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黑丹是一個小地方,卻因處幹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蘭國交界處,十分重要。近年來此地成爲世界著名的販毒區域,殺機重重,黑幕層層,更引人關注。伊朗政府爲了向世界表明它的禁毒決心,曾邀請一些外國使節和記者在重兵保護下到這裡來參觀銷燬毒品的場面,但一般記者是不敢到這裡來的。他們只是看着地圖向世界各地報道。
我在前兩篇日記中說過的這類新聞:本月初,三十五名警察在札黑丹地區被販毒集團殺害,兩夭前,犧牲的警察又是三十二名……販毒集團目前窩藏在阿富汗較多,一些恐怖主義武裝也與此事有關,扣押外國人質是他們討價還價的籌碼,因此幾類事情完全混爲一體了,難分難解。
因販毒而積累的巨大資金,和頻頻發生的國際恐怖主義事件互相斡旋,但當文個地區神秘莫測,讓人望而生畏。我們必須從這裡去巴基斯坦,因此避不開。對我來說,這種經歷也是文化考察的一個部分,願意冒險。幾個夥伴一路在勸我,讓我一個人拐到某座城市坐飛機走,我說如果我這樣做,就實在太丟人。
夥伴們說:“你是名人啊,萬一遭難影響太大。”我說:“如果被名聲所累,我就不會跨出歷險的第一步。放心吧,並不是所有的中國文化人都是誇誇其談、又臨陣脫逃的。”
大家都明白前途險惡。我們在伊朗新認識的朋友曼蘇爾?伊扎迪醫生(Dr.MansourIzadi)也趕到札黑丹來送我們。
深夜了,有人敲門,一看是他,手裡提着一口袋鮮紅的大石榴,要我在路上吃。
曼蘇爾醫生不僅能說一日極標準的中國普通話,更讓我驚訝的是,他口中流出來的上海話居然十分純正。第一次見面時我簡直不敢相信,因爲我說過,幾乎沒有外地人能把上海話學好,何況他是外國人。原來他是上海第二醫科大學泌尿外科專業碩士,在上海做門診醫生,上海話是他的門診語言。
曼蘇爾醫生非常熱愛自己的國家和民族。有一句話他給我講了很多遍,每次講的時候雙眼都流露出很大的委屈。他說,在中國,很多朋友總把伊朗看成是阿拉伯世界的,開口閉口都是“你們阿拉伯人”,實在是很大的錯誤。我說:-‘我知道,你們是堂堂居魯上、大流士的後代,至少也要追溯到輝煌的安息王朝、薩珊王朝……”他笑了,然後靦腆地說:“我弟弟的名字就叫大流士?伊扎迪,在北京工作。”
曼蘇爾醫生告訴我,阿拉伯人人侵時,把希臘亞歷山大都沒有破壞的文化遺蹟都破壞了,情景十分悲慘。但波斯文化人厲害,沒有像埃及那樣廢棄古埃及文字一律改用阿拉伯文,而是陽奉陰違,只用阿拉伯的字母,拼寫的句子仍然是波斯語。阿拉伯統治者猛一看全用了阿拉伯文,其實,只把它們當作拼寫方式而已,波斯語因此而保存了下來。
經他這麼一說,我心中就出現了三個語言承傳圖譜。第一是中國,可稱“一貫型”;第二是埃及,可稱“中斷型”;第三是波斯,可稱一化裝型”。相比之下,中國很神奇,埃及很不幸,而波斯,則存活於行藏用舍之間,最不容易。
但曼蘇爾醫生又是一個虔誠的穆斯林,信奉伊斯蘭教。他說,人類其實是於及難控制自己的,必然導致白相殘殺、災難重重,因此應該共同接受一種至高無仁的、公平而又善良的意志,使大家都服從。我們把它稱爲真主,但真主不是偶像。其他許多宗教也才良好,而伊斯蘭教處於一種完成狀態……
他見我在這方面好像不大開竅,又語氣委婉地說:“我知道,在你們看來,我們這個宗教在禮拜和生活上規矩太多太嚴,不方便。但人類不能光靠方便活着,你們中國歷史上很多偉大人物爲了追求理想也故意尋找不方便……”
今夭我們一大清早就要出發去邊境,曼蘇爾醫生也起了個大早,親自到旅館廚房給我們端出一盤盤煎雞蛋。他一冉叮囑,進巴基斯坦之後路途十分艱險,千萬留神。到了邊界,我們果然看到了時時準備發射的大炮。曼蘇爾醫生說,炮口對着阿富汗方向,是針對恐怖分子和販毒集團的。你們千萬不要以爲恐怖分子和販毒集團只是躲在土丘背後的黑影子,他們擁有坦克,包括一切先進武器。他們曾輾轉向伊朗政府帶話,若眼開眼閉讓他們的毒品過境,每年可奉送十億至二十億美元,但伊朗政府堅決拒絕了。當然,不是一切國家的各級政府官員都會拒絕,因此形勢變得吸爲複雜。
等我們走過鐵絲網回頭,看到曼蘇爾醫生還在不放心地目送我們。
我們向他揮手,又想快速地躲避他的日光,因爲我們的幾個女士對於即將解除頭巾的束縛太歡悅了,而這種歡悅可能會刺痛他太敏感的心。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一日,札黑丹,夜宿Esle公Uel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