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這條凌空而懸的援救鏈本來就已經到了一個即將崩潰的臨界點,下方忽然增加的重量一下成爲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薩比爾的肩膀關節被扯得咔嗒一下響,手掌陡然失了力,不由自主就鬆開了。

白素荷在蒙箏變重帶着她往下墜的時候就知道要糟糕,果然這念頭還沒消失,上方拉扯她的力量就消失了,變成了她單方面的抓拽。

薩比爾的手掌上混滿了血和汗液,又溼又滑。白素荷很清楚她單手是不可能抓得穩的,更何況拉扯蒙箏的那股力道越來越大。現在的情況很明顯,如果她不放開蒙箏,空出另一隻手去抱牢薩比爾,就只能和蒙箏一起跌下去。

“白素荷,你放手!”蒙箏的呼喝因爲緊張已經走了調。從白素荷話音中斷到她的腳被纏住,不過眨眼的功夫。而且那東西大概是蛇一類的動物,隔着衣服都能感覺到軟膩的噁心觸感,順着腿就往上竄到了腰部。蒙箏全身汗毛直立,心知這處境她想脫困是不可能的了,偏偏白素荷是個死心眼的,抓住她的手一如先前的緊,丁點沒放手的意思。蒙箏心裡既甜且苦,卻知道再拖下去白素荷肯定也要被纏住。這玩意窩在翻板下,冒出來纏人總不會是寂寞了出來找人陪它純聊天,要被纏住了下場恐怕很難看。

蒙箏還想繼續掰白素荷手指頭,忽然身體就生了失重感,抓着她手臂的那隻手卻還在,顯是白素荷跟着她一起掉了下來。

蒙箏連驚呼都沒來得及發出,就感到纏在她腰上的那根東西猛然發力,將她和白素荷又重新揚回了半空。

這下倒是避免了跟坑底那些尖槍親密接觸,不過蒙箏卻一點慶幸的想法都沒有。纏着她的這東西的力氣相當大,舉着兩個人跟玩兒似的。而且把人纏緊後就迅疾往後退。蒙箏眼見泄下微光的那個翻板口子以令人瞠目的速度變成一個細小的光點,這種速度把白素荷丟下去,無異於把人從行駛的車上推下去,何況下面還有無數的尖刃。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這東西退縮的過程並不平穩,上顛下翻,蒙箏牢牢圈緊白素荷的腰,免得白素荷被甩飛出去,屏息凝氣尋找脫身的時機。

白素荷也在打量拖着她們的這個東西,想找出弱點方便等會對付。她一直正對着這東西,將它的變化看得分外清楚。剛開始時這東西只有幾個點亮,而後點串成線,亮度也逐漸增加,整體泛出一種柔和的海藍色。當這東西纏上蒙箏後,就由一分爲五,乍一看上去就像一隻畸形的沒有手掌的人手,形似手指的部分又細又韌,以各種角度盤繞在蒙箏身上,把人穩當的舉在半空。

白素荷腦中大略過了一遍,沒想起來有什麼東西是長得像人掌還能發光的。這東西看起來實在不像是生物,但猶如捕獵般的行爲卻也不像植物。她們現在被舉在半空中拖行,如果妄動的話白素荷怕這玩意一下把她跟蒙箏丟出去,那她兩還是躲不過下面的尖刃。是以白素荷一時也想不對應對的法子,只能乘隙從衣袋裡掏出兩張符咒夾在手指中,以備不時之需。

說來話長,實際從薩比爾鬆手到此刻也不過一分來鐘的事。白素荷剛把符咒捏在指尖,就見前方那條泛着海藍光芒的部分忽又暗了下來,她正覺得奇怪,還不及防備,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就一下撲到她的臉上。

人臉是最敏感的部位,白素荷閉上眼心就慌了,忙伸手去拉扯。這一扯發現似乎都是些雜草,不過都枯朽了,一碰就成了碎屑,迷在眼睛上。

蒙箏也好不到哪裡去,兩人怕這碎屑有古怪,伸手好一頓擦,抹乾淨大半纔敢睜眼。再睜眼她們才發現兩人所在的位置似乎已經不是翻板下了,倒像是在一個土洞裡。這個土洞的空間相較翻板下應該要狹窄得多,至少現在那條不知名的熒光物是貼近地面行動的,帶起一連串叮叮噹噹金屬摩擦的雜音。

她們兩個身上都沒手電,藉着那東西發出的一點微光,兩人依稀可辨出下方堆着很多雜物,再定睛一看,那些雜物幾乎全是古舊的鎧甲,熒光物就是前移時拖動了鎧甲,纔會發出聲音。

兩人均是一凜,鎧甲是人穿的,當然不會自己長腿跑到這裡來。再一聯想一路上都是翻板機關,不見半具屍體。她們原本以爲屍體都隨着翻板翻落掉進地底,並沒在意,現在看來卻是被這熒光物拖進了這土洞穴裡。

