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窮無盡人流順着公路兩側向前涌動着,揚起滾滾的灰球,蜿蜒數十里,與兩側丘陵上的綠色山林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色,若從高空中望下去,便宛如並肩蜿蜒在大地的一灰一綠兩條長龍。
男女老幼相互扶攜,大包小包掛得滿身都是。他們默默前行,臉上掛滿了恐懼絕望還有疲憊。
一輛輛滿員越載的客車不停自公路上慢慢駛過,經過之處引起一陣陣喧鬧的聲響,徒步行走的難民張着手拍打着車身扒着車門窗,大呼小叫,希望可以拉上自己或是家人。
但沒有車子停下來,那些塞得跟沙丁魚罐頭一樣的車子即使是停下來,也絕對沒辦法再多拉一個人了。
夜已經深沉,即使是壯年男子也都滿面疲倦,更有許多孩子已經趴在父母身上開始打起了磕睡,但卻沒有人停下來的休息。
遠天邊那映紅了半個夜空的光焰和一聲接一聲的巨大爆炸,時刻提醒着逃難的人,戰爭離他們並不遙遠,若想活下去就必須得儘快趕路。
只要到平城,一切會好的。聽說平場的飛機、火車、客車運轉仍一切正常,在那裡便可以乘車前往更安全的大後方。
這幾乎是每個難民心裡的想法,這個並不太遙遠的目標激勵着他們不停邁着沉重的腳步向前挪動。
運送傷員的車隊便裹在這逃難的人流中緩緩向着平城方向前進。
這總共是二十輛重型運兵車加一輛輕型步兵裝甲突擊車。
這種重型裝甲運兵車最早是由集裝廂貨車改型而來,加上了良好的通風透氣系統和門窗,即可以在夜外當成臨時營地,也可以充作戰地手術室,典型的多功能用車。
洛雨並沒有在那輛應該由軍官乘坐的裝甲突擊車裡,而是呆在了其中一輛運兵車上。坐在指揮官位置上的是羅大勇,他在知道這位粉嫩的年青女少校是名技術軍官,而且是名程序設計師後,便立刻把她與那些傷員放在了同等對待的位置上。不僅把她安排在了防護裝甲更厚重的運兵車上,還特意派了兩名士兵做爲警衛,一步不離地跟着她。
洛雨呆的這輛車上一共裝了三十二名傷員和十名醫護人員,以及注射了安定後沉沉入睡的顧東。她和那兩個警衛就坐在車後廂邊,通過車窗注視着外邊黑沉沉的世界。
車隊經過的地方,兩側的難民就會紛紛涌上來,拍打着車身,哭喊叫罵,只希望能夠搭上車可以更快地逃離。
“嗯……”就睡在洛雨身側的顧**然發出低低**聲,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身體不停地扭曲着,似乎是在作噩夢。
旁邊的一箇中年護士拿着手巾,輕輕拭去他臉上額上的汗水。
“來啊,你們來啊,你們這些妖怪……”顧東含含糊糊地嘟囔着,“看我天雷箭陣的厲害!”
“天雷箭陣?”洛雨似乎在那裡聽過這個名詞,但一時卻又想不起來,旁邊那個年紀稍輕的團臉警衛笑着說:“那是傳說中戰神派創建人顧遠來的殺招,據說施展出來可以輕易夷平一座城市。”
另一個年紀稍大稍瘦的警衛便道:“扯蛋,當那是**,還是地毯勢轟炸?哪有人那麼厲害的?”
