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巡夜的戰士,還是早起的親兵,都大爲振奮,雖然天寒地凍得讓人伸不出手來,但卻難以阻止這些精力旺盛的傢伙。
帶上手套,戴上頭套,先把自己收拾利落,然後就是各種忙碌,忙碌聲吵醒了羅開先和他的兩隻小娘,索性衆人便都起牀忙碌,吩咐輪值伙伕們立竈做飯,行囊、睡袋與帳篷——打包,重型防禦器械松樹炮、牀弩、大號彈弓——打包;木柵與工事——打包……然後,悠然而迅捷的吃掉早點,及到太陽東昇之時,他們已把所有需要並值得整理的物品打包,包括烹煮食物的鍋碗瓢盆——要知道,冬天時候把它們清理乾淨可不容易……
待到李德明帶着前來送行的人趕到之時,看到的是一片打理乾淨的平地和薄薄清雪的痕跡,所有的垃圾被掩埋,所有需要出發的人已經披掛整齊,連同馬匹身上都覆蓋着貼身的毛毯,它們健壯的長腿上也被包裹着禦寒的腿套,吃飽喝足的它們正在愜意的打着響鼻,與它們的戰士嬉鬧着準備出發。
李德明跳下馬背,遠遠地走過來,“天哪,將軍,你們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你見過的,一如既往。”羅開先笑着答了一句,卻並不做解釋。有些事可以做,卻不可以說,不是因爲什麼畏懼或擔憂,而是沒必要。
在之前孛羅城至靈州的一路上,李德明確曾多次見過東行營隊的紮營與開拔,也曾多次聽聞關於羅開先的傳說,他雖從未親眼見過,卻沒少聽聞——羅開先是個能夠有無互變的異人,或說奇人,這是他始終存在心底的秘密,也是他自歸來之後,一心謀求與羅某人合作的最深層原因。
儘量控制着眼睛不去四處掃看,李德明鄭重而誠懇地說道:“將軍遠路歸來,手邊定少有趙宋易貨之錢幣,弟命人整裝了二十萬貫宋之銅錢,不求能買大量貨品,但想來足夠我兄及麾下衆人零用!”
言罷,便喝令手下從身後的馬車上擡下若干巨大木箱,木箱落地的聲音沉悶而凝重。
羅開先也不推辭,面容平靜的擡手一拱,“德明兄弟有心,爲兄愧領了!”
那邊廂,衛慕八羊拉着李姌的手,清脆的嗓音足夠衆人聽清,“四娘妹妹,你家男人真是狠心,居然讓你在這樣的冷天一起出門遠行,要不要停在夏州和姐姐一起?,待羅將軍回返之時,再一起迴歸靈州?”
“姐姐莫要說笑!若有機會和自家男人一起出行,哪怕天上雷聲滾滾,地上流水湍湍,能阻擋姐姐半步否?”只要有心,和人打起機鋒來,李姌也不是善茬,輕輕一笑,便又說道:“姐姐莫要口是心非,還是直說需要小妹從宋地帶何禮物於你?”
“呀呀,好個不識好歹的小娘!”衛慕八羊試探不成,也不着惱,連笑帶罵就遮掩了過去,扭着李姌的手臂,膩聲說道:“罷了,你定要去,姐姐也不阻你……看這邊,姐姐昨日命人連夜選裝了上等的木炭,還有晾曬好的優質肉乾,哦,這裡,還有我親手特製的酸奶,你一定要帶着嚐嚐,它不是壞了,而是冬天最好的開胃品!”
“哦,天爺,八羊姐姐,你真是貼心又慷慨!”既然衛慕八羊不再言語試探,火娘子也失了對陣的興趣,“哦,我想起來了,聽聞宋地有衆多能工巧匠,能制精巧的飾品,還有商家制作各種妝扮之物,我會買回許多許多,然後派人送給姐姐!”
這三日,兩個女人倒是時常互贈禮物,你來我往的非常熱鬧,外人若是不知,定會以爲這是一對嫡親姐妹。
她們交談的聲音並不低沉,恰相反,就像雪地裡四處亂飛的喜鵲,不遠處被當作了背景的兩個男人雖也在說些瑣碎的事情,卻都停在耳中,心裡不由升起一種深深的無奈。
哦,這種無奈或許也是幸福的。
當然,裝作聾啞人的兩方手下們還在各自忙碌着,他們心裡想什麼,沒人能夠猜得具體。
所有的箱子或者籠袋被從馬車上卸下來並整齊排列,李德明以爲羅開先會命人把他們搬到空乘的馬匹後背之上,結果卻在不經意間發現羅某人在箱籠之間行走,隨着他的腳步,一隻只箱籠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消失了?這不是人類該有的手段!李德明長大了嘴巴,即便心中想過多少次,他從來沒有想過會見到這樣一幕,就發生在他幾步外的眼皮底下。在他身旁扮作賢惠王后的衛慕八羊的神態同樣不雅,瞪圓着眼睛不說,一隻手臂抓住李德明的胳膊正在不停地發抖。
面對這樣神奇的一幕,李德明愣住了,衛慕八羊同樣愣住了,一些他們帶來的隨從半張着嘴巴,一半依舊木呆,另一半則在不停揉眼睛,他們之中餘下的人隨着同伴的舉動,有的呆愣住,有的同樣畏懼於這從未見過的事實,唯有羅某人的部下親兵們保持着自若……和自豪,爲他們跟隨的主將而自豪。
緩步回到李德明身旁,羅開先面容平和,鎮定依舊地說道:“德明兄弟,你看到了,這就是你曾經試探過的……就是如此,不必細問。”
李德明腦子裡亂成了一團,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他眼皮底下,絕非旁人的道聽途說,儘管有之前幾天的種種話語,這一切仍舊出乎了他的所想,他用沉悶的嗓音呢喃着,“怎麼可能?”
