裡士兵的身體語言有些類似。
從那一刻起,範飛便開始果斷地相信陳梟,並開始轉身直線奔跑,不再擔心陳梟的長槍會刺中自己的後頸和背心,他只集中全部精力,全力催眠自己,全力向斷崖處奔跑,準備那決定生死的縱身一躍。
那一刻,他放心地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了陳梟,也把自己的命交到了陳梟手裡。
相信一個人很容易,但託付性命程度的相信則是很難的,特別是相信一個陌生人,但有時我們必須去相信,就像呂恆相信範飛那樣。
雖然這也有可能是陳梟設下的一個圈套,等待着在最後時刻算計一把範飛,但可能性並不大,畢竟如果陳梟想殺範飛,恐怕早就得手了,既然那樣,爲什麼不去相信他?
而且更可悲的是,範飛此刻不相信陳梟又能如何?
此刻的範飛,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不跳就意味着死,畢竟就算陳梟想暗中助他,但凱迪那一關是過不去的,後面那些端着長槍短槍的殺手更是無法對付,他只要一停下來,捱上一顆子彈,就死定了。與其這樣,還不如放手一搏。
更何況,如果停下步子,陳梟就只能被逼着幫他對付凱迪和那些殺手,這樣陳梟這個臥底也就被暴露了,結局恐怕是白害了他一條性命,這是範飛死也不願做的事情。
“嘎吱”……
就在這時,一輛大紅色的敞篷寶馬車忽然在祠堂附近出現,一個漂亮的漂移,掉了個頭,然後轟足油門衝過人羣中的那條通道,對着那批殺手飛馳過來。
一個紅色的身影忽然從副駕駛裡站了起來,她看見了那個被一羣人追殺、正全力奔向斷崖、準備孤注一擲跳下懸崖的熟悉身影,臉色頓時雪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尖叫道:“範飛,不要啊!”
這正是一身火紅裝束的丁詩晨,此刻她滿臉惶恐和絕望,那張秀氣、美麗的臉孔已經徹底變形。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
這一聲呼喚,叫出了丁詩晨滿心的絕望,聲音高達九十分貝,在羣山中久久迴盪着。
但是已經晚了……
範飛聽到了丁詩晨的聲音,但他已停不下來了。
當他聽到丁詩晨的聲音時,他已經離懸崖只有幾十公分了,已經邁出了最後一步。他深吸一口氣,用盡身體裡所有剩餘的力量,像一隻袋鼠般高高躍起,躍向那無邊的黑暗,躍向那不可知的未來。
“咯吱……”
就在這最後一步,範飛聽到了那熟悉而溫暖的聲音,聽到了那悲情的呼喚,這一刻,他心中暖洋洋的,同時勇氣倍增,那一步也就蹬得格外有勁,在岩石上留下了一聲清脆的鞋底摩擦聲。
只是還是差了一點……
雖然用盡了全力,但範飛明顯感覺到這一蹬還不夠有力,還不足以跳到河裡去。
好在還有陳梟。
在範飛奔到懸崖附近,準備藉着這一路助跑的慣性縱身躍下時,陳梟忽然將長槍收了回去,將槍頭深深地扎進泥土裡,然後縱身躍起,抓住槍尾,藉着長槍這一蕩之勢,右腳已貼近了範飛的身後。而在範飛縱身飛離斷崖的那一瞬間,陳梟也同時藉着這一向前飛縱之勢和長槍的那一蕩之力,後發先至,拼盡全力地在範飛腰上蹬了一腳,給範飛來了個空中加油!
扶上馬,再送一程!
這一蹬之下,範飛就像沒有了燃料的飛機,在空中忽然得到了一大桶燃料,兩股強大的蹬力疊加在一起,讓他如同一隻巨鳥一樣張開雙翅飛了出去。
我靠,真的是在飛的感覺!
山風像浪花一樣拍打着我的全身,吹閉了我的雙眼,將我的衣服鼓得像風帆一樣飽滿!
這種騰飛的感覺很好很刺激……雖然不知道是飛向天堂,還是地獄,未來的那一秒,誰會知道?
但無論如何,我已經盡了全力了,就算是死,我也在武昭縣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我單挑了無人敢來撼動其霸主地位的羅家,我把他們打了個流花落水天上人間,我還在羅四方臉上扇了一記重重的耳光,打落了他的牙齒,我知足了!
只是……爸、媽、姐姐,我還是太魯莽一點,太沖動了一點,如果我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摔死了,你們一定會很傷心吧?我對不起你們……
還有,我也對不起你,詩晨……那件事是我誤會了你,我知道你是對我好,我也早想明白了。可我真沒想到,我竟然會沒有機會說出來,沒有機會向你說一聲對不起……
當萬千思緒在心中一閃而過,然後忽然定格在“詩晨”這兩個字上時,範飛的心中猛地一悸,他忽然在空中強行扭頭,藉着自己強悍的視力,藉着此刻還沒墮落下去的高度,感激地看了一眼身後的陳梟,還有跑車上那個火紅色的身影,那張本來美麗如花、清秀如蘭,此刻卻因爲恐懼和絕望而扭曲起來的粉嫩臉龐……
“詩晨……”
那張臉龐深深地烙進了他心底的最深處,讓他拼命地吼出了這兩個字。他甚至還努力地咧開了嘴,試圖給她一個最後的笑臉。
只是這兩個字沒有人能聽見,因爲疾馳的山風強行灌進了他的嘴裡,讓這兩個字被迫咽在了喉嚨的最深處。
就連他最後的笑容,也被墨染般的夜色給深深地掩藏了起來。
下一秒,他從大鳥變成了一顆石頭,直直地墮向那無邊的黑暗,無底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