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夾縫熒光退散的時候,白素荷就幫陳逸飛解開封閉的穴道。陳逸飛的命是真的硬,硬是拖着要斷不斷的一口氣脫離積屍地重回陽世。如今得見天光又有白素荷施術定魂,陳逸飛這條性命是無礙了。反觀其他三人,卻是鼻青臉腫,全身上下沒幾塊好肉。尤其藍醉和容十三受君漪凰的刀風摧殘,一身皮開肉綻,跟兩個血人一樣。
此刻他們最需要的是聯繫自家人前來接應。容十三下地之間就招呼夥計把手機用防水袋包好放進包裡。手機保護得挺好開機很快,隔了半天卻半格信號都搜不到,容十三捏着手機東南西北繞了一圈還是一樣的後果,氣得他張口罵娘直想砸手機
。
既然不能用手機求援,他們就只能去找個可以聯絡外界的地方。環顧這塊灘塗地,四面環山青峰高聳,白雲幽幽鳥鳴啾啾,真是一派世外桃源模樣,一點人氣都不沾染。
換句話說,就是鳥不拉屎烏龜不下蛋人毛都找不到一個不知道是哪裡的鬼地方。
三個人都露出見鬼的表情。他們臨近出口的地方明明發現了至少有四五具高度腐敗的人類和家畜屍體,看死亡時間不超過一年。人和家畜能進入積屍地證明附近應該有人煙走動,問題是極目眺望,這灘塗和遠山都不像有村寨的樣子。雖然說是一直走總是能找到人家的,問題是他們現在這個德性不管是遇到村民還是過路車輛,恐怕得到的都不是各人的熱情援助,而是警察叔叔冰冰涼的手銬和嚴厲逼問了。
“要不先找個地方休息會吧。”藍醉提議道。在洞裡一鼓作氣逃命的時候還稍微好點,這會脫離險境陳逸飛又沒了生命危險,她被朝陽一曬就像雪人般全身都酥了,半步不想挪動,只想隨便找個平地躺下呼呼大睡。
容十三白素荷也是無法,他們兩個其實和藍醉一樣,體能差不多接近極限。灘塗五六十米外有個小水蕩子,水質清澈見底,三人早渴得喉嚨冒煙,把臉撲到蕩子裡沒嗓子一樣狂吞了十多口水,這才心滿意足地找了個背陰的地方坐下休息。
三人怕荒郊野外的有野獸出沒,約定一人看守兩人休息輪換着來。問題考慮得很全面,可惜不管哪個都沒那個精神再去看守。藍醉掙扎着把君漪凰的符紙娃娃藏到一個石頭夾縫裡免得被太陽曬到,一秒鐘不到人就歪倒在樹幹上睡了過去。
“妾身蘇常氏,參見蘇娘子。”
夜幕方臨,室內已是紅燭盡點,將不大的房間照得如同白晝
。蘇靈雨坐在上位受過半旬婦人的大禮,纖手輕擡,跪在地上的丫鬟才趕緊起身將婦人扶起。
“你們先下去吧,我想與母親敘敘話。”蘇靈雨對垂首侯在門旁側的宮人道。宮人低低應了,躬身依序離開。
蘇靈雨這才離開座椅,走到婦人前屈下半膝行禮:“母親安好。”
“使不得,蘇娘子如今已經是宮中人了。”婦人急忙伸手欲攔阻蘇靈雨。
“蘇靈雨先身爲人女,再爲人婦。母親這是生分了嗎?”蘇靈雨露出一絲苦笑,近處望着面前這個眉目與她六分相似的女人,女人縱然華裳珠翠,依然掩不住眼角漸起的紋路和偶露的銀絲。
婦人終於沒再攔阻,讓蘇靈雨行完了這個禮,執着她的手道:“雨兒,你父親仕途不順,日日愁眉不展,你日後需多多幫襯着你父親。”
蘇靈雨默然半晌,才道:“母親,後宮不得參政的。”
“我知道,只是……哎。你父親夜夜輾轉難眠,我一介婦人,哪裡明白朝廷事。只是聽聞中書侍郎之女入得宮後得聖上歡顏,中書侍郎在朝堂中說話做事便便意了許多。”
蘇靈雨綻出笑容,柔聲道:“母親,我知道了。”
“雨兒……”婦人這纔好好端詳明日即將離家的蘇靈雨:“我知道你……是不想的。”
“母親說的什麼話。只是雨兒明日入宮後,再見面只怕艱難,母親須得仔細自己身子。”
“你父親和弟弟原本也想來的,只是如今你的身份與男子見面不便,他們便沒有過來。”
“是,我知道的,母親。”
蘇靈雨容顏秀美,笑容溫柔,婦人瞧了半天也分辨不出她的心思。昔日的垂髻小兒似乎一轉眼就長了這麼大,那份膩在膝邊戲耍的親暱似乎也隨着她的雙環撤去不知不覺淡了。
追憶往昔,婦人眼中盈出一層水光,一時忘了面前這位是已經受了聖旨敕封的蘇娘子,擡手輕拂過蘇靈雨鬢角:“雨兒,你要好好的,那不是什麼好地方,你一定要好好的
。”
水珠順着婦人的眼角淌下,遊走出一道水痕,蘇靈雨目光閃動,直待水珠即將滴落方用手指替她拭去:“母親,你也是。”
婦人忽然無言,憶起面前的華裝女子已不只是她的女兒,這般行爲於理不合,緊拉着蘇靈雨手微微鬆了,放回身體兩側。
“母親,夜深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也請轉告父親,身體爲要,安康是福。日後雨兒無法承歡膝下,只望弟弟早些懂事,替我盡孝父母。”
“是,蘇娘子也請早些歇息,明日就待入宮了。”婦人又是一禮,這才退出內室。
婦人退出內室後立即有宮人進入隨侍,一個年長宮女輕聲問道:“娘子可要歇息了麼?”
“恩,寬衣洗漱吧。”蘇靈雨站在內室中央側首打量那扇嶄新的屏風。手指上的水漬隱約還在,用拇指食指摩擦兩下後,那水漬便迅速幹了,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鑼鼓喧天,蘇靈雨由人扶着,額戴華盛,將面容掩去七八分。從飾物間隙間望去,入目的一切皆是喜慶的大紅,每個人臉上全是滿滿喜色。蘇靈雨也在笑,勾着溫柔的笑,一步一步踏出這個生長了十六年的家門,坐上宮中前來迎接的六帷金玲桃紅錦幄喜轎。
蘇靈雨只帶了陪伴她十年的貼身丫鬟青綃入宮,此刻青綃就坐在她的下側。蘇靈雨忍了又忍,才用極低的聲音喚了句:“青綃。”
青綃立刻湊近:“娘子,可是需要什麼物件嗎?”
蘇靈雨用幾不可見的角度搖搖頭,伸出手指用力握住青綃的手掌。
無人察覺她的溫柔笑容下,掌心已然溼漉一片。
蘇靈雨其實是怕的,宮內的一切都是未知,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事,行差踏錯一步,帶來的也許就是殺身之禍。
她其實已有許多夜睡不安枕,睜開到天明。這些……卻是無人察覺的。
她其實只想平安平淡的度過此生,而已。