“德明兄弟,最晚不過二月,爲兄必從宋地折返,安心,待歸靈州之後,定會選拔參軍與教習調派於你!”對着有些木呆的李德明,羅開先鄭重的說出了告別語。
送行衆人的呆滯表現,他全當視之不見,他不想做神棍,卻並不排斥別人信任與崇拜他,因爲那對他將來所要建立的秩序有極大的好處。
王難與盧守仁兩個人默不作聲的站在遠處,面對這種有些詭異的場景,他們的心態應該是所有在場人中感受最複雜的——作爲軍人,跟隨一位百戰百勝的將軍作戰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跟隨一位百勝將軍和睿智神秘的異人複合體,該是什麼樣的感受?
他們兩個人也有些發懵,作爲軍人的憧憬、榮耀、崇拜、熱血揉在一起,再加上作爲平凡人的點點錯愕、竊喜和恍然,兩個人的臉色堪比萬花筒。
羅開先卻沒心情再理會這些,該交代下去的事情早已經安排好,該說該做的事情同樣已經完畢,此次路過夏州的目的已經圓滿,繼續停留不過是徒耗時間而已,靈州十數萬人的命運還繫於他一身,可容不得他浪費寶貴的時間。
“所有人列隊……第三曲前突,上馬,出發!”奧爾基用他有些怪異的漢話腔調開始呼喝起來。
隨着奧爾基的號令,親兵隊臨時編制第三曲的士兵開始在曲長和什長的帶領下齊動,一切都帶着東歸衆獨有的節奏與韻律,上馬,起步,每伍爲一橫排,備用馬在其後緊隨又成一排,整齊列陣之後,便奔馳而去。
除了李德明還有王難、盧守仁少數幾個人,其餘送行之人何曾見過這等陣仗?
能夠跟來送行之人可不是什麼沒見過世面的馬匪野民,而是敢跟東方最強國度趙宋進行抗爭的族中貴人,他們多數都見過宋軍精銳的儀仗,甚至有些人還見過宋帝的排場——那龐大與奢華的場面確實很能震懾人心,但是眼前這種……完全是沒人能夠預想得到的簡潔整齊幹練的風格……
懵懂的人,變得更加懵懂了。
行動的人,卻並未停止,隨着不同的號令發下,整備待發的士兵開始一隊隊出發,兩兩隻小娘也在幾個女漢子護衛下上馬進入了隊伍,終於輪到羅開先這位主將壓陣,他翻身上馬,稍微一帶,坐騎公爵便回了個身,他衝着在場衆人抱拳拱了拱手,朗聲說了一句“諸位珍重,來日再會,某家走也!”
言罷,也不等送別之人回話,便又調轉馬頭,擡手一擺披在身後的大氅,公爵“咴咴”兩聲,便直奔隊伍追行而去,當然,在他的身後依然有兩個“什”的親兵隨行,並非是孤單一人。
王難和盧守仁如夢初醒,齊齊單膝跪地,抱拳高聲呼喝:“願將主路途順利,祝將主早日歸來!”
遠遠地羅開先聽見了,卻沒有回頭,只是擡手揮舞了兩下。
餘下的人們,多半不知該說什麼,只是聽着“嘚嘚嗑嗑”馬蹄聲,看着整齊有序漸漸模糊的背影,所有人都沒有了說話的心情,面色平靜的他們,沒有一個能夠做到真正平靜,就像醞釀中的火山,當潛伏在所有人心中的念頭涌動出來的時候,誰也不能預估那將會是一個怎樣的局面。
羅開先的人離開走了,卻在臨走之前半有心半無意的向夏州展示了冰山一角,僅僅這一角,帶給夏州衆的卻分明是一種震撼,猶如投石入水,必將激盪起難測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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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最近在幫家裡父母裝修房子,偶爾會有更新不夠及時,今天這章就不是存稿,稍晚了些。另,因爲沒有上架,書友通過官方的打賞我是收不到的……感謝書友“弧光八音盒”的微信紅包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