越往前行,鎧甲越多,到了後來那條熒光物幾乎是在鎧甲上蜿蜒行進,因爲雜物阻礙的緣故,它的速度終於放緩下來。

從在洞穴中見到鎧甲的一刻起,白素荷就把這條東西定性成了一種動物。只有動物纔會將富餘的食物歸攏到巢穴中作爲儲備,從鎧甲堵塞洞穴的程度分析,這裡離它的巢穴顯然已不遠了。

而且根據它毫不停留的行動,白素荷還意識到一件更糟糕的事。這座沙漠古城深處不毛之地,別說人了,連動物都沒幾個。設身處地設想一下,如果她生活在這種地方,鎮日裡都在餓肚子,忽然見到美味食物的第一反應一定是立馬張口大嚼一頓,就算剛纔城門那它覺得有危險,現在這地方總歸是它的地盤了。但這玩意兒顯然並沒有停下吞吃她們的打算,而是固執的要將她們拖回巢穴,只有一個可能性——它的老窩裡不是有着一堆幼崽嗷嗷待哺,就是有八十歲動彈不得的老孃等着吃肉。

白素荷遠沒達到釋迦摩尼佛以肉飼鷹的覺悟,既不打算去餵它的幼崽也沒打算去見它老孃,雖說現在這地方是狹窄了些不好動手,也只能將就了。

一想到這,白素荷捏了一把蒙箏示意,伸指咬破自己手指,血甩在符紙上,薄脣輕動,素手一拋,黃紙在半空中化爲一隻火鳥。火紅的鳥兒展翅旋了半圈,灑落連串火星,俯首伸喙就向鎧甲上滑行的熒光物啄去。

火鳥旋舞,光芒驟閃,白素荷和蒙箏總算看清楚了她們所在的這個土洞。

這個土洞比她們預估的更矮更窄,頂上垂着許多灰白的絮狀物,看着像是很多拉扯破粘在一起的蜘蛛網,頗爲噁心。兩側則是暗沉偏黃的顏色,原來應該長着茂盛的雜草藤蔓,只是現在那些雜草藤蔓都枯萎了,焉垂下來□□出內裡一條條盤根交錯的樹根一樣的東西。地面上那些鎧甲毫無秩序地胡亂疊在一起,雖然鏽蝕得厲害,但從形狀上能隱約分辨出並不屬於同一款式。出乎她們意料的是鎧甲里居然還有屍骨,不過並不是凌亂被啃咬過的白骨,而是乾屍。放眼望去,那些乾屍形似冬天過年風乾的雞鴨,卻少了皮膚與骨骼間的那層乾肉,皮膚髮黑,萎縮緊皺直接繃在骨頭上,凸顯出內部骨骼的形狀。乾屍被鎧甲禁錮着,或坐或臥,失了眼球的黑色眼眶從各個角度冷冷瞪視着中央的兩人,樣子比純粹的骷髏更駭人。

那根散發着熒光的東西在火鳥的光芒下,熒光就顯得黯淡了,露出其本來面目,表皮斑駁發皺,一點都不像動物,倒與兩側牆壁上盤繞的樹根相似。唯一令白素荷慶幸的是她算是賭對了,這東西確實極爲懼火。焰鳥至陽至罡,只是盤旋的火星灑落在那條熒光樹根上,那根樹根似乎就承受不住,狂顫了下立刻鬆開末端的細枝,放開蒙箏拼命向後縮。

白素荷早有準備,摟着倒下來的蒙箏往後退,卻並沒有就此收手的打算,兩指揮動指着焰鳥帶着一串火星子繼續向那根熒光樹根追擊。

白素荷做事向來乾脆不喜歡留後患。這東西神出鬼沒,她們身上沒有攜帶照明工具,她的咒術不能持久,與其待會她們在黑暗中心驚膽戰,不如現在一鼓作氣先將它解決了。

土洞矮窄,火鳥雙翅一展幾乎就能碰觸到兩側的土壁。焰鳥畢竟是虛物,不受空間限制,火星一路追灑,那條熒光樹根避無可避,竟翻攪着地上裹滿屍骨的鎧甲,似乎想鑽進去藏身。白素荷沒想到這東西居然這麼慫,看得頗爲好笑,也沒那麼緊張了。蒙箏卻總感覺哪裡不太對勁,繃緊了神經四處張望。

焰鳥一個翻折,跟着那根熒光樹根也朝着地底鑽,大有不將其點燃燒死不罷休的勢頭,這一來洞穴的上半截的光亮暗了一下,蒙箏也終於發現了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兩側那些盤根錯節的樹根,居然也泛起微微亮光,如蛇一般以極爲緩慢的節奏蠕動起來。

不止蒙箏,白素荷臉色也倏然大變。她扶着蒙箏是踩在那些乾屍鎧甲上的,剛開始感覺到腳下顫抖,她還道是那條熒光樹根往屍骨堆裡鑽引起的震動,但片刻後隨着焰鳥折返伏低,腳底的震動忽地劇烈起來。白素荷察覺到她踩的那具鎧甲往前滑動,忙不迭收腳往後踏了半步,下一刻那具鎧甲連同裡面的乾屍呼地一聲竟然平地飛起,翻身朝着兩人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