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漪凰這段沉浸在過往中的講述,並不十分漫長,也不算太短。狹小空間頂部傾斜的水流仍在繼續,卻已經沒有了之前瓢潑的氣勢,不過以當前的水流速度,仍然不是手腳受傷體力耗盡的藍醉能逆流抵抗爬上去的。至於緩慢上漲淹沒了藍醉小腿的水面,也沒她想象中的漲得那麼快。呼吸着水面上殘存的不多的氧氣,看着以不疾不徐緩慢上漲的水平面,藍醉清晰的發現了一件事:這個墓室並不僅僅有頭頂一個出入口,在她看不到的水底某處,顯然還有一個較小的出水口,而那個口子,很有可能通往外界,甚至在沒有水的時候能讓這間狹小的墓室充滿供人呼吸的氧氣,讓人存活。
但是藍醉知道以她現在的體力情況,根本不可能潛入水中。她不知道底部究竟有多深,那個口子有多大,口子裡會不會存在着其他的詭異物種,潛伏在暗處,等着吞噬着這頓難得的鮮肉大餐。
藍醉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只能繼續像蜘蛛一樣吊在牆壁上,保持身體的大部分離開冰冷徹骨的水,和君漪凰不斷說話提起瀕臨困頓邊緣的注意力,等待頭頂的口子宣泄的水流足夠小,小到她能順着那條管道爬回去的程度,亦或者——等着室內的水完全從底部的口子流淌殆盡,展示出隱藏在黑暗裡的另一條出口。
體力不支的同時,對未來充滿忐忑的等待,是一件很煎熬意志力的事情。藍醉動了動已經被鋼絲勒出血絲的後背,半閉着眼深深嘆了口氣,不知道其他人現在怎麼樣了,尤其是白素荷和蒙箏——其餘人還好,多少都有下地的經驗和各自生存的手段,只有這兩個人,一個重傷一個呆頭呆腦,能在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中活下來嗎?
就像藍醉猜測的那樣,白素荷和蒙箏的情況不好,非常不好。
在八扇石門無聲無息打開的時候,被水流在第一時間捲走的,不止是腳受傷平衡力不足的藍醉,還有體力不支依靠在牆壁的白素荷,以及一直扶着白素荷的蒙箏。
白素荷在前,蒙箏在後,兩個人跟藍醉當時的情況一樣,根本抵擋不了背後那道狹窄泄水口巨大的吸力,稍加掙扎一下以後,完全被水流裹住身不由己。
白素荷在第一時間就嗆了一大口水暈了過去,但蒙箏沒有暈,相反她的反應比藍醉更快,在掙扎出水面的一瞬間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一隻手拖住白素荷的腰,另一隻手護住自己的頭和臉,順着水流的方向拼命往前遊動。
山裡的孩子生活是無聊而單調的,沒有電視電腦手機這類外間已經廣泛流傳的電子產品用來娛樂,甚至連書都沒幾本。蒙箏的孩童時代基本上類似於原始部落孩子的生活,每天除了必要的割草、撿柴,就是在附近的山裡上攀下爬,或者山凹裡積存的水蕩子裡左翻右滾撈魚撈蝦。
山裡的孩子不嬌氣,也沒那麼多人管,天天在水裡翻滾的結果就是蒙箏的水性出奇的好,只要進到水裡,就能變成一尾小魚,徹底和水融爲一體。
巨大的水吸力不能抗拒,那時候最好的選擇就是順着水流往前遊,儘快找到出口。
水道遠比蒙箏想象中的長,爲了抓住白素荷,兩個人手裡的小型氧氣罐都不知道被水衝到了哪裡。長期憋氣的窒息感讓蒙箏的耳朵邊除了嗡嗡聲什麼都聽不到,她的眼前只有似乎無窮無盡沒有盡頭的水道、清澈不停泛出水泡的涼水和白素荷慘白得幾近死人的臉。
在頭頂礦燈青白色的燈光下,蒙箏清楚的看到白素荷口鼻裡吐出來的水泡越來越少,輕薄的嘴脣也開始微微半張,眼皮只露出了一條縫隙,顯出兩顆失焦朦朧的黑色瞳孔,似乎在下一秒,就會吐出胸口中的最後一口氣息,永遠從冰冷窒息的痛苦中徹底解脫。
蒙箏不知道爲什麼,那一剎那,自己的胸口傳來難以言說,撕裂般的痛楚。白素荷冰冷美豔的臉,和另一張同樣慘白、同樣了無生氣的面孔迅速重疊,混在一起。
“賀蘭,不要!”
聽不清是誰的聲音,如此淒厲,如此絕望,仿若杜鵑泣血,聞者心驚。
“馥兒,不要!不要!不要這麼對我!別離開我,別拋下我一個人……!”
但是不管那個聲音如何嘶喊,如何呼喚,緊閉的眼,再也沒有睜開,重新展現隱藏在深處的火般熱情。那張薄如刀削的脣,也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勾出輕微的弧度,給出一絲迴應。
救她!不能讓她死!
那一剎那,蒙箏的腦子裡捨去了所有的念頭,只剩下兩個字不斷在腦海裡反覆:救她!
盡頭不知道在哪,蒙箏自己只憋了一口氣也已經接近極限。打小在水裡翻滾的經歷告訴她,她不是魚,一旦吐出了這口氣後,再找不到出口,那等待着她的同樣是窒息、溺水和死亡。
但是那一秒,在蒙箏的心裡,白素荷性命的重要性顯然遠遠超過她自己的。
沒有選擇,也沒有猶豫,蒙箏用盡自己瘦弱雙臂的所有力道,攬住白素荷的腰,把自己的嘴脣湊上了那張半開半合的薄脣。
最後剩餘的、稀少的空氣,順着兩人相連在一起的脣,從蒙箏的喉間用力吹進了白素荷的嘴裡。
白素荷的嘴脣很薄,抿緊的時候形成一條直線,顯得無情且刻薄。此刻因爲大幅度的失溫,更是異常冰涼。但白素荷的薄脣卻仍有着女人獨特的柔軟和香甜,蒙箏在渡氣的時候,舌頭不小心碰觸到白素荷的牙齒,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清新而冷冽的味道。
就像白素荷本人一樣,冰冷倨傲,卻令人着迷。
蒙箏彷彿着了魔,緊緊相連的嘴脣再也不願分開,黑色的瞳孔裡蘊含着好奇、癡迷、無措、害怕種種複雜的感情,柔軟的舌頭順着吹動的空氣,靈活的鑽入白素荷的牙齒後方,纏住另一條同樣柔軟卻冰冷毫無反應的舌頭。
親吻與吮吸,是人類從襁褓開始就會的技能,蒙箏顫抖小心的不斷吸緊另一段不屬於自己的軟糯舌尖,只覺得耳邊水流的嗡動聲越來越大,胸腔開始憋得發痛,眼前白素荷的臉逐漸迷濛,她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因爲窒息帶來的連環反應,亦或者是這種從未經歷過的親暱行爲給自己帶來的巨大沖擊。
蒙箏沒有辦法再去判斷時間流逝的快或慢,痛苦與美妙共存的窒息感持續的時間或許達到了幾分鐘,或者不過短短數秒,隨着一聲巨大的水流激盪聲,蒙箏在即將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感覺到了身體凌空的失重感,緊接着在下一秒,她和白素荷就朝着空蕩蕩的下方快速墜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