“趙哥,你可別這麼說,要是讓戰神兵團那幫人聽到了,可沒你好果子吃。”團臉警衛雖然這樣說,卻也並不在意,畢竟這裡並沒有戰神兵團的人。
“靠,小錢,你當我怕他們怎麼着?”趙哥不滿地啐了一口,“那幫傢伙也是笨,這種聽着就假的話居然信十成十,一點也不懷疑,肯定都他媽的讓人給洗腦了。”
“趙哥,話可不能這麼說。”小錢道,“再怎麼說人家戰神兵團那也是咱們人類的第一王牌軍,這麼多年跟妖怪打下來,他們有敗過一仗嗎?啥叫常勝軍?這就是實例,哪像咱們啊打仗一敗一仗,真他孃的憋氣。”
趙哥這時也覺得自己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戰神兵團的壞話很不妥當,要是傳到那幫一個個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傢伙耳朵裡,那他可就要倒大黴了,光是那幫子對戰神兵團盲目崇拜的小兵蛋子就夠他受的。他嘿嘿乾笑兩聲,琢磨找點別的話題,盯着夢話不斷地顧東看了兩眼,突然叫道:“這小子不是機甲三零一團老何前個從京遠戰場上給拉回來的神經病嗎?怎麼還留在戰地醫院裡?”
洛雨心裡一動,問:“你知道他是怎麼來的?”
“知道。”趙哥呵呵笑道,“我跟老何是鐵哥們,前陣子他們三零一團在安城修整的時候,他跟我提過這事兒,還領我去看過這小子呢。”
“能講講怎麼回事兒嗎?”不知怎麼的,洛雨對這個陌生人相當感興趣,很想了解他的一切。
“那是京遠會戰那次的事情,當時老何在衝鋒隊裡面,跟着大隊衝到京遠市裡剛剛跟牛頭妖接火,就看到這小子居然傻愣愣地站在街上。當時雙方在他身邊殺得血肉橫飛,他卻沒事兒人一樣站在那裡玩打火機,還一個勁地傻笑,看着就不正常,就連牛頭妖都沒有理會這小子的。還是老何看着不忍心,便把他給拎了回來……”
“京遠市的所有居民不是早就都撤空了嗎?他怎麼會出現在街上?”洛雨不解地問。
“誰知道呢?戰爭打久了,人的神經都不太正常,或許他原來一直躲在地下室裡不肯出來吧。”趙哥不以爲然地拉撇了撇嘴,“這事兒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
洛雨覺得事情只怕不會這麼簡單,正想再說兩句,一直閉着眼睛喃喃夢囈的顧**然間睜開眼睛,撲楞一下子翻身坐起,左右張望着,神色緊張地道:“來了,來了,我聞到了,它們來了。”一邊說着,一邊騰地站起來,舞着手臂大叫:“快跑,好多,我們打不過他們,快跑啊。”
“沒事,沒事兒,你只是作噩夢。”一直幫他擦汗的中年護士試圖安撫他的情緒。
“不,這不是夢。”顧東額角現出密密地汗珠,衝到窗前,望着車外的,大力拍打着車壁,“這樣不行,得快讓這些人疏散,我們趕快找地方躲起來,要快,不然都會死的。”他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蒼白的臉孔漲得通紅,說話越發顯得沒有條理了。
同車的一名醫生從藥箱裡找出注射器,抽了半管安定,背在身後,慢慢靠近顧東,“顧先生,請冷靜一下,你只是作了噩夢,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顧**然靜了下來,狐疑地看着醫生,目光閃爍不定,看得醫生心裡一陣發虛,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
其他的護士醫生看到這種情況連忙七嘴八舌地勸說,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
看起來這個辦法很成功,顧東一時被吵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轉好了。
那醫生乘機上前,舉針就扎,但沒想到顧**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反手奪下注射器,然後一傢伙扎到他的屁股上,狠狠按了下去。
可憐的醫生身子一軟,便趴到了地上。
“我沒有作夢,這是真的,妖怪來了。”顧東揮舞着注射器,大聲喊叫,像個陷入絕境的野獸一般,無奈而又絕望,“你們相信我,再不躲起來,就來不及了。”
趙哥和小錢看那些醫生護士被嚇得不敢靠近,便站起來,從一左一右靠上去,想要用暴力制服他。
可就在這時,車頂的警示紅燈突然亮了起來,並吱吱響個不停。那是連接前方裝甲突擊車上雷達的預警燈。
“有敵襲!”洛雨騰地站了起來。
一團耀眼的光球突然落在了公路左側的人羣,轟隆一聲炸響,地面顫動,掀起大團紛飛的血霧。
逃難的人流彷彿炸了窩一般,發出一片尖叫,你推我搡,紛向着路兩側的樹林逃去。
整個公路上亂作一團,完全被驚慌的人流塞滿,車隊將喇叭按到了最大程度,卻也無法再前進半步。
羅大勇跳下裝甲突擊車,擡頭往天上看去,就見一個黑點正在高空中盤旋着。
“是先頭的偵察兵。”身旁的少尉排副賀朝前放下手中的望遠鏡道,“是蝠翼妖,大隊只怕離得不遠。”
“打下來。”羅大勇恨恨地啐道,“欺負咱們空軍都死光了,一個偵察兵就敢這麼囂張。”
一名士兵應聲從車上跳下來,將輕型肩扛**對準空中的黑影,一傢伙便把那在空中耀武揚威的給轟成一團火花。但也就在同時,不遠處的密林後方突地涌起一大片黑影,向着這個方向快速飛來。
“所有的人都往樹林裡去,不要亂跑!”羅大勇跳到車上面,扯着嗓子大喊,但陷入瘋狂的人羣根本就沒有聽他的,只是狂喊亂叫着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跑。
“全體下車。”道路堵成這樣,車子是沒法前進了,羅大勇只得回頭指揮自己的部下,“到樹林裡去,快。”
但他也只有機會喊這兩嗓子,沒等他的聲音落下,蝠翼妖的空襲部隊就已經到達了上空。
數十個光球從空中落下,幾乎在同一時間爆響,整個大地都不安地顫抖起來。
升騰起的煙塵將長達上千米的公路全都掩住,哭喊聲震天動地。
洛雨所在的運兵車剛剛停穩,還沒等打開車門,就聽轟的一聲巨響,整個車子都翻起來,傾傾橫倒在地。車裡的人全都摔作一團,傷兵們更是發出痛苦的慘叫。
洛雨卻沒有受傷,她只覺得突然間天旋地轉,還沒等搞清楚怎麼回事,便好像失去了重量一樣向外側甩去,但一隻強壯的手臂從旁伸出來,一把將她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接着便是一連串的撞擊,她雖然縮在那人懷裡,卻仍能感覺到強大的衝擊力,可以想像那護住她的人要承受怎麼樣的力量。
“嗯哼!”最後旋轉停下來的時候,那人悶哼一聲,溫熱的液體濺到了她的臉上。
“啊。”洛雨輕呼了一聲,勉強轉頭瞧去,不禁一愣。
在這種危險情況下護住她的,不是她的兩個衛兵,事實上趙哥和小錢已經跟幾個小護士摔成了一團,瞧起來倒也不痛苦,反倒有種很愜意的感覺。
那個將她好好護在懷裡,用自己的身體來承受雙份傷害的,居然是剛剛還在發神經的顧東。
他的額頭上流下一條長長的血跡,顯然是被撞傷,但此刻他卻沒有理會這些,只是緊盯着翻到上方的左側車窗。他的眼神中閃動着莫名的光彩,哪還有一絲瘋子的樣子?
透過車窗,可以看到時時低空掠過的蝠翼妖。
那是屬於空中的轟炸遊擊部隊,主要由中型轟炸類蝠翼妖組成,體長約一米五,有一對至少四米長的巨大翅膀,身體乾瘦如同枯柴,四腳四小,背上掛着長度與其上半身相仿的長方形容器。當它們低低掠過地面的時候,便會反手從背上的容器底部取出一個足球大小的光球擲下。
翻倒的車子剛一停好,顧東便撐着車壁站了起來,不管其它,先是低聲問懷裡的洛雨:“有沒有傷到?”
洛雨聽到他溫柔而親切的語氣,不禁一愣,她可以聽得出來,這種親切的彷彿與極爲密切熟悉的親交談的語氣絕非是故意做作出來,而是純粹是發自內心的自然流露。
“他真的認識我?”這樣的念頭不由得在洛雨腦海中冒了出來,讓她感到有些混亂,“那爲什麼我從來就不認得這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